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看似平淡無奇的表象下緩緩滑過,等有所覺之時已是除夕,拂曉尚是頭一次在中原地外的地區過年,雖心中有事但瞧着倒也覺得新奇。
除夕夜幕降臨後,各家各戶便向天神、高山峻嶺、敖包、竈王爺和信奉的最高神主散撒清香味美的奶酒、糕點、奶品等,對過去一年神靈賜給全家的吉祥如意、平安幸福、五畜興旺表示謝意,同時也表示對祖輩先人的懷念,不忘祖輩蔭德恩惠,全新完畢,鳴放鞭炮辭舊迎新。然後就是晚輩向長輩敬茶,當夜家家戶戶燈火通明、載歌載舞歡樂不休,這樣的熱鬧傳遍了整個草原,感染着每一個身在草原的人。
早在除夕一大早便有人送來新的衣服鞋帽和金銀首飾,包括盤頭鏈、戒指、耳墜、簪子、鐲子等等,都是元帝的意思,依着蒙古習俗,在新年頭一天姑娘必須從頭到腳都是新的,他早將拂曉內定爲妃自是叫人特意準備了,至於三天後的入宮冊封禮另有皇妃裝束會送來。
當手指在那套豔黃色衣裳撫過時,心中想的卻是大漠另一頭的朱棣,今日便是父皇定下期限的最後一天,四哥未能如期找到寶藏,不知父皇會如何責怪於他,可惜她自己爲元軍所擄不能幫上四哥。
“公主,您要不要穿上試試?”弄花見拂曉目光一直在衣裳間流連不去,誤以爲其中意這套衣裳。
拂曉目光一動赦然擡頭道:“元人的衣裳本宮試它做甚?左右本宮也是不願的。”不知怎的,說到這句話時心頭竟浮現出卓克爾一身戎裝騎在馬背上的樣子。
目光微瞥落在他怕她冷特意着人送來的火爐上,有一種說不明道不清的情緒在裡面。他擄了她關了她,她應是恨的,可不知從何時起,這恨似乎變了味,有一種腥澀的滋味在裡頭,就彷彿那日嚐到的血……
“那奴婢把它收起來,省得公主瞧着心煩。”弄花言畢捧起衣物往櫃子走去,長期在宮中侍候見慣各式衣料的她,手剛接觸到柔軟的織料便判斷出其出自江浙一帶,是上等料子,看來元人也沒他們想像中的那麼不開化。
拂曉坐在凳中慢慢梳着輕泄至地的長髮,猶如散開的裙襬,紅脣抿成一條線,不知在想些什麼。
“公主!”簾子被人急急挑起,若雪閃身而入,因過於急燥膝蓋撞到了小几疼得她連連叫喚。
“這般毛毛燥燥做什麼。”拂曉輕睨了一眼,有些許不悅在裡面。
“是。”若雪不好意思地應了聲,但旋即又忍不住雀躍的心情走上去低聲道:“公主,奴婢剛纔去打水的時候遇到了燕王派來的人。”
“當真?”拂曉驀得一驚從凳中站了起來,連木梳掉在地上都不知道,還是弄花過來撿起了它。
“嗯!”若雪興奮地直點頭,一張臉紅似飛霞,“來了八個,都是王府中的好手,他們說因皇上有令不許大動干戈,所以王爺無法以武力迫使元朝放了公主,只能暗自派人援救。他們一共來了幾十人,但成功混入元軍的只有八個,剩下的在外接應,他們一早便打探到公主所在,因人多眼雜,所以直到現在才與奴婢聯繫上,公主是否要見上一見?”
拂曉正要答應,猛得想起現在處境,當即身子一涼搖頭道:“不,本宮不能見他們。”
“爲什麼?難道公主信不過他們?”弄花在旁邊聽了個一清二楚,對拂曉這般回答極是不解。
拂曉低頭把玩着衣上飄帶低低道:“信得過信不過是另一回事,最主要的是本宮現在行動不便,每走一步都有人監視,此刻與他們接觸只會害了他們。”
“可是公主,咱們時間不多了,還有三天您便要入宮了,若不能在此之前與他們裡應外合,咱們逃出去的指望……”
“我沒有說不與他們裡應外合。”拂曉驟地打斷了若雪的話,依依盯着腳尖道:“我雖不方便與他們見面,但你們可以將意思和計劃帶給他們,若雪……”她正要吩咐弄花忽地道:“不如讓奴婢去吧,論起在外走動終還是奴婢多些,若冒然換了若雪恐元人會起疑。”
“也好。”拂曉點點頭道:“那你出去與他們接上頭後將本宮意思還有三天後的計劃告訴他們,讓他們做好接應。記得,此事一定要隱秘,萬不能讓元人發現一二。”
“奴婢曉得,公主儘可放心。”弄花應了一句後斂起臉上神色只做平淡狀,然後纔敢挑簾出去。
四哥果然不曾忘了她!
她閉起微微發熱的眼眶,委身伏在桌上,長髮順勢而下,若雪取來弄花出去時擱在几上的桌子一下一下地替拂曉梳着頭,“公主,奴婢有件事不明白,皇上爲什麼不許王爺大動干戈,元朝擄了公主,本就理虧在先,我朝縱是北伐也理所當然,何況北伐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的口氣是遲疑與不解,傳入拂曉耳中卻令她心頭一刺,渾身血液都涼了片刻,父皇……天家……
“若雪,你覺得我對於皇上而言意味着什麼?”她突然這樣問若雪。
“公主是皇上最寵愛的女兒啊!”若雪回答的理所當然,殊不知拂曉已經攥緊了雙手,一隻拿在手中把玩的縷金鐲子生生被捏變了形。
“你錯了。”她冷冷擡眼:“本宮對皇上而言就是一隻棋子,高興的時候將它裝進金籠玉匣,不高興的時候將它擲於地。表面的尊榮從不代表什麼,寵愛也只是一種形式罷了,棋子從來就是可有可無的東西,被人奪去也就奪去了,何必再費神費力搶回來。”
若雪怔怔地聽着,連梳頭的動作都忘了,許久方激靈靈打了個寒戰回過神結結巴巴地道:“公……公主……怎麼……怎麼會呢,您可是……可是公……公……公主……”
“正因爲本宮是公主所以才淪爲棋子。”她蹙緊雙眉既厭惡又無奈地道:“那麼多公主,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皇上又何曾會在意。但是天下就不同了,權利、財富、慾望,都因天下而得,皇上豈會爲一個女兒冒險。北伐固然不可避免,但在沒有準備充分之前是萬萬不行的。”
說到這裡她忽又笑了,攤開掐出印的掌心喃喃道:“我早已認清了這個事實,爲何真到這一刻還是會有心痛的感覺,若雪,你知道爲什麼嗎?”
“公主……”若雪一下子紅了眼,她在公主身邊九年竟是從不知道原來公主是一個這麼可憐的人,空有榮華富貴卻比尋常人家尚且不足,至少普通人家不會將女兒當做棄子看待。
用可憐來形容強勢狠辣的公主,這在以前是連想都不敢想的。
她拭拭不甚滾落的淚道:“公主您別總往壞處想,皇上許是別有用意也說不定。”這樣的安慰連若雪自己都不信。
拂曉笑笑未置一言,鏡中的她笑容是如此完美,勾魂攝魄,絲毫不見哀傷,因她早已對鏡練習過千百次,但仔細看去就會發現在那樣完美的背後是深深的空洞……
與此同時,在另一座帳中,上都正忐忐不安地坐在桌前,今晚王子將他叫到帳中卻又不說話,只是一口一口地悶頭喝酒,問他有什麼事也不肯說,越是這樣上都越覺得不安,如坐鍼氈。
“上都。”彷彿等了一個世紀那麼長終於聽到卓克爾說話了,“你跟在我身邊多少年了?”
呃?上都一愣,王子怎的想到問這個了,他邊憶說道:“屬下是十一歲開始跟在王子身邊的,算來有近十六年了。”
“十六年……”卓克爾喃喃重複了一遍仰頭一口將杯中濁酒飲盡道:“十六年不算短了,人生能有幾個十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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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後天要去世博會,今天上班有點忙沒有過與夠明後天的更新,我爭取禮拜天加更,實在抱歉啊,這幾天弄的有點亂,下禮拜就不會了,正常更新,每天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