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一路走來,眼見着就要到永昭宮,卻在碧波池邊撞見了寧妃和朱如水,拂曉心中一突,思及身後那人的身份眉尖微皺,意欲避過兩人從另一條道上走,可惜天不從人願,越想避什麼就越避不了。
“十皇姐。”嬌滴滴的聲音清晰傳入耳中,拂曉眼中猛得升起一股戾氣,令人望之生駭。不過這股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回頭時已很好的被掩在了眼底。
恰到好處的驚訝以及得體的微笑令人挑不出一絲錯來,陳相允在旁邊看得暗暗稱讚,能將情緒控制到這個地步,其心思城府可見一二,這樣的女子正是他需要的王妃。
“咦,是十二皇妹嗎?好巧,寧妃娘娘也在,拂曉見過寧妃娘娘,娘娘萬福。”她執手在腰間低身行禮,姿勢端正從容。然在她們看不見的地方,手卻朝同樣在行禮的若雪揮了揮。
若雪會意,不動聲色地看了幾眼,腳下慢慢往左側一座假山移去。在她旁邊的殷無垢則藉着陳相允的阻擋彎身飛快地往旁邊的地裡摸了一手泥來,然後顧不得髒就往臉上抹,等雙手放下時,原先白皙斯文的他已經成了一個黑臉人。
“真的是好巧,我與寧姨來這裡餵魚時還想着待會兒要不要去看看皇姐,沒想到竟在這裡遇見了。”朱如水迎上來笑語如花。
大熱天的在這裡餵魚?這藉口真是說給鬼聽鬼都不信!
拂曉在心中嗤鼻,臉上笑意婉轉,目光一轉,朝寧妃恭謹地道:“拂曉回來後一直沒能抽時間去給娘娘請安,望娘娘勿怪。”
“這又不是什麼大事,本宮如何會怪你,十公主真是太仔細了。”
一年不見,寧妃眼角的皺紋似又多了幾道,雖華衣錦服珠玉在身,卻愈發襯得她容顏一年不如一年了,到底也是四十多的人了,再保養也不能與正值青春韶華的妃嬪相比了,只因她深知朱元璋喜好,知道該如何服侍,而孃家又不張揚,所以才一直歷久不衰,任新人如何來來往往,她都能在宮中穩穩站有一席之地。
“對了,聽說十公主在調查梅香之案?”不待拂曉接話,寧妃已嘆了口氣道:“唉,其實本宮也不相信碽妃這麼溫良的人會殺害梅香,可惜當時罪證確鑿,皇上又正在氣頭上,本宮就是想幫碽妃說話也插不上嘴。”
“娘娘能有這份心拂曉已經很感激了,母妃之事拂曉會查個水落石出,不讓好人蒙冤,不讓壞人逍遙。”波瀾不驚的聲音卻令寧妃神色僵了一下,雖很快又恢復如常,但已不若適才那般自然。
朱如水廣袖一展越上來側目道:“昨兒個纔在宮外見了三王子,今兒個便又在宮內見了一回,看來……”目光在神態自若的拂曉和陳相允臉上來回,忽地一笑,赤金鸚鵡鳳凰雙層步搖輕貼於一側臉頰,熠熠生輝,“皇姐和王子感情甚好,每日都要見上一回。”
陳相允赦然一笑,溫柔地睇了拂曉一眼道:“公主即將成爲相允之妻,感情好是應該的。”
拂曉忍着滿身的雞皮疙瘩回以同樣溫柔的目光,默默相視,無限靜好,彷彿真是一對情深意重的璧人。
青青明知這一切均是假卻依舊忍不住吃心,思及將來那個女人就要成爲王子的正室元配,更是於心悽微,瑟縮了肩膀暗自神傷。
“是嗎?”朱如水拖長了尾音,滑過兩人的目光似笑非笑,忽地一瞥陳相允身後的兩人道:“咦,這兩人是誰,彷彿不是宮裡的。”
拂曉執袖的手一緊,旋即鬆開,若無其事的道:“他們是王子的隨從侍女,隨其一道進宮。”
寧妃精心描繪過的細眉一挑略帶不悅地對陳相允道:“皇上允王子入宮是不差,但後宮畢竟是禁地,帶侍女入宮也就罷了,但連男人都帶入宮中成何體統。”她的得意隱藏在斜飛入鬢的眉間不易見。
陳相允見狀趕緊上來打圓場道:“寧妃娘娘說的是,都怪小王考慮不周,平常習慣了走到哪裡都帶着他們兩個,還真沒考慮到這一層,既是這樣那小王現在就帶他們出宮。”
“慢着。”朱如水在寧妃手腕上暗自一按,走上來道:“我怎麼瞧着那個隨從這麼眼熟,彷彿在哪裡見過。”
“可能是昨日見過吧。”陳相允眼皮一跳,強笑着道。如果被朱如水發現陳相允的身份,繼而捅到朱元璋那裡,對他可沒好處。
脣角勾起婉約如江南秀水的弧度,越過擋在跟前的陳相允走到一直低頭不吭聲的無垢面前,左右端詳那張髒兮兮的臉,盯得無垢渾身不自在,愈發低了頭。
“昨日本宮可不記得王子帶過這麼一個黑臉的侍從,但又確實眼熟,真令本宮好奇,究竟是在哪裡呢?”她撫着光潔的下巴如是說道,脣角的弧度逐漸變深,有幾分像山中狡狐……
拂曉還是頭一回這麼被動,正思索如何解圍時,寧妃已喝道:“如水,可不能亂說話,若此人非安南王子侍從,豈不是有意混入宮中,這可是穢亂後宮的罪名,開不得玩笑。”
朱如水嘟一嘟嘴委屈地道:“如水真的覺得他眼熟嘛,寧姨是知道的,若非真看着眼熟,如水斷斷不敢亂說。”
在這個時候沉默只會成爲心虛的證明,無垢想一想粗了嗓子道:“物有相象,人有相似,公主也許是把小的認做了別人,公主這般天仙一樣的人物,小的若有幸得見必銘記於心,可小的對公主一點印象也無,應是頭一回見。”
“看不出你倒挺會說話的。”笑靨如花的她突然伸指往無垢臉上抹來,無垢大驚失色趕緊仰頭避開,令朱如水抹了個空。
拂曉快步上前攥住朱如水還要往無垢臉上抹去的手喝道:“皇妹這是做什麼?”
她掙扎了一下沒能從拂曉手掌掙脫,反是水藍色的袖子垂落於臂彎,露出雪白如蓮藕的手臂以及帶在臂上的五彩絲鐲。
“皇姐這麼緊張做什麼?小妹只想看看他是否真像我們看到的這麼黑。”她漫不在意的笑令拂曉等人的神經都緊緊繃在了一起,朱如水是見過無垢的,而且印象深刻,雖無垢急中生智把臉弄黑了,但五官輪廓還在,她怕是認出來了。
拂曉明白自己此刻絕不能示弱或出現一星半點的心虛,是以冷笑着道:“皇妹這麼說就是不相信本宮和三王子嘍?”
“如水並非此意,只是爲免有人混水摸魚,亂了後宮規矩,所以纔要探個究竟!”寧妃邊說邊走過來,神情凝重地看了拂曉一眼道:“先把手放開。”
拂曉依言放開,只這一會兒功夫,朱如水白皙的手腕上便起了一圈紅印,可見其握得有多用力。
“寧妃娘娘,小王敢以性命擔保,此人絕對是小王侍從,並無假冒。”陳相允擲地有聲地道。事已至此,想明哲保身是不可能的了,只有共渡難關這一條路可走。
朱如水目光一凜,一指殷無垢道:“休要在這裡胡言誆人,本宮見過他,他是……
“他是王子的侍從!”朱拂曉冷冷打斷了朱如的話,生生令她嚥下了準備說出的名字,隨即轉向寧妃道:“娘娘不信拂曉,難道連王子都不信了嗎?他奉命出使我朝,深得父皇信任,連後宮都允他出入,娘娘現在這麼說莫非是認爲父皇信錯了人?再說,王子入宮是爲了見拂曉,他平白無故帶個陌生男人來這裡做什麼?要說穢亂後宮,拂曉真是想不出王子要這麼做的理由。”
這一番話說的入情入理,令寧妃和朱如水一時半刻找不出反駁的話,但對於視拂曉爲眼中釘的她們兩人來說,好不容易尋到這麼個機會如何肯輕易放過。
寧妃掩脣咳了一聲擡眼沉沉道:“其實本宮也沒說什麼,公主和王子這麼激動做什麼?清平公主是本宮看着長大的,本宮當然願意相信,但你們也知道宮規森嚴,沒有皇上首肯,男子是禁止出入的。而今既是如水覺得王子身邊的人眼熟又覺得他故意將臉塗黑,那麼……”眼神漸次冷了下去,“不如就地打盆水來讓他洗臉,若洗後臉依舊如此,那本宮就相信你們的話,再不追究此事;否則,本宮就要按宮規行事,並且將此事告之皇上,請他聖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