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曉在上大學時就盼望着早點畢業,心裡對社會一直有很多憧憬,她覺得校園之外的世界充滿了機會,她渴望早點進入、融入,她認爲一個人只有走向社會才能證明自個的價值,才能明確自己的位置,才能檢驗自己是否真正長大成熟。
就好像深山跟名師學藝數載,亟不可待的要出山一展自己的技能一樣,那時介曉覺得學校的生活一點意思也沒有,除了浪費時間就是浪費時間,除了揮霍青春就是揮霍青春,而自己必然在今後在社會上大展宏圖的。
但是事與願違,生活總是不按照自己預想的程序前進。
本來介曉是可以去外資企業的,不過她的父母卻以過來人的身份告誡她,說還是機關單位相對穩定些,看着好似機關掙錢不多,但勝在旱澇保收,企業總是存在各種意想不到的風險,簡而言之,穩定壓倒一切,就憑這一點是任何現在看似風光的公司企業所無法比擬的也是無法替代的。
這個中滋味,只能意會不能言傳,沒有經歷過的人,沒法感同身受。
介曉不以爲然,她父母又做工作說,要不先到機關單位幹一段時間,接觸一下社會,實在覺得不行,再辭職也不晚。
於是介曉最終就到了省供銷總社,但是沒多久她就明白了,原來自己二十多年中最美好的歲月,竟然就是讓她覺得倍感無趣的大學時光,而原來那些五彩斑斕的夢想逐漸被現實一一的擊破。
曾經想過的那些都太不切實際了。
嶺南省供銷合作總社成立於建國之初,全省現有省轄市供銷社二十餘個,縣級供銷社一百多,鄉鎮基層社一千八百多個,社有企業達到了三千多,經營服務網點七萬有餘,而且省社直屬企業二十二個,加盟企業十一個,這些企業包括農業生產資料公司、棉麻有限公司、再生資源公司、土產果品公司、日用雜品公司、煙花爆竹銷售有限公司、還有大型的商場、百貨公司、家電市場等等,介曉身處總社,每天和這些企業商業機構有所接觸,遇到的人莫不是有求於自己的、或者異常客氣的,但這些自己曾經嚮往的難以企及的大企業領導爲什麼對自己這個初出茅廬的大學生畢恭畢敬?這看似毫無道理。
但在這種毫無道理中,她漸漸就感受到了自身工作的優越性和無法替代性,她逐漸體會、明白了“機關”“單位”甚至“行政”的涵義。
嶺南供銷總社有省級行業協會十一個,社全系統幹部職工四十一萬人,資產總額達到了五百多億元,所有者權益有二百多億(所有者權益是指企業資產扣除負債後由所有者享有的剩餘權益,這包括實收資本或股本、資本公積、盈餘公積和未分配利潤。在股份制企業又稱爲股東權益,所有者權益是企業投資人對企業淨資產的所有權),屬於省社本級資產總額一百二十多億元,所有者權益五十一億元,這樣看起來,介曉覺得自己實際上的工作在某些方面和身處企業有異曲同工的地方,而且,更爲自如一些。
再有,供銷總社下屬有五個規格等於正處級的中等職業教育學校、一個正處級的嶺南經濟日報社,一個正科級的總社衛生所——有哪個社會中的企業能管理全日制學校的?
漸漸的,介曉變得沉默了起來,用她父母的話說,介曉成熟了、長大了、穩重了,但是介曉自己明白,她對這個單位,對這個社會,或者就是對自己日益的產生了失望的情緒,她每天都按部就班,看什麼都不再新鮮,覺得凡事沒有什麼好也沒有什麼不好,她享受着單位的種種好處卻在心裡排斥着單位的一切,這有些自相矛盾,她覺得單位中的人都是以假面示人的行家裡手,個個戴着面具都不以真面目給人看,她不想和這些人多說一句話,她真的覺得和這些每天見面的人說話就是在浪費時間,她覺得這些人都虛僞的到達了一種讓自己可以頂禮膜拜的高度,於是她一有機會就迫切的要離開這個讓她逐漸的精神產生分裂的地方,就像這次五一的香gang之行,就是一個自我放逐,也是逃離單位逃離機關逃離這個快讓她窒息的城市的一個舉動。
但是,一次次的遠離後讓介曉越加明白,自己的其實沒法擺脫什麼,自己的道行和單位的人比較,還有十萬八千里的差距,可自己就生活在這樣一個機關裡,就生活在這樣一個圈子裡。
介曉覺得人生所痛苦的無非就是不得不面對不想面對的,偏偏你又無能爲力去做一些實質性的改變,所以,當要結束假期,她想來想去的,纔給處裡在的每個人都帶了禮物,一如在學校那會出去給同宿舍的舍友們帶回早餐,只不過,曾幾何時對舍友是出自內心的自願,如今卻是爲了莫名其妙的“辦公室平衡”。
但是行李竟然就沒了。
“我到行李查詢處,很仔細的辨認機場遺落的行李,可是沒看到自己行李,而後工作人員登記了我的行李牌、登機牌,開出了‘行李運輸事故記錄單’,他們表示行李可能出現裝錯機、未登機、客人拿錯等現象,讓我回來等信兒。”
“這也太不負責任了,怎麼就能裝錯?”馬英華率先發言了。
薛修德義憤填膺:“等信,等到什麼時候?”
“我說了我的行李外包裝比較特殊,很容易辨認,不容易拿錯的,而且裡面的價值比較高,讓他們儘快的尋找。”
李衛國表示了關心後從介曉那裡回到了自己的位置,輕笑着說:“不怕你們笑,我呢,還真是沒坐過飛機,倒是去首都開過幾次會議,去北dai河啊,幾個療養的地方住過那麼一小段時間,不過大多數是社裡組織的,都是坐的火車,屬於沒脫離地面,對飛機還真沒接觸過。這個飛機的行李,不是應該隨身攜帶嗎?你們誰瞭解這其中的流程,給大家說說,看看能不能幫幫小介。”
李衛國一說話,介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又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大家都以爲她心裡鬱悶丟東西,其實介曉是有些梗塞李衛國這樣稱呼自己。
介曉和薛修德在處裡年紀最小,被別人稱呼爲小介小薛,這無可非議,不過剎一聽,小介可不就是“小姐”?
時代不同了,小姐不是了“小姐”,小姐到不如了丫鬟,小姐這個稱呼怎麼就和操皮肉生意的女人等同了起來?
在大學那會同學們都是直呼其名的,叫介曉多好,介曉介曉,“揭曉揭曉”,寓意深刻,可是如今呢?
不喜歡某個環境連別人對自己的稱呼都厭煩了,尤其對處裡每天都要面對的這幾個人!不過日子長了,也就只有選擇習慣忍受。
前一段馮喆來了,稱呼介曉的時候從來沒喊過“小介”,而是叫她介曉,這樣一對比,介曉就悟到了其中的差別,所以以前都下意識強忍、忽略的反感這下又重新涌上了心頭,於是乎,這會李衛國這句“幫幫小介”讓介曉本來就不好的心情更避坑落井。
蕭薔薔說:“國內的航班,我倒是坐過兩次,可是,從來沒見過行李牌對照檢查的程序啊,小介這是涉外了啊。”
張愛紅喝了口水說:“按說這機場將登機安檢搞的那麼嚴格,如臨大敵的,怎麼一落地就不管了?”
“老張說的在理!”冒裕鴻一臉的欽佩:“那麼大的機場,上機程序那麼嚴格,那下飛機就不管了?這不是管理的漏洞?想想多危險,還是老李同志警惕性高,從不坐飛機!趕明,我要是混不下去了劫機,就等飛機落地了從行李部那邊大搖大擺過去,沒人管吶。”
馬英華說:“這行李部加個類似火車出站的檢票程序不是很難吧?說到底就是機場敷衍塞責!不是官僚是什麼?傳送帶是公共區域沒人管?推卸責任,小冒去劫機?那是笑話,可誰要是把傳送帶當垃圾堆隨意大小便,是不是也沒人管?”
蕭薔薔一聽馬英華的話就低頭笑了起來,張愛紅沒有掩飾的一臉鄙夷,李衛國心說這馬英華怎麼說話這麼粗俗,薛修德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冒裕鴻搔搔頭看着馮喆問:“馮副處,你怎麼說?”
冒裕鴻倒不是真的想請馮喆發表什麼意見,他只是想改變一下大家的注意力,好轉移笑點,因爲他也快要笑出來了,但是他又不想隨着別人也笑。
馮喆瞭解冒裕鴻的想法,說:“我也不是太懂,嗯,要按我的理解,機場總該有人對此負責吧?”
介曉說:“國航代理公司的行李查找處倒是打電話問了我行李規格的一些特徵,但是這都一天了,也再沒消息。”
馮喆不止一次的送過裘樟清登機離開嶺南,也不止一次的接過裘樟清的飛機,對嶺南機場還算是瞭解,可是此刻過於的表現沒多大意思,也沒必要讓大家覺得自己懂得很多,於是就說:“這樣看,是不是丟失行李的可能性已經被排除?”
“馮副處長的意思,是說行李不是沒隨機,也不是丟了,而可能是被人誤拿走了,或者就是故意的拿走了?”
“不排除這個可能。”
馮喆說完,大家都議論紛紛,最後形成的意見比較一致,認爲應該讓機場進行賠償,但是馮喆卻覺得,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這樣,本來安排要學習的,可是因爲介曉的事情議論紛紛的,一個早上就過去了。
到了中午,大家都到下面的食堂吃午飯,社裡餐廳的伙食還不錯,價格也很便宜,如同上下班的車費一樣,每月都有相應的餐費津貼,除了社裡幾位主要領導一般難以碰面外,大家基本都在這裡用餐。
因爲單位距離八里鋪單程坐車要有四十分鐘左右的路程,天氣好的情況下馮喆是騎自行車上下班的,時間上不允許,所以他中午一般就不回去。
打了飯後,馮喆坐到了一邊,一會冒裕鴻端着飯就過來了,說:“時間到,蕭薔薔家的那位小爺又來了,小爺來了,馬家的老爺也就快到了。”
這時,已經坐在一邊吃上的介曉也坐了過來,而介曉來了,薛修德沒有理由不跟着過來。
介曉是想問馮喆關於機場行李的事情的,她覺得馮喆早上的談話有所保留,薛修德端着飯過來就說:“趕緊吃,吃完了趕緊上去佔位置,這雞犬不寧的也不知哪天到頭。”
“嘿嘿嘿……”冒裕鴻笑說:“雞犬不寧算什麼,人要是活到了一種境界,就怎麼着都能活下來,而且會活的很滋潤。”
馮喆覺得其實每個人都活到了他自己所處的那個境界,只是個自生活裡追求在意的側重點不一樣,境界自然也不同,因此滋潤不滋潤,對具體到個體的人到真不好評判,不過他仍是點頭表示了對冒裕鴻言辭的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