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地一堆傷兵,躺的躺,站的站。
遲小多挨個檢查傷勢,個個帶傷,可達傷得最重,當胸捱了血魔的一下爪擊,鮮血淋漓的。
其次是周茂國,周茂國躺在地上,陷入了昏迷,身上全是血,遲小多打來水,給周茂國衝了身體,血跡都不是他自己的。
“爸爸——!”周宛媛搖晃父親。
“他沒有事。”遲小多說:“還活着,宛媛姐,你不要緊張。”
幸虧周茂國是饕餮最後吞掉的一個,景浩吃到最後,明顯已經難以爲繼,無法消化並吸收過多的妖怪了,周茂國保持着完整的身體被吐了出來,還有呼吸。
“可能是輕微的腦震盪。”封離檢查後說:“需要儘快送到醫院去。”
項誠走出殿外,半身漆黑散發着魔氣,半身則朝外放射着金光。
“召一隻最快的飛禽來。”項誠說:“帶他們飛去重慶。”
一隻鷹飛來,落在地上,曹斌和項誠協力,把周茂國綁好,送上鷹背。
遲小多在裡頭給可達包紮,可達小聲道:“不不不,你等封離過來。”
“會死的喔。”遲小多小聲道:“真的沒關係嗎?”
可達拍拍自己胸膛,示意絕無關係,說:“快,幫個忙,配合下。”
遲小多想了想,以誇張的聲音喊道:“可達——可達——你不要死啊——”
項誠和封離在外面聽見了。
“你去看看他。”項誠吩咐道。
封離快步進殿內,可達馬上腦袋一歪,倒在遲小多的臂彎裡。
封離:“……”
遲小多小心翼翼地說:“你最好看看,情況不太妙。”
封離單膝跪地,遲小多把可達的半個身體吃力地挪到封離身上,讓他枕着封離的大腿,封離面無表情地看着可達。
項誠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遲小多全身痠痛,在殿外站了一會,曹斌站在他的身後。
“看到項誠了嗎?”遲小多問。
“沒有。”曹斌答道。
“景浩已經伏誅了。”遲小多答道:“辛苦了。”
“是。”曹斌點頭,伸出手,朝遲小多說:“謝謝,對不起,都是我給大家添了這麼多的麻煩。”
曹斌戴着露指手套,與遲小多握了握。
“不要再自責啦。”遲小多輕鬆地說:“許多事,都是沒有辦法的,我們也從來沒有怪過你。”
他們並肩在臺階上坐下,遲小多說:“你打算回驅委嗎?”
“什麼?”曹斌有點茫然,轉念一想,答道:“不,我早就不是驅委的人了,被開除了。”
遲小多說:“可是你把景浩這個麻煩解決掉了,應該是可以再入職的吧。”
“不。”曹斌搖頭道:“進驅委是靠家裡的關係,老佛爺對我們曹家仁至義盡了。”
遲小多好像從來沒聽曹斌提到過家裡的事,好奇問道:“你們家也是世家嗎?”
曹斌略一沉吟,遲小多忙道:“是我冒犯了。”
“沒關係。”曹斌答道:“在我們家族血脈裡,有特殊的能力,和血魔有點像,叫做‘萬木復生’,能讓我不斷地再生。”
“就像金剛狼一樣嗎?”遲小多笑道。
“是的。”曹斌也笑了起來,兩手比劃了個“狼爪”的動作,解釋道:“但和金剛狼不一眼,金剛狼是不死的,我們會死。”
“嗯。”遲小多點頭,生老病死是自然現象。
“每一次再生,都會耗去我的壽命。”曹斌說:“所以,以後應該不會在驅委任職了。”
“啊!”遲小多心裡一驚,原來是這樣的嗎?
“你爸還在嗎?”遲小多問。
“不在了。”曹斌答道:“我家這種能力是不顯現的,很多代裡,要看運氣,纔出現一個,每次有這個能力出現的時候,都有特別的使命,所以我有點迷茫。我總覺得有什麼事是等着我去做的,可是從小到大,都找不到方向感。”
遲小多點點頭,說:“也就是說,你的爸爸身上沒有這個能力,是嗎?”
曹斌點頭,答道:“祖父,曾祖父……他們的身上都沒有,所以我發現自愈的能力時,爸媽都很高興,覺得曹家可以揚眉吐氣了。”
遲小多:“……”
“這種很煩。”遲小多說:“把希望都寄託在你身上。”
曹斌苦笑,喝了口礦泉水,說:“結果還把事情搞得一團糟,幸虧最後有你們,把麻煩收拾了。”
遲小多安慰了幾句,聽到殿內傳來爭吵聲。
“我在幫你們大王找東西啊!”軒何志說。
“找東西用得着挖柱子?”戰死屍鬼王顯然非常憤怒。
“幹什麼?”項誠進來了。
項誠還維持着不動明王的形態。看到軒何志身上綁着繃帶,正在用一把瑞士軍刀,想必剛纔是在挖柱子上鑲嵌的紅寶石。
遲小多:“……”
軒何志說:“我千里迢迢來陪你們出任務,我容易麼我?你們這麼有錢,給我一點又不會怎麼樣。”
“你可以不要破壞文物嗎?”遲小多說:“換個好拿一點的,直接搬走也好啊。”
軒何志說:“你傻啊,把東西搬出去我賣給誰?”
曹斌看到祭壇上,小鳥不斷撲騰翅膀,便示意遲小多去看。
遲小多小心地把思歸捧起來,思歸開始焚燒,爆射出火星。
遲小多:“啊!”
“我讓你挖聖殿的東西了?”項誠說。
“不要吵了!”遲小多說:“人家要涅槃了!”
所有人:“……”
思歸燃燒出明亮的火焰,在那火焰中,隱約有鳳凰之形展翅。
大家各自掏出手機,開始錄鳳凰涅槃的效果,絢麗的火焰猶如日珥一般發散出去。不到一分鐘,思歸燃燒成灰燼。
灰燼中出現了一隻雛鳥,遲小多要伸手去接,思歸卻離開了他們,飛向黎明時分的山嶺之中。
連思歸也走了。
天矇矇亮,封離從聖殿裡出來,躬身道:“已經全部找過了,沒有找到金剛箭。”
項誠沉默不語,與遲小多牽着手,兩人依偎在一起。項誠左身還是漆黑朝外散發着魔氣,半身發散着金光,半身則被魔種黑化了,所幸黑化的區域沒有再擴散,只集中在左臂。
太陽升起來了,照耀着聖地,戰死屍鬼王、鯤王、九尾天狐站在臺階前,外圍則是在廣場上休息的隊友們。
“接下來怎麼說?”鯤王說:“沒事的話我走了。”
項誠坐在最高一級的臺階前,注視三人,說:“我自小就是人。”
“我有人的家庭,跟隨我父親長大。”項誠認真說:“我的愛人是人,我的母親,曾經也是這樣,愛上一個人。”
遲小多聽到這話的時候,感動得快要哭了。
“你們寄希望予我。”項誠又說:“我讓你們失望了,對不起。”
鯤王一笑置之,化作一道黑氣飛走,在東北角盤旋片刻,進入水中,發出一聲怒吼,現出漆黑的背脊,潛入水底,離開聖地。
戰死屍鬼王開口道:“既已生去意,又何必勉強?只是有一事須得告知。”
項誠擡眼,看着鬼王。
鬼王緩緩走上臺階,到項誠的面前,說:“雖有鳳凰之力助你壓制魔種,不至於被提前催化,然則魔種仍在。血魔體內最後的一點天魔之力,已被你的大日輪吸入體內。”
“此刻,你與天魔共生,三個月後的七月十五。”鬼王又道:“天魔將完全佔據你的身軀,完成輪迴,屆時你若無法壓制,將徹底被天魔所控。”
“我知道了。”項誠答道。
封離默不作聲,戰死屍鬼王又道:“我的職責是守護聖地,與妖族侵佔人間大計無涉,言盡於此。”
盔甲聲響,戰死屍鬼王躍出聖殿區域,召來骨馬,策馬回到西南角的屍族宮殿。
齊尉似乎想說什麼,卻沒有出口,長吁了一口氣,隊友們紛紛過來,坐在石階上,聖殿東南朝向,一輪朝日光芒萬丈,衆人都疲憊得無以復加,看着這日出,一時間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可達說:“得朝北京打個招呼,這下麻煩大了。”
項誠說:“你們怎麼想的?”
曹斌沉默片刻,而後說:“這麼大的目標,不可能算了,我盡力解決北京那邊吧,反正正式離職前,還得把景浩的事情去回報了。”
齊尉說:“我的想法是把聖地重新封進山體裡,堆山,上封條。”
遲小多問:“可是這麼多妖怪怎麼辦?”
“這裡靈力充沛。”可達朝遲小多答道:“有地脈,不用吃人,也能修煉。”
項誠答道:“早晚要出去的,一旦離山,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我能替您約束它們。”封離突然說:“如果您需要的話。”
數人看着封離。
封離答道:“血魔已滅,王雷潛逃,區區一個王雷,還不是我與鬼王的對手。只需讓聖地躲過驅魔師們的盤查,在山中繁衍生息,自然好說。”
說畢,封離朝着項誠微微鞠躬。
項誠看着封離,久久不出一言。
當天正午,齊尉操控山河社稷圖,上古法寶發出萬丈光芒,山巒與大地挪移,聖地重新沉入山腹中,地面劇烈地震動起來。
造化之力移山填海,樹木倒塌,猶如經歷了一場泥石流,外表看上去,與先前毫無區別。
曹斌集合了來出任務的驅魔師們,回重慶去結任務,接着便回北京去。
項誠站在山崖前,注視羣山,沉默不語。
“你不必再跟着我。”項誠突然說。
封離說:“鬼王願意暫且替我職責,接下來的三個月裡……”
“不。”項誠轉身道:“妖族所有的族人,都交給你。”
項誠看着封離的雙眼,說:“我知道你有分寸,你從小在人類的世界裡長大,你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格根託如勒可達,聖地的事,就麻煩你了。”
封離沉默不語。
項誠站起身,牽着遲小多的手,沿着山路慢慢地走下去,郎犬飛速跟上。
“你也不要跟來。”項誠說:“回去,小多會來找你的。”
郎犬嗚了幾聲,遲小多想了想,朝郎犬說:“回去吧。”
郎犬隻得停下,遲小多摸摸它的頭,說:“乖,我會回來的。”
項誠帶着遲小多下山,他身上的那一抹金光消失在了羣山裡。
日轉夜,越野車在山路上行駛,開往長江上游,遲小多在副駕位上醒了。
“你覺得金剛箭在哪裡呢?”遲小多問。
項誠聳肩,朝遲小多笑了笑。
遲小多疲倦地說:“不要說什麼還有三個月我們要在一起之類的話……”
“你怎麼知道我想說這個?”項誠問。
遲小多出神地看着前方的道路,後座郎犬正趴着睡覺。
“一定有辦法的。”遲小多自言自語道。
晨曦映着此起彼伏的山巒,遙遠的天空下,鋪天蓋地的鳥兒朝巫山羣嶺飛來。形成壯觀而宏大的場面。項誠專注地開着車,世間彷彿只剩下他們彼此,行駛在茫茫的森林與山野間,人類的社會距離他們是如此的遙遠。
“我記得你問過我。”遲小多說:“以後願不願意,和你一起回家。”
“嗯?”項誠心不在焉地掛檔。
遲小多答道:“其實我挺喜歡這裡的,咱們以後有時間,也回聖地住住吧。”
項誠:“你喜歡農村嗎?”
遲小多:“嗯,雖然交通不方便,但是如果你當了妖怪們的老大……我想我們住在聖地,也不錯啊。”
項誠答道:“就怕我變成天魔以後,就再也沒有自己了。”
“不一定。”遲小多出神地說:“以前的天魔都是怎麼樣的呢?它們也喪失了自己的意志嗎?”
遲小多有時候覺得,妖族與人族,其實沒有那麼明顯的分界線,只要不作惡,那麼哪怕項誠變成了一身黑氣的大魔頭,坐在聖地的王座上,當一個妖們的帝王,也是不錯的。
他甚至願意陪着項誠,在聖地裡生活,再作一個最壞的打算……如果項誠也變成了那一團黑氣,那麼遲小多也願意當個像血魔這樣的小妖怪,試試看能不能控制天魔,讓它不要對人類和對妖族,造成什麼不好的結果。
“我們現在去哪裡?”遲小多問。
“我不知道。”項誠說:“只是隨便開,想靜靜。”
“去成都吧。”項誠說:“順便散散心,中元節還有三個月。”
遲小多看了眼手機,上面是曹斌發來的短信。
【搜捕令還沒有解除,暫時不要露面。】
三天後,成都。
晚春時節,岷江水暖,都江堰下,項誠與遲小多在一家小餐館裡吃飯,項誠給遲小多燙碗筷,遲小多翻看自己的筆記。
“這裡有一位隱世的高人。”項誠說:“說不定能解答一點咱們的問題。”
“是什麼人?”遲小多問。
“你在看什麼?”項誠看遲小多的筆記本,遲小多在本子的最後幾頁添上註釋——那是鄭衾交給他的妖怪圖鑑。
亡鯤、陰陽幻化狐、黑翼大鵬鳥、戰死屍鬼王、巫山之靈……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裡,遲小多居然把它們的資料差不多都收集齊了。
“巫山之靈……”遲小多猶豫片刻,望向項誠。
“就是我的媽媽。”項誠答道:“人類叫她作巫山神女。”
遲小多還有一點不太明白,說:“她一直在聖地沉睡着,是這樣嗎?我覺得她……”
項誠陷入了沉思之中,點了點頭,遲小多心想要記妖怪也就算了,但是把男朋友的媽寫進去,還是有點不敢下筆。項誠看他在猶豫,說:“你寫。”
“涉及當事人隱?私,還是算了。”遲小多笑道。
“寫吧。”項誠說:“有什麼不明白的你問。”
遲小多很迷茫,項誠想了想,主動道:“媽媽她的職責,就是和巴蛇孕育出下一代的天魔,一千年前,鯤王引來驅魔師,攻陷了聖地。那個時候,項家的祖先項鉉射死了巴蛇,並封印了姚姬。但是當年,不完全體的天魔被封離和胡新陽的父母救走了。”
“……先祖的目的是徹底斬除天魔。”項誠解釋道:“所以留下了一個家訓,算是輪迴形式的吧,在一千年後,項家的傳人將再次進入聖地,把這點隱患徹底解決掉。”
遲小多說:“所以爸爸放出了媽媽。”
“嗯。”項誠說:“生下我以後,媽媽想起了以前的事……後面的就大部分都是我的猜測了,她想終結這個輪迴,而且恐怕回到聖地後,只有魔種,沒有天魔體,聖地就會開始調查巴蛇之魂的下落。”
“但是事情已經開始了,就再也不能回頭。她一邊瞞着血魔,再冒着風險回來,把魔种放進了蛇魂裡。”
遲小多說:“後來呢?”
“後來她不在我的身邊。”項誠說:“魔種開始孕育,我越來越難受……爸爸和周老師想盡了辦法,我覺得……那個時候,媽媽一定知道。”
“她應該可以感應得到。”遲小多說:“我覺得魔種和天魔體,與她之間一定是有聯繫的。”
項誠點頭,說:“周茂國把我的病情上報了驅委,驅委派人,設下陷阱來捕捉她。她覺得是我爸爸出賣了她……所以才這麼恨。”
遲小多合上筆記本,沒有說話,項誠說:“你繼續寫吧。”
“不寫了。”遲小多搖頭道。
這是項誠家的家事,遲小多不想寫進去,項誠又說:“我猜測,最後媽媽用一個法術,壓制了我體內的魔種,讓它不被任何人察覺……所以我活下來了。”
“就是在懸崖下,江邊的那次嗎?”遲小多問。
“也許。”項誠說:“她還帶走了金剛箭。”
“但是金剛箭在哪裡呢?”遲小多充滿疑惑地問,說:“她沒有再回到聖地了,也沒有再交給任何人,難不成掉進江裡被水沖走了?”
“不可能。”項誠說:“驅魔師們一定搜查過那一帶,我爸爸也找過,而且她不會隨便把金剛箭扔在某個地方。”
“等等。”遲小多隱約捕捉到了某個細節。
“她帶走金剛箭的時候……”遲小多說:“我記得她說了一句話。”
“是在我記憶裡,她說的話。”項誠說:“不是真實的。”
“不是真實的?”遲小多莫名其妙道。
“你看到的她,是在我記憶裡的她。”項誠說:“那天她說的話,我的印象已經模糊了……巴山夜雨……在她死去的那一刻,我的精神受到了很大的衝擊。所以我也……只能說那是我對她最後的印象。”
遲小多明白了,答道:“也就是說那幾句話,不一定是她的真正意思。”
“不一定。”項誠嘆了口氣,答道:“我覺得她很可能是那個意思,只是表述的語言不一樣。”
服務員上菜,項誠給遲小多舀湯,遲小多給項誠盛飯。遲小多總覺得哪裡還沒想通,而這個沒想通的點又是至關重要的。
“我想回北京一趟。”遲小多說。
項誠心不在焉地嗯了聲,遲小多說:“你記得鄭老師交給的任務嗎?”
項誠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看着遲小多,遲小多點點頭,說:“對,很巧,是吧?”
遲小多笑了起來。
“嗯。”項誠說:“一枚魔種,五個大妖怪的資料,一把星宿之力製成的刀。”
遲小多說:“好巧。”
“這不是巧合。”項誠喃喃道:“他一定知道什麼。”
遲小多嗯了聲,說:“我打算把東西都交給他,他也許能幫咱們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