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魏無忌來到楚歡面前時,楚歡都想不起魏無忌這號人物來,他記不起自己認識一個叫做魏無忌的人,當魏無忌帶着妻子站在楚歡的面前,楚歡打量了一番,終於有了模糊的印象,自覺地眼前這個看上去彬彬有禮的年輕人很有些眼熟。
魏無忌似乎也知道楚歡不會立刻想起自己,行過禮後,含笑提醒道:“楚督可記的京城顰芸坊?那時候,楚督還在武京衛任職。”
楚歡微一思索,恍然大悟,記了起來,雙眉展開,笑道:“原來是你?無忌公子……不錯,魏無忌,我記得你。”轉視魏無忌的夫人,只見到這女子着一條緗綺流蘇裙,明淨豔麗,上身則是一件淡紫色的雲煙衫,淡妝清掃,豎着單螺髻,看上去十分的靈俏,楚歡想了一下,道:“你是……哦,是紫盈姑娘?”
他此時已經想起來,當初在京城的時候,他曾在武京衛辦差,曾與武京衛的弟兄去過煙花坊聽曲飲酒,那時候這紫盈姑娘好像是顰芸坊頗爲有名的歌女,魏無忌只是一個落魄不得志的讀書人,一心迷戀紫盈,當時楚歡爲紫盈贖了身,成全了這對落難的鴛鴦,那件事情過後,楚歡很快便忘記,也沒有記在心中,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魏無忌夫婦竟然來到了西關,如果不是今日見到,楚歡恐怕此生再也想不起這對夫妻。
紫盈聽楚歡說出自己的名字,盈盈一禮,“民婦魏周氏,見過楚督!”
楚歡一怔,隨即有些尷尬,紫盈這名字,是這姑娘當初在京城當歌女的名字,對她來說,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便是這個名字,也是一段恥辱,自然是再也不願意提及,她自稱魏周氏,那便是以良家之婦自稱。
“唔,無忌公子,我們好像快兩年沒見了。”楚歡笑道:“這一向可好?”
“當初承蒙楚督厚恩,我才能與娘子喜結連理。”魏無忌感慨道:“一別之後,我就下定決心,要重新爲人,再不能自暴自棄,多次應考都不中,那是宿命,便也斷了仕途之心,當年讀書,倒也有同窗爲官,找了過去,擔任幕僚,和娘子倒也是衣食無憂。”
“這就好。”楚歡回過頭,向裴績介紹道:“大哥,這位是魏無忌魏公子!”
裴績已經上前來,拱手笑道:“無忌公子有禮,在下裴績!”他行走之時,一條腿先邁出,另一條腿則是跟着拖上來,任誰都看出是一名瘸子,魏無忌眼中劃過一絲詫異,但瞬間反應,若是顯出異樣神色,恐怕裴績心裡不舒服,急忙收斂神色,裴績已經笑道:“無忌公子不要在意,我這條腿已經瘸了很多年,除了跑不快,似乎對我的影響也不是很大。”
“不敢不敢!”魏無忌急忙拱手,楚歡已經介紹道:“這位是我結拜的義兄,裴績裴大哥!”
魏無忌頓時肅然起敬,能夠讓楚歡拜爲大哥,而且敬重有加,這瘸子當然不是普通人,整了整衣裳,又是一禮。
楚歡請了魏無忌夫婦落座,見魏無忌夫婦看上去一副風塵僕僕之色,不由問道:“無忌公子,賢伉儷這是……剛纔關內過來?”
“正是。”魏無忌嘆道:“楚督,京城一別之後,我與娘子去了河北道……!”
“河北?”楚歡立刻問道。
他知道,河北道早先一直是青天王起事,聲勢浩大,雖說大秦帝國立國之後,各地免不了叛亂,但是真正鬧出聲勢的,便是河北青天王起事。
河北叛亂,遠遠早於東南天門道,帝國三大產鹽之地,除了東南的東海道和江淮道,另外就是河北道,河北道是帝國十六道之中,面積位居第三的大道,下轄六州,土地肥沃,適於耕種,因爲是產糧重地,河北道的賦稅也相較其他各道要高出許多,如果說帝國立國之始,一系列的吏治讓地方上還算清明,等到皇帝開始迷戀修道,那麼地方的腐敗,最開始就是從河北道開始。
河北道上下官員,結黨營私,巧立名目,橫徵暴斂,再加上河北道連續數年天災,旱災嚴重,又加上那年出現出現了蝗災,將河北道境內的大批糧田毀於一旦,損失慘重,天災人禍,百姓民不聊生,青天王從一處小縣開始,揭竿而起,從者如雲,短短數月之內,竟是將河北道攪得天翻地覆,大半土地落入了青天王的手中。
朝廷眼見得形勢危急,派出了左屯衛大將軍韓三通率兵平叛,韓三通率領精兵征伐河北,一開始戰事並不順利,雖然韓三通是朝廷很能打的新一代驍將,但是青天王卻也是不世出的奇才,通曉兵法,而且手底下奇人異事衆多,麾下的四侯也都是名動河北的厲害角色,最爲緊要的事,青天王在河北的起事,順應了民心,很得河北百姓的擁護,正因如此,韓三通與青天王在河北爭殺一年多,最終青天王終究後勤無力,無法與得到朝廷支撐的韓三通繼續打下去。
青天王連連受挫,最終無可奈何,只能化整爲零,將手下的將士分散開來,曾經有數萬之衆的青天王義軍,很快在河北道銷聲匿跡。
青天王義軍,本就是百姓出身,所以隱藏起來,也是十分的迅速,歸於民中,又得到百姓的庇護,韓三通四處搜找青天王殘部,雖然也抓到了許多殘黨,當衆處以極刑,但是卻總不能將河北道的所有百姓斬盡殺絕,青天王的勢力在河北並沒有消失,韓三通卻又無法找到青天王,甚至連青天王手下的四侯都無法擒拿,也正因如此,河北道看似平靜,實際上青天王的隱患一直沒有消除,他在河北根基很深,隨時都有東山再起的可能。
韓三通向朝廷上摺子,一日不除掉青天王,一日不返京,當時東南天門道已經蠢蠢欲動,朝廷先前被青天王起事驚了一身冷汗,對青天王倒是不敢小覷,而且也考慮到,如果河北青天王東山再起,那麼帝國的京城就將處於南北夾擊之中,下了旨意,令韓三通率領數萬軍隊坐鎮河北,剿滅青天王的餘黨。
只不過楚歡離京前來西北赴任的時候
,韓三通也還在河北,依然沒有抓到青天王,而楚歡卻是對韓三通是否能夠抓到青天王深表懷疑。
他在金谷蘭大沙漠之中,遭遇諸般事情,最讓他吃驚的一件事情,便是從媚孃的口中得知,青天王竟是出現在了大漠之中。
楚歡清晰記得,那夜龍捲風大起,媚娘和青天王處心積慮要營救被使團押往西樑的黑蛟侯,差點就被他們得手,但是橫空殺出來一個神秘的黑袍人,黑袍奪走黑蛟侯,衆人就在黑夜中的大漠前後追趕,楚歡和媚娘碰上龍捲風,雖然最終倖免於難,但是自那以後,楚歡便再也沒有聽到過關於青天王和神秘黑袍的事情。
那一直是他心中的一個大謎團,如果說青天王出現在大漠,是爲了親自營救黑蛟侯,那麼突然出現的黑袍,爲何會橫刀奪走黑蛟侯,那黑袍到底是什麼身份,他奪走黑蛟侯的目的,又是所爲何因?楚歡未嘗沒有想過其中的疑團,但是每當想起,腦中一片迷糊,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是否還有機會見到青天王和黑袍,他甚至偶爾會想到,自己此生是否還能見到那個顛倒衆生媚如骨髓的紅蛇侯。
“是的。”魏無忌點頭道:“魏某當初的一位同窗,在河北道定州擔任兵部司主事,我去投奔他,倒是在他府裡做了幕僚。”
“如此說來,無忌公子如今是在河北辦差?”楚歡心下疑惑,“那麼這次不辭辛苦,山高路遠前來西北,卻不知……!”
魏無忌嘆了口氣,搖頭道:“楚督,不瞞你說,我那位同窗,已經……哎,已經命喪刺客之手!”
楚歡一怔。
“楚督難道不知道河北發生的事情?”魏無忌見楚歡表情,有些詫異,“那邊雖然封鎖消息,普通百姓所知不多,可是……楚督是一道總督,應該知道一些消息的?”
楚歡搖頭嘆道:“無忌公子有所不知,我來西北赴任,並無多久,連屁股還沒坐熱,西關這邊的事情還沒有弄明白,就更別說河北的事情了。”身體微微側傾,疑惑道:“無忌公子,河北出了何事?你那位……同窗,因何被刺?”
“楚督看來是真不清楚了。”魏無忌苦笑道:“河北道,被刺殺的官員,可不是一名兩名,就在兩個月前,短短几日功夫,有數十名大小官員接連被刺……孝陵倉被突襲,搶走了大批的錢糧,同一時間,設在河北道的幾處兵庫,同時被襲……韓大將軍帶援兵趕到孝陵倉的時候,那裡已經是沖天大火,劫匪不但搶奪了大批的糧食,而且無法帶走的,用一把火就燒了孝陵倉。”
楚歡大吃一驚,便是一向沉穩淡定的裴績,也忍不住皺起眉頭來。
“青天王東山再起了!”魏無忌嘆道:“朝廷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一夜之間,河北似乎遍地都是青天王的人馬,銷聲匿跡快兩年,青天王這一出手,就如同雷霆萬鈞,打了韓三通一個措手不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