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家薑餅人快餐店在京城可謂一炮打響。
而這個閃耀登場的新品牌所傳導給整個快餐業的壓力，也很快以一種可以稱得上是切膚之痛的方式被那些同行們感知到了。
1988年2月2日，星期二，這是薑餅人快餐店在京城開業的第四天。
早上九點半，京城前門肯塔基店準時開業。
肯塔基的一個店員打開了大門之後，按照背後早已經演練過無數次的標準程序，禮貌的衝着已經等候在門前的顧客們問好。
“您好，歡迎光臨肯德基。”
他說這話的時候神情自然、面帶微笑、雙眼凝視對方，帶給了顧客很舒心的感受。
但是說實話，其實他的心裡遠沒有他表面表現的那麼積極和自信。
因爲他最清楚，與前些日子相比，門口等候的客人明顯在減少。
大前天和前天門口有五十多人，昨天還有二三十人，而今天只有寥寥十幾人而已。
那是不是說，明天也許就只有寥寥數人了，後天的話……
店員已經不敢再想下去了。
不過他的心裡也明鏡兒似的，他清楚爲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兒。
這都是因爲前幾天他們的旁邊又開了一家名叫“薑餅人”的西式快餐店。
而當他下意識低把頭轉向西邊遙望他的新鄰居時。
果不其然，就看到距離他們的二十米開外的地方，薑餅人前門店的大門口處，遠比肯塔基的店門前要熱鬧的多。
不知從何時起，就排起了長龍一樣的隊伍，至少六七十人。
那些縮手跺腳的人們，興致勃勃的聚在了一起，只看神情，沒人嫌冷。
這種爲了品嚐一口新鮮的異國風味不懼嚴寒，遙望期待的情景，正如肯塔基前門店三個月前，開業時的盛景。
店員不由自主的出了一陣神，莫名的落莫情緒涌上心頭，以至於讓他連一個顧客的問話都沒聽見。
不過還好，問他話是個厚道的男青年，並沒有因此怪罪他。
而是耐心地等他回過神來才繼續問他問題。
“哎哥們兒，你們店裡有贈品嗎？比如說，我買一份套餐，送個鑰匙鏈，小禮物什麼的。”
“啊，先生，我們目前沒有這種活動。”
“那有什麼特價優惠活動嘛。”
“抱歉，先生，也沒有。”
“都沒有啊……”男青年顯得有點失落。
結果他身邊挎着他的姑娘又接茬說話了，“走吧，走吧，瞎墨跡什麼呀。我都說了，這裡沒有。你還問什麼問？我們還是趕緊去那家吧，人家報紙上都寫了，有優惠，有贈品。”
雖然沒有明說，但店員依然知道他們說的是哪兒，不由一怔，失落感更強烈了。
好在男青年怕排隊，他的話又給了店員一些信心。
“可那邊人多啊。我的小姑奶奶呀，你看看，那邊烏央烏央的，是人排的隊嘛。這麼冷的天兒，咱要過去，得排多暫去？要我說乾脆這兒吃得了，你聞聞，這炸雞味兒多香！”
店員趕緊附和，努力爲自家留客。
“是啊，我們的炸雞都是鮮牛奶泡製過的，所以炸出來味道特別香。吃起來味道更好。就跟招牌上寫的一樣，肯塔基家鄉雞，整個京城，除了我們這兒，您在哪裡都吃不到這麼正宗的美式炸雞。”
卻不料，人家姑娘可不買賬，根本不理店員，只顧跟自己男朋友說話。
“這個點兒，那邊也纔剛開門迎客，餐廳裡面其實沒多少人。咱們現在去排隊，估計也等不了多久。再說了，就是排會兒隊又怎麼了。你趕時間啊？”
“我跟你說，這家店可是前幾天鄧麗君來過的店。消費滿十元，不但能拿一個薑餅人的鑰匙鏈，而且特別優惠菜品還是鄧麗君歌兒裡唱的美酒加咖啡。哎，你就不想嚐嚐？”
“大紅你見過吧？她和男朋友開業頭一天就去過了，還拿着了鄧麗君的簽名了。她帶回來那鑰匙鏈特可愛……算了算了，瞧你那樣兒，什麼意思啊？和你出來真沒勁。去不去吧？你要不去拉倒，我一人兒去，我喝醉了你可別後悔……”
見對象甩了臉子，男青年沒轍了，他跟搭話的店員露出苦笑，這一看就是跪搓板的好苗子。
“哥們兒，謝謝了啊，那什麼……我們先去那邊看看啊。不好意思啊……”
最終倆人離開時，那男青年顯得特尷尬。
但其實更尷尬的還是店員。
因爲說實話，因爲好奇，他自己下早班之後早就偷偷的去過了，自然知道那裡有着什麼樣的魅力。
別看他掙着肯塔基的工資，可要讓他跟剛纔這對情侶換個位置，也會這麼選。
不過他也打心裡感到奇怪，到底打哪兒冒出來的這麼一家強勁的競爭對手呢？
要知道，當初他從一千名應徵者中被選中，參加肯塔基的職業培訓時。
美國快餐業的先進操作方式和完善的服務要求就已經讓他感到大開眼界了。
尤其是董事長的講話，讓他爲自己未來即將投身的事業無比激動。
他本以爲，在全世界，肯塔基就是當之無愧的快餐行業領跑者了。
而他是能夠參與其中，自然是極其幸運的一員。
結果沒想到，新開業的這個薑餅人快餐，各方各面不但不比肯塔基差，而且好像有過之而無不及，處處還力壓肯塔基一頭。
現在的他雖然還不到爲自己就職的企業擔心的地步，畢竟來品嚐美式炸雞的人仍然可以擠滿餐廳。
但他也已經明顯感覺到肯塔基有衰微的勢頭，起碼論紅火程度是漸漸比不上對方了，甚至可以說被對方搶走了不少的顧客。
在他看來，如果他們的董事長不盡快想出個好辦法來，那肯塔基暫時擁有先發優勢就要廢了，他們原本佔據的國內快餐業老大的地位也要不保了。
當然，這就不是他一個小小的員工能夠操心的事兒了。
如同樣往常一樣，這天汪大東仍然是早上十點半到的。
這天是工作日，從十點鐘後，前門樓子底下的前門大街，人流量才漸漸多起來。
但這麼一來，原本冰火兩重天的兩家店，彼此在客流上的差距就更大了。
當汪大東來到自己店門前，看到遠處的“薑餅人”的門口隊伍居然已經排到了上百人了。
而自己店門口就排了寥寥十幾人，頓時覺得索然無味，有點顏面無光。
人就是這樣，什麼都忍不住要攀比。
雖然汪大東明知道新店開業會更容易吸引客流，而且自家也曾這麼風光過，但他還是未能免俗，心裡就是彆扭。
畢竟同行是冤家，眼見現在對方比自己紅火得多，那就氣不打一處來。
走進店裡，查看各處的情況還算井然有序，汪大東的情緒終於好了一點，滿意地對自己的員工們點點頭。
只不過當他問問店長今天客流和銷售的情況，面色卻不由自主重現變得陰沉起來。
“怎麼這麼少？沒搞錯嗎？開業都一個小時了，營業收入才一千二百多塊？”
“這，董事長，確實營業收入就是這麼多。”
汪大東親自選中的店長答應了一聲，跟着又猶豫了片刻，做出了一定程度的解釋。
“或許是因爲今天是工作日，而且還沒到中午的原因吧，中午的時候一定會好起來。”
這些話其實毫無意義，汪大東當然知道工作日的時候人要少些，也知道越臨近正午，用餐的人越多。
可別忘了，肯塔基開業都三個月了，無論任何一個工作日都從沒出現過一個小時的營收達不到兩千二百元的情況。
如果要按照這個比例算下來，一天十二小時營業時間，最多就能收兩萬五，和過去平均每天四萬塊的營收差距可不是一點半點。
太大了！
“不不，不對。”汪大東搖頭，篤定的追問，“這個數據下滑的太厲害了。明明店裡的座位幾乎都是滿員的，門口還有客人排隊，怎麼可能不到兩千元？沒道理會這樣的。你是店長，出了問題我只能找你，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不要跟我說你不知道……”
面對汪大東嚴厲的語氣，店長面色尷尬的怔住了。
他知道汪大東是真的生氣了，於是低下頭，極其認真想了一想，才又對汪大東做出解釋。
“董事長，今天開店之後，我一直按照操作程序，先後檢查了廚房設備、庫存食品，飲料機的情況和洗手間衛生。所以開業這段時間我對店堂前面發生的事沒太關注。有些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我也留意到了一些奇怪的現象，今天應該有很多客人進來看了看，沒有點餐就走了。或是有幾個客人一起來的，卻只點了一小份套餐。我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但據我看來，這可能是導致營業數據下滑的原因……”
“沒有點餐……”汪大東聽了店長的話，一時也怔住了。
這是他完全無法理解的解釋。
他不明白怎麼會有客人大老遠慕名而來，結果到了店裡卻不點餐就走了？
這些人都吃飽了撐的不成？
還有幾個人就點了一小份套餐，這也說不過去啊。
難道京城人的飯量突然縮減了不成。
或者是一個人吃着，其他人都眼巴巴看着？
不過，說來也巧，就在汪大東狐疑迷茫之際，店裡就再度發生了店長所彙報的情況。
有四個年輕姑娘，大概是一起來的。
她們在點餐的櫃檯前拿着菜單站了有一會兒了，還交頭接耳了一番，最後就點了一小份七塊三的單人餐。
然後由一個姑娘拿着托盤端着這些食物和她的同伴們找了個只有三個椅子的位子。
一個人站着，三個人坐着，兩塊吮指原味雞被她們分成了四塊，土豆泥、沙拉菜絲和小餐包也是一人一口互相讓着，她們就這麼對付着吃了起來。
有心的汪大東，很快注意到了這個情況。
他也顧不得上三樓自己的辦公室了，只把大衣脫下來，和自己公文包一起交給店長，然後就親自去庫房拿來了一把椅子給幾個姑娘送了過去。
但說實話，給幾個姑娘送椅子卻並非是他真正目的，更重要的是他想以此示好，問問幾個姑娘怎麼想的。
“你們就點了這麼一小份東西，夠吃嗎？”
汪大東送來椅子後，和顏悅色的發問，並做了自我介紹。
“我是這家快餐店的經理，請別誤會，我就是想知道，你們是對本店的食品有什麼意見嗎？難道炸雞口味太奇怪，太油膩，你們纔不喜歡？”
幾個年輕姑娘毫無社會經驗，看他西服革履自稱經理，殷勤備至的送來椅子，又是一副笑眯眯和藹可親的樣子。
登時就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
幾個人沉默了半天，覺得不好辜負這樣一個好人的熱情，終於還是一個姑娘小聲說了實話。
“太貴了，我們都是學生，還有一年才大學畢業，現在還沒自己掙錢，要是一人買一份套餐，那就差不多三十塊錢。我們只想買上一份，嚐嚐美式炸雞是什麼味道就好。”
“啊，是這樣啊。那這樣好不好？乾脆我請客好了。我再讓人給你們送來三份同樣的套餐。誰讓你們是大學生呢。總不能讓你們來一趟，還餓肚子。等你們以後工作了，歡迎你們再來光臨本店。”
汪大東不愧是個餐飲行業的老手，他用這一手刁買人心，更是進一步提升了幾個姑娘對他的好感，增強了對他信任。
不但更有利於他在繼續探問對方的意見，同時還有可能培養出幾個忠實鐵粉。
而對他來說，所付出的成本不過是幾份他店裡最簡單的炸雞套餐而已，幾乎可以不計。
而且以他對京城人的瞭解，很可能，這幾個容易害羞的姑娘不會接受他的好意。
果不其然，幾個姑娘都是有自尊的，就沒人肯佔這樣莫名其妙的便宜。
她們不但馬上謝絕了，而且出於感謝，也對他透露了更多的真實想法。
“不了，叔叔，謝謝您。其實……其實我們兜裡還有點錢可以吃飯，只是我們還想去嚐嚐別的……”
“是啊”又一個姑娘接口了，“您這旁邊不是還有一家薑餅人麼？我們聽說那裡也是西式快餐呢，而且好吃的東西很多，比您這裡多。”
“嗯，我們聽人說那是前幾天鄧麗君來吃過飯的地方，我們幾個人用大概十元錢就能吃飽，而且還能得到一個可愛的薑餅人鑰匙鏈。所以我們打算吃完炸雞就去那裡排隊……”
不得不說，年輕人還真是單純，有口無心，想什麼就說什麼，讓汪大東輕而易舉就把她們的心裡話全給套出來了。
只是話又說回來了，事實真相往往扎心。
就像汪大東這樣，在幾個嘰嘰喳喳如同小鳥一樣的姑娘面前，倍感尷尬。
真問出實話，反而更讓他心裡不痛快。
但偏偏因爲立人設的問題，他還得強顏歡笑，保持風度。
這是何其窩火？
現在他可不是KFC的董事長，他已經快要上頭，開口就是FCK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