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紅色的長條會議桌前,徐田徐局的眉頭緊緊地皺着。熟悉他的人,每看到這個神情的徐田,走路都會把屁股多翹起來三寸。
四周靜悄悄地,彷彿房間裡的十幾號人,全都屏住了呼吸一樣。
“哈哈……”
徐局突然就壓抑着嗓子笑了出來。
然後,會議室裡全都是低沉的笑聲。
“怎麼辦?”徐局一邊笑,一邊問坐中間的局長。
他的面前,正是江遠送過來的兩份報告。
兩起命案積案,兩條明確的偵辦思路,兩份線索,同時也意味着雙份的資源投入。
辦案經費什麼的且不說,首先在人力上面,兩起命案積案的壓力是有點大了。
洛晉市局的領導們還是第一次感受到這種幸福的煩惱。哪時候這麼快樂過啊。
“大家的意見呢?”局長覺得可以讓大家樂呵樂呵。
做刑偵的太苦了,偶爾能有這麼件好事,真的是值得開心的。
會議桌前的幾個人,果然笑的臉像是拉皮了一樣。
“雖然是花了錢的,但這回報,來的也太快太爽了。”支隊長感慨着。他太想把江遠留下來了。
徐局亦是不停的點頭。幫助寧臺縣建立和充實實驗室的成本是很高的,但是,命案積案的偵破,只會更難。
一個很簡單的邏輯,某些現案命案都不能按期偵破,時隔一年以上,回過頭來,再用更難的方式做這些變成了積案的命案,卻能夠偵破,這裡面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計。
局長等大家都開心過後,再問道:“排查進行的怎麼樣了?有沒有希望?”
說到具體的案件,衆人的笑容就全都收起來了。
做刑警其實並不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或者說,做刑警是一件非常男人的事。它最快樂最爽的時間很短,基本只有最後的幾秒鐘,而在此之前,刑警是需要流大汗冒大險,承受巨量的情緒波動的。
像是局長所說的,海底撈廚子的熟人關係的排查,如果有結果的話,那自然是令人開心的,但在走到終點以前,全部的努力都是無果的。而且,沒有人告訴你終點在哪裡。
支隊長深吸一口氣,道:“排查還在進行,目前來說……暫時還沒有結果。”
“這個偵查方向……既然是江遠提出來的,那你們就繼續努力吧。”局長本來可以先問問支隊長意見的,轉頭直接給了結論。
他是不想屬下順水推舟,自作聰明的換過偵查方向。因爲現在有另一個溺水案,既然也是命案積案,那偵破此案的話,自己也不好責怪,不僅不能責怪,還得好好的表揚。
只是如此一來,海底撈的廚師案,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偵破了。兩個命案積案變成一個,局長肯定是覺得不甘心的。
至於說,是相信江遠還是相信自己熟悉的,一起努力了十幾二十年的屬下們,局長當然選擇相信江遠了。
哪怕那個廚師的熟人關係已經被篩過好幾遍了,他也依舊相信江遠。
現在的江遠,他做過的命案積案的案子,都比許多人一輩子參與過的命案數量都要多了。甚至比許多人這輩子加入的專案組的數量都要多。以局長的經驗來說,不相信這樣的江遠,還相信誰?
不用看年紀,不用看技術,光是做命案積案的經驗,江遠也是國內頂尖的了。
換成正常的刑警,工作個五六年,二十大幾歲的時候開始給專案組打雜工,平均一年偵破一起重案就已經算好的了,更可能的是兩起重案,纔有一起勉強偵破的——說不定還要追逃。
這樣子拼命幹到40多歲,如果還能幹得動的話,也就才能偵破個一二十起的重案,裡面能有多少起命案積案還兩說呢。
從這個角度去理解,局長看江遠跟自己的手下,根本就不是一個級別的。
支隊長則不得不向局長確認一下,道:“偵查的配置要不要調整一下?新案子起來的話,我們的人手就不夠用了。所以可能還需要再加強加強。”
“要多少人?”局長問。
“100人。”支隊長都開口了,就要個大的。
局長“恩”的一聲,討價還價道:“給你10個人,從……下面借幾個人上來吧,能借幾個算幾個,先借三個月。”
現如今,市局的警局都是依靠借調下級的人手活着的,下面的縣局被借的痛苦不堪,也漸漸有了一些應對策略。比如嚴格借調時間,說借三個月就是三個月,另外一個,就是一切都要寫在紙面上,要有文件下達才作數。
支隊長也知道各方面的人手都緊缺,嘆口氣道:“這樣的話……好吧。”
反正剛開始就是到上游取水樣,人手稍微少一點的話,就取的慢一點,他也是能接受的。
局長則是“恩”的一聲,道:“我看就兩條腿走路吧,只要有一個案子偵破了,人手也就充足了。”
“是。”支隊長只能應下來。
……
回到辦公室,往日熱鬧的人來人往的場景都見不到了。
機關民警都讓支隊長趕出去好多,包括副隊長什麼的,現在都帶隊去外省了。
總有些人會跑到遠處去打工,對這些人的詢問,又是必不可少的。案發後離開,本身就算是一個嫌疑項。
“王支。”二大隊的大隊長過來報告,道:“我們發現了一點情況。”
“說。”支隊長立即有了精神。這麼多天了,折磨的他每天都要多吃兩碗飯才行。
“我們隊的齊庖詢問一名死者的前同事的時候,發現對方的情緒異常,經過仔細的訊問以後,這位前同事承認,與死者曾是戀愛關係。”
支隊長一愣:“女廚師?”
“男廚師……”
“那……哦……”支隊長點點頭,他也是見多識廣的,腦海中立刻展開了聯想:“他們的關係是沒公開的?”
“對。”
“這是個新情況,所以說,受害人是一名同性戀,而且是未出櫃的那種。他後面的男友呢?在不在我們的名單中?”
二大隊的大隊長道:“在,但沒有被重點詢問,標記的是C。”
“改成A,派人去問。”支隊長搓搓手,眼裡重新有了光。
海底撈的廚子案要是再沒有消息的話,他都要忍不住改偵查方向了。
……
江遠拉着龐繼東的四大隊,沿河上溯。
昨天一天,他主要就是做了兩件事。
第一,是儘可能準確的判斷了儘可能多的藻類。而不同藻類的生活條件是不一樣的,專業一點的說,就是分佈水域有所不同,這些部分可以在衛星圖上分辨,部分要到現場來判斷。比花粉圖譜麻煩的是,許多藻類是看不到的,可能水域符合它的生存標準,但比例不符合,而這些是需要提取水樣來測試的。
第二,是江遠做了一個更準確的死後浸沒時間推斷。也就是死者泡在水裡多長時間。
這是溺亡屍體的一個特殊之處。因爲屍體泡在水裡以後,昆蟲等微生物的繁殖受到影響,通過嗜屍性昆蟲來判斷死亡時間就變得不可行了,所以,總體的死亡時間,變的更難判斷了。反而是泡在水裡的時間,有很多手段來判斷。
比如說,淡水裡,浸沒一週的屍體,會出現“手套”和“襪套”樣的皮膚脫落,也就是手腳的皮膚整體性的脫落下來……
而判斷出了死後浸沒時間,再配合水文資料,就可以大致的判斷出屍體落水的大致地段了。不過,這個準確性就低多了,其中還涉及到了很多的假設,所以,到了相應的地段,要配合第一項,來進行覈對。
車停。
江遠下車遠眺,再站在河邊觀察片刻,然後指個位置,就有人上前拋瓶子取樣,隔幾米放一次,湊夠了數,再搬運上車。
江遠一路走,一路指。
這種不大不小的河流,生存環境大差不差的,都很相像,但藻類的分佈還是有差的。
龐繼東和他的屬下們,就扛着一箱箱的小棕瓶,走一路拋一路,收集上幾箱,就趕緊往後面送。
實驗室早已是準備好了,甚至還增購了新的離心機,九步法最耗時的部分就是離心,事實上,一隻純純的硅藻,要經過三次離心,才能出現在顯微鏡下,是相當不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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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着左岸走了差不多三四公里的樣子,再返回來走了三四公里,哪怕不需要江遠親自取樣,這個工作強度也是令人極其疲憊了。
好在藻類的實驗室取樣都是成熟的技術,不用江遠專門操作,回去睡了一覺,第二天……繼續離心取樣……
而從第二天開始,江遠就需要參與鑑定藻類樣品了。
這活也就他能做,其他人想幫忙都幫不上,都只能幹看着。
於是,洛晉市刑警支隊的院子裡,就只剩下第四大隊的人,像遊魂一樣飄來飄去的。
支隊長從辦公室看出去,強忍着衝動,沒有將這班人給拖出去幹活。
其他大隊都快忙死了,四大隊竟然還有人閒的踢草。要是之前也就算了,現在海底撈的廚師案有了新發現和新線索,正是需要人的時間。
支隊長一邊想,一邊就出辦公室,自覺不自覺地向實驗室挪動,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問候問候江遠,看看他是否喜歡現在的工作環境,以及啥時候準備用人……
到了實驗室,支隊長就坐接待室的椅子上等一等,裡面的操作間是除塵的,進去一趟很麻煩,支隊長也懶得過去。
他自己也準備琢磨琢磨一會兒見面的話來着。
正這麼想着,就見江遠從門裡走了出來。
“江法醫。”支隊長莫名覺得心虛,連忙站了起來。
江遠有點奇怪支隊長爲何在此,但遇到了,就道:“正準備向您報告。屍體入水點已經確定了,在上游的福林鎮,查詢了附近的失蹤人口,確定了受害人身份,是當地居民,和父母兄弟一起住家裡的自建房。他家裡人有點問題,報案報的太晚了,至少是知道點什麼的。”
支隊長聽的不停點頭。
這種情況,可以稱之爲有重大嫌疑了。
“對了,您過來是有什麼事?”江遠脫掉白大褂。
支隊長順手接過來,幫他掛好,並笑道:“沒什麼事,就是看看有什麼需要服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