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秀蹲下身,拔起地上一顆野草來。
五月正是雨水充沛之時,那野草的莖格外肥美。他順手塞入口中,咀嚼幾下,便嚐到了那清甜的味道。
“將軍,”遠處耿純騎馬過來,他利索的下馬,奔到劉秀跟前,“天使來了。”
劉秀利落的起身:“先讓人整頓出一桌子肉食來,鄧仲華呢?”
“仲華兄正在和那幾個天使周旋着,將軍,那些天使氣色看上去可不太好。見着乾果子的時候,眼睛都綠了。”耿純笑道。
劉秀看了他一眼,只道:“天使舟車勞頓,想必是苦了點兒。”
對於耿純,劉秀心裡頭是有些複雜的。
耿純乃是河北鉅鹿人,出生於官宦世家,本就是新朝騎都尉。可他剛一到河北時,耿純便領着家族兩千多人義無反顧的投靠了他。而在王郎勢力興起時,他又爲了使族人不動搖情緒,派人將老家耿氏所有的房子都一把火燒了,然後告訴族人:‘家已無,既然已投靠將軍,後路又斷,便不要再多想了。’
劉秀,便是在這事後,纔將耿純慢慢納入到自己的心腹中去的。
可此時,王郎已平,天使又至。劉秀免不得便又想起了耿純的騎都尉官職來,於是,對着他,便多少又有了些隱瞞。
耿純也是個聰明人,他豈能感受不出?只是此時卻只做毫不在意。跟着劉秀便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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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使帶來的聖旨,委實可笑。一封劉秀爲蕭王,命他早日回長安,擔當更重要的大任。把河北的事宜交接給此次長安來人即可。手下大將也最好全回長安去述職,更始帝要另有重用。
這話聖旨上說的冠冕堂皇,下頭跪着接旨的劉秀則氣的發笑。
劉玄是個什麼東西?安於後方享樂,河北一定,立刻探出頭來,要地盤了。
他自己是個蛀蟲,帶着的那幫子無所事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大臣更是一羣蛀蟲。因恐功高蓋主,殺了劉秀的大哥劉縯。給了劉秀個虛職,便讓他來平定河北了。
等河北一定,他立刻恬不知恥,再給個虛名,便想名正言順拿過這塊地盤去。
劉秀在長安那過的是什麼日子?日日裝孫子,伏低做小。連哥哥死了都不敢穿喪服的。如今好不容易逃出了那泥沼。在河北也初算站穩腳跟。此時再叫他回去,他又不是自虐狂。
只是,劉玄這更始帝的名頭,雖是個虛的,但大家也都很認可。劉秀自己也還算是劉玄下頭的臣子。自古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是公然反抗,豈不等同謀反……
而且,手下的大將多少因他爲新朝破虜大將軍纔跟隨他的。若是他真要謀反。那些大將,還能剩幾個?士氣,又會變成什麼樣子?
劉秀跪在下首,一想便想了這許多,只覺得這聖旨燙手的緊。接與不接都是個麻煩。
“劉將軍,接旨吧。”那宦官念完了,等了半天,見劉秀都沒反應,一時間再不復之前的從容,竟變得有些戰戰兢兢起來。他這話說的發抖,渾身都在打顫,生怕劉秀突然就一躍而起,將他給……
“臣領旨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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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秀接了旨,又讓人先送了天使下去休息。半點兒都沒回應什麼時候啓程返回長安。
天使原本想問,只張嘴了一下,便又立刻用手捂住。同手同腳的跟着兵士出去休息了。
劉秀看着身後的一干心腹:“仲華,伯山,伯昭。你們都來。”
三人應了一聲,便跟了上去。
入了小殿,劉秀上首跪坐了。三人也依次坐好。
“你們覺得,我該怎麼做?”他將聖旨擲在地上。
鄧禹先打開了那聖旨,細看了幾次,方道:“蕭王您不能回長安。”
“某也不想回去。”劉秀直言不諱,“只是,天命難違。”
耿弇眼睛一亮:“不若裝病?”
劉秀心頭激動了一瞬,復又嘆息:“恐非長久之策。”
耿純將那聖旨拿起,看的發笑:“蕭王,天下乃劉室的天下,您與那劉玄小兒都是高祖的子孫。繼承者天下的權利也是完全一樣的。皇儲之位向來立賢。如今,劉玄小兒爲帝。除了關中八百里秦川在手,其餘疆土,皆可謂被他給丟了。將士燒殺搶掠他不管,皇親國戚胡作非爲他也縱容。百姓皆暗道‘更始不如匪’。古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這樣的帝王,我們爲何還要承認他乃漢室正統?”
鄧禹也道:“蕭王您在昆陽之戰中的卓越表現,同在河北的作爲。早已傳遍四海。天下有識之士都看出了,只有蕭王您,纔是復興大漢的真正希望。故,天下士大夫,才願意拋棄妻子背井離鄉。跟隨大王。就連伯山兄亦是如此。”
耿弇嘆道:“說句市儈的話,氏族如今,有多少人還願跟隨那劉玄?氏族從來無利不圖。追隨蕭王能得到的,和追隨那劉玄能得到的相較而言,真是差別太多了。”
劉秀心頭大定,卻仍做出一副惶恐的樣子來:“這,這該如何是好?秀乃朽木,哪擔負如此重的責任?皇上,他畢竟是正統,已得天下人認可了。”
耿純笑道:“蕭王不必遲疑。如今劉玄小兒同赤眉軍鬧翻了臉,兩家都在秣兵厲馬磨刀霍霍,一戰大戰迫在眉睫。而一旦開戰,定是拼盡全力以死相博。這是最好的時機。蕭王當早做決定!蕭王仁心,必不忍天下蒼生因此受難。”
劉秀心頭竊喜,卻仍做猶豫狀:“秀何德何能,竟能與蒼生相關!”
“將軍與蒼生休慼相關!”耿純道,“因爲只有蕭王您,纔是這復興漢室的希望,否則,當年我又爲何前來追隨您?蕭王,現在將士們都希望跟着您走。您不能讓將士們失望啊!”
劉秀此時心頭終於將耿純當做了真正的心腹看待。他嘆了口氣:“伯山,你這是在爲難秀啊。秀哪能擔得起這般大任?此事以後休提!”
耿純毅然起身下拜:“請蕭王以天下蒼生爲重!”
鄧禹和耿弇也立刻起身,跟着下拜:“請蕭王以天下蒼生爲重!”
“你們……你們這是!”劉秀立刻起身要攙扶,“快起來。秀哪裡當得?”
三人皆避了開去:“請蕭王以天下蒼生爲重!”
好會兒,劉秀終於嘆了口氣:“罷了,到了此時,秀只得依了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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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頭既然已有了打算。劉秀做事便有了章法。
第二日,劉秀便使鄧禹代寫一封上表與更始帝劉玄。話裡話外盡是表明自己平定河北之路有多艱難困苦。再三表明要不負皇恩,又道如今河北表面雖定,實際上卻仍是不太平。匪患仍未平息,土匪如麻,殺人越貨。就連官員也敢任意殺之。百姓日日生活在恐懼中。因此又羞對皇恩,表示記得當初皇上的淳淳教導。不能棄百姓於水火之中而不顧,自己回長安區享福。
最後又自己給自己下了時間期限,表示一定在這期限內將河北完全安定下來,否則便要以死來謝罪。
劉玄收到信後,又聽了艱苦跋涉回長安的一個天使表示,河北真的很亂,同行的人都死在了土匪手裡頭。再一看這信,雖然,額,劉玄有些看不太懂。因爲太文縐縐的了。但是,好像挺嚴重的樣子。
其他官員一聽河北的土匪連官員也殺,紛紛上表義正言辭的表示:這種平定河北的事情,還是請劉文叔善始善終吧。他們就不多插手打擾了。
此時,函谷關外幾十萬赤眉軍正虎視眈眈。劉玄心頭覺得河北這邊可能會生變,但他的官員多數都是綠林出身,捧他當皇帝就是爲了當官過癮的。哪裡懂什麼政治?劉玄乾脆也不管了,一頭扎入了後宮去過他的逍遙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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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玄這頭把河北的事情算是徹底丟開,劉秀那頭,便摩拳擦掌要大刀闊斧的大幹一番了。
這第一步,便是要建立專屬於他自己的政權。
這建立政權的過程中,少不得就需要出動內眷來做一些懷柔工作了。
“仲華,郭氏娘子什麼時候到?”劉秀這日放下筆,便問鄧禹。
鄧禹掐掐手指一算:“約莫便是這兩日了。蕭王可要等等娘子?”
“你留下來告訴她該怎麼做吧。我今日便要帶伯山和伯昭去邢。那地方,你可還記得?”劉秀笑道。
鄧禹一時感觸頗多:“邢啊。那地方,也算是我們的福地了。”
當日,劉秀兵敗退至邢休息。卻因雞啼早了一個時辰。讓他們誤以爲天已亮,隨即起身拔營。行軍退出河北。豈料,王郎在後,便因那一個時辰的誤差,撲了個空。
“邯鄲之事,便託付給仲華了。”劉秀起身作揖,“這邯鄲,對我們太重要了。”
鄧禹起身鄭重還禮:“仲華必不負蕭王所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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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漸高。
葵女捧了清水進牛車:“娘子,約莫黃昏之前,便能至邯鄲城了。”
郭聖通正歪着看一話本。葵女不小心看了一眼,卻見裡頭寫的是什麼‘日月之明,衆下仰之,乾坤之廣,萬物順之。是乃堯、舜之君,遠夷貢獻,桀、紂之君……’
她嚇了一跳,忙低了頭,心如鼓跳。
郭聖通瞥了她一眼,淺笑:“我這書如何?”
葵女按耐住心頭的惶恐,擡起頭來,笑道:“娘子的話本自然是極好的。只是這話本太少了,恐不夠娘子看的。不若,待進了邯鄲城,婢子在細細爲娘子搜尋幾本新的?”
郭聖通心頭滿意,卻道:“是要的,你在邯鄲人生地不熟的,倒是可以請別人幫忙,多幫我搜尋幾本。”
葵女心頭清楚,立刻應了。
她遞上清水,郭聖通接過淺抿了一口。
“日暮將至邯鄲城?”郭聖通道。
“是,”葵女道,“不若,現在使人快馬加鞭先去告訴將軍?”
“善。”郭聖通點頭,“你考慮的仔細。”
“謝娘子誇獎,”葵女道,“只是娘子,您的那些話本,且是要收好了。”
郭聖通笑着點了點頭,復又低聲言:“這一進邯鄲城,想必也沒時間再看話本了。畢竟,那些個氏族裡頭,還有各種瑣事在等着我呢。”
葵女笑道:“想必對娘子而言,並不是難處。無論如何,婢子是郭家家僕,有任何事。都萬死不辭。”
郭聖通上輩子便知道她是什麼人,不然也不會收她在身邊了。聞言也是一笑:“便如此吧。”
葵女將空了的碗捧了下去。便立刻命人先去邯鄲城報信。
自個兒坐在了牛車外,看似悠閒,實則警惕的守着這牛車。
她心頭有些惶恐,卻又有些竊喜:原來,她的新主子,郭家的大娘子,不僅不次於郭主,說不定,還能超越過郭主呢……
作者有話要說:發給基友看了,說是沒見過這樣寫廢后文的。
所以這章是試水,想問問你們喜不喜歡這種介入政治和史實過多的?
若是喜歡,我接下來的風格可能會偏這樣,而且會讓娘娘介入到政治和戰爭中去。
若是不喜歡,那就繼續宮閨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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