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四月的最後一天了,也是一個雨天,雨不是很大,但靜下來總能聽到淅淅瀝瀝的雨聲,聽上去似凌亂,又似帶着某種節奏。
沈薇家裡有事,昨天跟秦飛請了三天假。楊一不知怎麼的,攪合進宋蒙和周峻前些天接的一個案子去了,後來宋蒙跑來跟秦飛借楊一,當時秦飛就給同意了。這樣一來,沈薇一請假,書吧頓時就剩下秦飛一個光桿司令了。
雖然秦飛去書吧,顧寅是必定會跟他一起去。但看這陰雨綿綿的天氣,秦飛也不怎麼意出門。這天氣估計也不會有什麼客人,便決定關門不營業,在家裡跟顧寅窩一天。
在沒跟顧寅在一起的時候,秦飛還不能理解顧寅爲什麼總是喜歡跟着自己,在顧寅跟自己表白的時候,他似乎明白了那麼一點。直到現在,和顧寅確定了關係,才陡然明白,跟喜歡的人待在一起,那是一種特別幸福的感覺。雖然有時總覺得有些膩歪,可只要每次一回頭,看到顧寅,秦飛就會不自覺地把這念頭拋到腦後——那種彷彿等待了千年,纔等到這一天的感覺,讓他沉迷其中,不願醒來。
雖然打算好了今天不出門,但在傍晚的時候,秦飛還是拿着傘出去了。家裡浴室的燈壞了,也並不是說非要在今天裝好不可,不過燈飾店離秦飛的家很近,出門不到五分鐘的路程而已,馬上就能買回來,晚上用浴室也方便點。
那燈飾店很近,秦飛也只是去買個燈馬上就回來了,顧寅也就沒跟着。
這個時間外面的雨比早上小多了,早上還能聽聽到雨水敲擊的聲音,現在已經是如同牛毛般的細雨,落在地上屋檐,幾乎毫無聲息。
秦飛跟那家燈飾店老闆是熟人,他家裡的燈壞了,每次都會來這家店買。跟老闆隨口聊了一句,秦飛便拿着老闆給配的燈管,撐着傘開始往家的方向走。
從燈飾店出來,沿着筆直的人行道,走幾分鐘就能到家。大概是因爲天氣原因,亦或者是將近晚飯的點,路上基本看不到什麼路人,所以在看到前面有個人撐着傘朝他走來的時候,秦飛下意識地多看了他一眼。
可等到那人走近了,秦飛的目光卻是不自覺地落在他身上。那是一個看上去二十來歲的青年男子,身高跟秦飛差不多,穿着牛仔褲白襯衣,襯衣外面套了一件帶帽兜的外套,除了眉眼秀氣外,看上去一切都很普通。讓秦飛不自覺地去多看一眼的,其實是這青年撐着的那把傘。黑色的傘柄,白色的傘面,傘面上是龍飛蛇行,如同潑墨般,幾乎要爬滿整個傘面的古文字。
秦飛看了兩眼傘上的字,確定自己一個也不認識後,目光重新轉到那青年身上。這時那青年已經走到離秦飛五六步遠的地方,這一轉,秦飛陡然對上了那青年的雙眸。黑色的瞳眸,並不特別,卻在對上視線的瞬間,讓秦飛感覺到了一種悠遠亙古的味道。
秦飛停下腳步,那人卻依舊在不緊不慢地朝他走來,直到距離他只剩兩步的距離,才停下腳步,然後看着秦飛嘆了口氣。
“好久不見。”那人開口說道。
“我們……認識?”秦飛茫然的語氣中帶着一絲遲疑,他並不記得自己曾經見過這人,卻莫名得趕緊有些熟悉,讓他懷疑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記憶。
那人一愣,臉色一怔,眯起眼盯着秦飛的雙眼之中,閃過一道鎏金。隨後,他露出了了然的神。
“是這樣啊……在這一世,你的魂魄曾經受過重創。能讓你如此不謹慎地傷了自己的魂魄,失去前世今生的記憶,也就那個男人了吧。”
那青年的傘微微傾斜,他黑色的瞳眸漸漸轉成鎏金色,秦飛現自己意識清醒着,但身體卻不能動彈了。
“你……對我做了什麼?”秦飛開口問道,語氣卻很平靜。他並不慌張,因爲眼前這青年對他並沒有敵意。
“想跟失憶你聊聊天,說起來那男人大概在將近三十年前便可入輪迴,轉世人間了。”青年露出一絲帶着暖意的笑容,“元清,你找到他了吧。”
那青年走近秦飛,嘆息般的聲音在秦飛耳邊響起,“按照約定,尚童一日不從這世間消失,我便要讓每一世的你,記得前生今世的因果。這一世我雖早喚醒了你的記憶,但你又意外失憶了,屬於特殊況……罷了……”我知道你肯定不會甘心的。
微風在耳邊蕩過,濺起的雨滴劃過臉龐,是那青年與他擦身而過。
“那個陰魂不散的傢伙又追來了,今天便不聊了吧,下回見。”
那青年的聲音在耳邊消失的下一瞬間,秦飛突然感覺腦海深處有什麼東西驟然涌了出來,隨後是幾乎要灼傷靈魂的疼痛感。手中的傘和裝着燈管的紙袋掉落在地上,秦飛卻完全沒有撿起來的打算,他站在雨中,仰着頭,雙眼空茫地望着灰濛濛的天空。
失去的記憶在不斷地洶涌而出。
與顧寅最初的相遇;被顧寅的血染紅的刑臺;師父搖着頭嘆息一聲癡兒,眼中卻滿是悲涼;自己一世一世地輪迴,一次一次地找上尚童;清水鎮,偶遇轉世的顧寅;萬鬼同哭陣中,他差點又失去了顧寅……還有——他一世又一世輪迴的理由——
十世輪迴,十世聖僧,他爲得不是普度衆生,積善行德,他只是爲了向尚童復仇!!!
闔上雙眼,雨絲積成的水滴沿着臉頰滑落,再睜眼,眼中便是一片寂然和幽深。
秦飛沒有去撿掉在地上的東西,他邁開腳步,一步一步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門鈴被按響後,顧寅去玄關開了門,卻見站在門外的是渾身溼透的秦飛。在他把門打開後,便微微仰起頭,靜靜地看着他。
“秦飛?怎麼了?出什麼事了?”顧寅一邊將秦飛拉進屋裡,一邊檢查他的況。
秦飛沒有回答顧寅的話,而且擡起手,用冰涼的手指撫上顧寅的臉頰。
顧寅心裡焦急,但秦飛那狀況他也不敢催他,生怕驚到他,只能儘量用平和的語氣低聲問道:“到底出什麼事了?身上有哪裡不舒服麼?”
秦飛冰涼的手指離開顧寅的臉頰,然後雙手摟着顧寅的脖子,近乎急切地吻了上去。
脣上接觸的是秦飛冰涼的雙脣,好像爲了證明什麼一般,急切地跟他的脣舌糾纏起來。顧寅把秦飛摟緊懷中,穩住他的身體,然後溫和地迴應他的吻,安撫他的緒。
良久,脣分,平靜下來的秦飛鬆開顧寅,靜靜地看着他,緩緩開口喚道:“子寅。”
顧寅眼中的眸光猛地一顫,微微睜大了雙眼,看着還被自己攬在懷中的秦飛,張了張嘴,卻沒能出聲音。但秦飛知道顧寅要說的是什麼,他點了點頭,道:“是的,我想起來了,跟你相遇的那一世。那一世,你叫蕭子寅,我叫元清……”
顧寅看着秦飛眼中最初的驚詫已經消失,轉而成了一種痛楚。那一世他的死給秦飛留下那樣的痛,他寧可秦飛不記得他們上一世的相遇,也不願他記得那份痛。
“元清……”
“不要難過,我很開心,因爲我失而復得了。”失去了你,現在重新找回了,我已經從那絕望的深淵爬了上來,所以沒什麼好難過的,你也不必爲此露出這樣的表。
……
秦飛去浴室洗澡,把被雨淋溼的衣服換了下來,顧寅去廚房做晚飯,天黑下來的時候,兩人正好坐在一起吃完飯。
顧寅收拾了碗筷,洗刷完,走進客廳,秦飛正坐在沙上看電視。他面上的神祥和而溫暖,一如上輩子自己見過千百次的那般。顧寅有些晃神,直到秦飛轉頭看向他,纔回過神來,朝秦飛走去。他走到秦飛面前,親了親秦飛的嘴角,然後在他身旁坐下。
上輩子自己無數次地盯着元清看,每次在被他察覺,回頭看來時,他總是渴望自己能上前親吻他,然後挨着他一起坐下,但他卻不能那麼做。這一世倒是得償所願了,顧寅卻無法真正地高興起來。
“你怎麼會想起前世的?”顧寅開口問道。
“我在回來的時候,遇到了陸淵。”秦飛沒有隱瞞的意思,坦白道。
果然是那個傢伙!顧寅眯起雙眼,這個世上能做到這種事的,就他所知也就陸淵那個所謂的守界人了。
“你別怪陸淵,是我求他的。”秦飛扭頭看向顧寅,露出一抹笑意,“而且,你不是也記着那一世的我麼?”
“我跟你不一樣!”顧寅不高興地皺起眉頭。
“跟你在陰河千年受的苦,我這不算什麼。”秦飛說完,又否定地搖了搖頭,“那對我來說不是苦,是我如食甘飴。而且,我也託此,才能認出十八年前,那個拿萬鬼同哭陣對付你的人是誰。”
“十八年前,你也在清水鎮?”顧寅的聲音沉了下去。
“是啊……”秦飛有些不解地看着顧寅,這個時候不是該問那人究竟是誰,而不是追問他當時是不是也在清水鎮吧?
“所以……不顧自身安危,把我從陣中救出來的,果然是你。”顧寅的聲音徹底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