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後,徐艾送劉正回家,一路上,兩人都沒什麼話說,幾乎沉默,徐艾把他的輪椅搬下來,扶着劉正下來,他開啓輪椅便走,小樹還在樓上等着他。
“劉正,等一等……”徐艾突然喊住他,劉正轉動輪椅看過來,英俊的眉目在路燈下顯得格外的冷清,徐艾走了幾步,站在他一米之外,微微低垂着眉目,“不管你接不接受我的對不起,我都要和你說一聲對不起,你說的對,不能因爲我失憶了,過去的事情我就全盤否定,連一句對不起都不曾和你說過。我無意造成你這麼多年的痛苦,也無意傷你至深,我懷着小樹的時候,一個人孤身在國外,我還曾經想過,是不是我喜歡的人拋棄了我,不要我們母子……”
徐艾低着頭正在說話,沒看到一輛黑色的轎車瘋狂地朝她衝了過來,劉正原本也沒注意的,可能是從小被人綁架,鍛鍊了他敏銳的神經,失去雙腿後,視覺和直覺越發敏銳,一側頭就看到一輛連車燈都沒開的轎車朝着徐艾衝過來,明明看到徐艾站在路中央,竟然沒有減速。
劉正臉色一變,按着輪椅上的自動滑行按鈕把速度開到最大,驟然衝下徐艾,一把推開她,轎車側撞上劉正的輪椅,速度太快,劉正和輪椅整個人都飛出去兩米多,發生一聲巨大的碰撞聲。
他自己從輪椅上滾落,地上一道暗紅色的血跡,劉正人事不知躺在路邊,那輛轎車撞上人和輪椅,車頭一偏撞上了小區綠化帶的花壇裡,整個車頭都陷下去了。
穿着高跟鞋的徐艾被劉正猛然推到了路旁,等爬起來的時候,臉色都白了。
她瘋狂地跑過去,“劉正,劉正……”
她想要抱起劉正,又怕他不知道傷到哪兒,動了反而害了他,徐艾還算鎮定,找到自己的手機撥打120,同時也報了警,她不敢去碰劉正,淚流滿面。
怎麼會這樣?
怎麼會這樣子?
“媽咪?”徐小樹的聲音突然響起,他去會所和小朋友玩,回到家門口就聽到徐艾的哭聲,徐艾想要阻攔已經來不及,徐小樹看到躺在血泊裡的劉正。
劉正頭顱大出血,地上一道很長的血跡,也不知道傷到哪兒,徐小樹臉色慘白,一時像是傻了,“爹地……”
“小樹……”
小區到處都是監控,保安也驚動了,有人會一點護理,過來簡單地給劉正做了處理,沒一會救護車和警車都來了,肇事司機手臂骨折,倒是沒什麼大礙。
徐艾隨着救護車一起去醫院,叮囑徐小樹回家等着。
徐小樹掄起一旁的棍子,衝上去對着肇事者就是一頓胖揍!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我打死你……”小孩子的力氣雖然不大,憤怒之下卻不小,幾棍子就把人給打出血了。
徐小樹又傷心又害怕,一股腦兒全部發泄在他身上。
小孩子非常兇狠,一旁的警官假裝什麼都看不到。
生平最恨酒駕肇事。
“小爺打爆你的頭!”
警官,“……”
……
“你撞我爹地,我要打死你,我要打死你!”
“臭小子,你活膩了嗎?”肇事司機明顯喝了酒,醉醺醺的樣子,奪過棍子就要打徐小樹,罵罵咧咧的,一旁的警官看不下去了,拿出警棍對着他的肩膀一敲,“安靜點!”
……
喬夏帶着徐小樹來醫院時,徐艾正六神無主地站在手術室外,她拼命地讓自己鎮定下來,卻無法鎮定,背後出了一身冷汗,劉正進手術室前,心跳就很微弱了。
如果劉正死了,那要怎麼辦?
她還來不及和劉正道歉,來不及想起六年前的事情,如果劉正死了,她這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媽咪!”徐小樹衝到徐艾懷裡,小孩子不管多古靈精怪聰明,心裡也不好受,哇哇大哭,母子兩人抱在一起哭,喬夏在一旁抹淚。
穆涼匆匆忙忙看到,顧不上喬夏,“怎麼回事?”
徐艾嘴巴張了張,卻說不出口,穆涼臉色一沉,死死地看着手術室。
……
等待的時間,非常的漫長。
穆涼給林源打電話,“封鎖消息,別讓我哥受傷的事情傳出去。”
“是,四少,你放心!”
喬夏握着徐艾的手,“小艾姐,大哥會沒事,你放心吧。”
穆涼倏然一怔,看向喬夏,她握着徐艾的手,溫柔地寬慰徐艾,一個眼神都沒給他。
大哥!
喬夏說,大哥。
在她心裡,仍當他是丈夫,他哥哥是大哥嗎?
……
“媽咪,我好害怕。”徐小樹眼淚汪汪地說,抽了抽鼻子,小手溫柔地擦去徐艾的眼淚,“媽咪,你不要哭。”
小小男子漢溫柔地給媽媽擦眼淚。
穆涼一怔,“大哥的孩子?”
他記得他的哥哥沒結婚,哪兒來的孩子。
徐小樹埋頭在徐艾懷裡,母子兩人彼此安慰,彼此陪伴。
喬夏面無表情地看了看他,“穆先生真是貴人多忘事。”
穆涼眉心一擰,沒有說什麼。
又等了一個多小時,手術室的燈總算滅了,已經凌晨,徐小樹死活不肯回家要等着,四個人也一直在手術室外等着,徐艾迎了上去。
“醫生,劉總怎麼樣,他沒事吧,他……”
“對不起,四少,我們盡力了。”沈醫生說,他是外科最權威的醫生,也是這家醫院的招牌,他看着徐艾的眼光裡,帶着一抹憐惜,“小艾,很抱歉。”
穆涼微微後退一步,靠在牆上,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他都不知道,當初他做的那份親子鑑定,竟然是小樹和劉正的。
徐艾腦海轟隆一聲巨響。
彷彿誰在她腦海裡砸了一個魚雷,砸得她一片空茫,走向手術室的每一步都有千斤重,徐小樹想跟着她一起去,喬夏抱着大哭的孩子,“寶寶乖,讓你爸爸媽媽告個別。”
“爹地,嗚嗚嗚……我不要,我要爹地,爹地……”
徐艾怔怔地看着病牀上的劉正,他臉色慘白,身上都是血跡,他一直內出血,做了一個外科手術,肚子上開了一刀,雖然已經縫合好,然而,身上到處都是血跡,輸血管還沒撤離,儀器上一點生命跡象都沒有。
他死了。
劉正死了。
本來死的人,應該是她,劉正根本沒必要衝過來推開她,她好手好腳,說不定能躲過去,他坐在輪椅上,動作遲緩,怎麼躲得過一輛車。
爲什麼要突然衝過來。
那麼毫不猶豫,那麼決絕地衝過來,爲了什麼?
你不是恨我嗎?你不是討厭我嗎?
劉正,劉正……
徐艾瞬間崩潰,雙手死死地抓着他的手,她竟然是第一次這麼緊緊地握着劉正的手,心裡空蕩蕩的。
劉正說,我和恨你共生共存六年多,你卻忘了?
“劉正,你醒一醒,我求求你,醒一醒,我什麼都不要,我什麼都不求,我只求你醒一醒,你繼續恨我呀,你聽到沒有,你醒一醒,你繼續恨我,我不再奢望,不再奢求,我什麼都不要了。一定是我太貪心,老天才會奪走你,我一直抱怨,爲什麼你只記得六年前傷害過你的唐艾,不會正眼看一眼如今愛慕着你的徐艾,我曾經做錯了事,可我長大了,懂得珍惜,也知道自己要什麼,我站在你面前,渴望得到你的欣賞,渴望得到你的愛慕,渴望……哪怕能和你站在一起,我也開心,就算知道你恨我,排斥我,我也想要和你站在一起。”
“我喜歡你,劉正,你聽到沒有,我喜歡你。”徐艾崩潰大哭,眼淚一顆一顆落在他的脖頸間,“我愛你啊,劉正。”
“你醒來看一看我好不好,我不貪心了,我真的不奢望了,你讓我滾,我就滾,你讓我離你遠一點,我就離你遠一點,我求求你,醒來看我一眼。我一定如你所願,離你遠遠的,再也不會讓你心煩了,我求你了,別這麼懲罰我,不要這麼懲罰我,劉正,你聽到沒有!”
徐艾瘋狂地打着他的胸口,淚流滿面,她本以爲,這輩子她不會爲了徐小樹意外的男人流眼淚,一邊哭一邊打,“你怎麼能死,我還沒想起你,我還沒給告訴你我喜歡你,你怎麼能死,如果你死了,我要怎麼辦?我這輩子要怎麼辦,劉正,你別這麼懲罰我,我錯了,我錯了,對不起,對不起,如果時間能夠重來我一定不會離開你,我不會離開你,不管誰對我說什麼,對我做什麼我都不會離開你,你聽見沒有,我沒有不愛你,我想分享那段回憶,你……啊!”
徐艾趴在他的胸口崩潰大哭,她打累了,眼前一片黑暗,除了尖叫,痛苦,她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她心裡的痛苦,絕望,就像有人生生地把她身體的一部分挖走了。
就像一把尖銳的刀,猛然刺在腦海裡,貫穿的痛,席捲了她的神經,那冰冷的刀子在她腦海裡用力地攪拌,紅的血,白的腦漿都混合在一起。
痛苦和絕望,脣齒相依,糾纏上身,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