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現金戈。
方圓數十里地的青原馬場,放眼望去,一片綠茵茵之色,在馬場中間,已經紮下了簡單的帳篷,楚歡此時並不在帳內,而是坐在馬場的一塊空地上,擡頭望着碧藍的蒼穹。
西北的氣候惡劣,風沙時發,但卻並不代表永遠看不到藍天白雲,至少今天就是一個春光明媚的好天氣。
望着天上漂浮的雲彩,楚歡心中並不安寧。
世事如雲,楚歡深知,在這蒼穹之下,任何一個人都是那麼的渺小,甚至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
當初在劉家村的時候,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命運軌跡在短短几年之內竟然發生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本是一介布衣,可是今日卻已經是大權在握的西關道總督,老天爺似乎總喜歡和世人開玩笑,讓世人明白,天從不遂人願。
他當初回到劉家村,無非是想給家人最後一個安頓,也讓自己了無牽掛,可是一路走下來,與塵世的牽絆卻是越來越深,也越來越多。
愛恨情仇,人生五味。
這些或許並不是楚歡所要,但是上天卻還是戲謔般地送給他,有時候他自己都不明白,這樣的人生,是否真的適合自己。
“楚督,你有心事?”祁宏走到楚歡身邊,汗流浹背,也是一屁股坐了下來。
楚歡不同於普通的官員,他雖然身居高位,卻並無架子,祁宏當初跟他出使西樑,然後被楚歡從近衛軍中挑選出來跟隨自己,一直都是以兄弟相待,祁宏知道楚歡的性情,知道楚歡實際上是個很隨和的人,心中雖然十分敬畏,但是跟在楚歡身邊時,並不拘束。
楚歡看了祁宏一眼,並沒有立刻說話,沉默一陣,終於問道:“你說如果朱凌嶽的大軍殺到這裡,我們有沒有取勝的希望?”
祁宏一怔,倒想不到楚歡出口就是這般問,猶豫了一下,才道:“無論是戰是敗,卑職都會跟在楚督身邊,如果有刀砍過來,卑職定然是先爲楚督擋了刀再說!”
楚歡哈哈一笑,拍了拍祁宏肩膀,道:“這樣的話,應該是出自白瞎子之口,你怎麼也會說?”
“這是卑職心裡話。”祁宏嘆道:“楚督,跟了你這麼久,你待卑職如手足,卑職也被大人帶的嬌慣了,恐怕護衛不了別的人,如果這次真的要血灑沙場,卑職是鐵了心要和楚督同生死。”
“我相信你。”楚歡微微點頭。
祁宏道:“楚督也不必多想,朱凌嶽雖然人多勢衆,但是並不見得有多可怕。他手底下那幾萬人馬,看起來聲勢極壯,但是真要說起來,真正能打的,恐怕也就只有他原來所屬的那幾千禁衛軍,其他的兵馬,都是這兩年招募起來,沒有經過戰場的實戰,與我軍相比,還差了一大截子。”
“哦?”楚歡嘴角帶着笑意。
“楚督,卑職這可不是瞎說。”祁宏正色道:“卑職剛當兵的時候,每天也跟着訓練,自以爲本事夠了,第一次出去砍人,那腿腳就有些發軟,平時訓練的東西,那時
候全都忘記了。說起來,當兵的殺人就像吃飯一樣容易,可是沒殺過人之前,那感覺可就完全不同,這殺人畢竟不是殺雞殺狗,不是拎了把刀就有勇氣殺人,如果大戰之時,將一羣新兵推上去,那就等若是讓他們送死,所以新兵上陣,都有老兵帶領,跟着老兵活下來的,經歷過生死,才能慢慢變的堅韌起來。”
楚歡含笑點頭道:“你說的不錯,膽子再大,第一次殺人,總是有些畏懼的。”
“朱凌嶽手下數萬之衆,以卑職來看,真正殺過人的,只怕並不多,在咱們眼中,就是一羣新兵,這新兵打仗,一旦順風順水倒也罷了,可是一旦出現變故,那意志很容易就崩潰,根本無法和久經沙場的老兵相提並論。”祁宏道:“就說甲州之戰,雖說是楚督設下了妙計,引得北山軍中計,可是他們畢竟有數萬之衆,兵力在軒轅將軍之上,可是最後還不是兵敗如山倒?這要是換做近衛軍,就算是四面受敵,敵強我弱,也一定會血戰到底,絕不會崩潰逃竄,所以說,天山軍雖然人多勢衆,但是比起經驗來,咱們天山軍幾乎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兵,這要是互相砍起來,咱們也並非沒有一點機會。”
楚歡笑着拍了拍祁宏肩頭,道:“聽你這般說,我心裡似乎輕鬆了不少。”
“楚督,其實大夥兒心裡都沒有懼怕,到了這個份上,天山軍真要殺過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大夥兒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拼命就是。”祁宏笑道:“卑職有時候在想,也幸虧朱凌嶽當初沒有從平西軍中調走人馬去擴充他的軍隊,若是平西軍這些老兵真的被他編制麾下,整個西北,只怕再無他的敵手了。”
“他倒不是不想,否則也不會讓東方信統帥這支兵馬。”楚歡摸着下巴道:“只不過當時他還不敢明目張膽地整軍備戰,而且一旦平西軍真的被編入他的天山軍,必然會派系分明,朱凌嶽是要一支絕對服從於他的軍隊,招募天山子弟從軍,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祁宏摘下頭盔,摸了摸鬢角,點頭道:“是,如果楚督當時不是雷厲風行幹掉東方信,如今的西北,只怕已經是朱凌嶽的天下了。
楚歡若有所思,沉默片刻,才道:“其實我最擔心的,倒不是朱凌嶽會率軍前來,我一直擔心的,是朱凌嶽步步蠶食。”
“楚督的意思是?”祁宏一時沒聽明白。
楚歡嘆道:“不得不承認,當前而言,朱凌嶽的牌面遠在我之上,你說的不錯,我們西關軍,幾乎都是老兵,這也是我們最大的優勢,可是朱凌嶽手下雖然新兵居多,卻擁有強大的騎兵,你莫忘記,他身邊還有甘侯,甘侯手裡可是有數萬能征善戰的西北軍,西北軍總不是新兵吧?”
祁宏皺起眉頭,道:“甘侯忠奸不分,實在可惡,如果只是朱凌嶽,咱們未必沒有一絲勝算,可是西北軍攪合進來……!”
“如果朱凌嶽拿下賀州,順勢吞下金州,然後不急於進攻,穩住陣腳,那纔是最可怕的結果。”楚歡從地上摘了一根青草,叼在嘴角,“封鎖了金州,我們和西樑人的鹽馬貿易就會被切斷,無法得到戰馬供應,朱凌嶽再步步向東緊逼,一點點蠶食西關的土地,甚至派兵馬襲擊越州境內的
各處鹽場,真要是那樣,我也只能眼睜睜看着,沒有一點辦法……此番他如果向東進軍,至少我還有和他一決雌雄的機會,否則連這樣的機會都找尋不到。”
“朱凌嶽手握重兵,再加上有甘侯助陣,只怕他心裡根本就沒有將咱們放在眼裡。”祁宏道:“在他看來,他的天山軍已經可以橫掃整個西北,又何必緩慢圖之,他想要成爲西北王,那心情比誰都急切。”
“是啊……!”楚歡望着天空,喃喃自語:“大好局勢,明明可以一舉成功,又爲何耗費時間呢?如此也好,無論成敗,咱們也終是有機會和他一決雌雄。”
楚歡仰望天空之時,羅定西也正在望着天空。
壟山之上,在那老林叢中,已經隱藏了數千騎兵,爲了不至於讓這裡的動靜被人所知,所有的戰馬都被蒙上了馬嘴,避免發出聲音。
爲了這次的突襲,羅定西可說是煞費苦心,精心佈置,肖煥章的出喪日期還有一陣子,不過開始幾日賓客如雲的情況已經大大減緩,北山各州府縣的官員士紳該祭靈的也都搶在頭幾日祭靈,這後面的日子,除了一些路途偏遠的官員士紳還在偶爾祭拜,賓客也就變的漸漸稀少起來。
開頭那些日子,羅定西時常出現在人前,爲操辦肖煥章的喪事,可說是忙前忙後,異常疲累,他卻也正可藉此機會,對外宣稱因爲連日的操勞,身體欠佳,所以要在府中休養幾日,喪事交給了自己的親信官員繼續操辦。
在外人看來,甲州一戰戰敗,接下來肖煥章又身死,羅定西殫精竭慮,疲累之下身體欠佳,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自然沒有人想到,羅定西卻是藉着肖煥章喪事爲掩飾,暗地裡已經計劃了對朔泉的偷襲。
誰能夠想到,北山正在隆重地爲肖煥章舉行大喪,他手下的第一號部下,竟然丟開喪事,準備發起對朔泉的奇襲,羅定西不但藉着肖煥章的喪事作爲遮掩,而且對此次行動極盡保密,除了心腹辭修,便是手下跟隨他多年的衆多部將,卻也並不知道這次計劃的真正目的。
羅定西用盡了自己的智慧,將這次計劃部屬的天衣無縫,在他看來,這是一個完美的奇襲計劃,必然是馬到功成。
數千騎兵是趁夜趕到了壟山,在黎明時分,已經完全隱藏在壟山茂密的山林之中,而且下令全軍將士原地待命,儘可能地休養精力。
羅定西與辭修是經過了周密的計算,他們必須在天黑之前走出鷹巢澗,既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
太早出了鷹巢澗,誰也不能保證走出出口的時候不被人發現,若是太晚,距離朔泉好歹也有近百里路途,騎兵雖然迅速,卻也要在天亮之前趕到朔泉城。
鷹巢澗不到二十里路,但是澗內實在是太過狹窄,只能一個接一個地形成一條長蛇,一個一個地穿過鷹巢澗到達出口,數千兵馬,真要是走出這近二十里地的狹窄通道,那也是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時間上也確實不好掌握,而且前面的人馬只要有一絲停滯,跟在後面的人馬都將動彈不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