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利亞，我明白你的難處。不過要我說，你還是應該在店裡多培養幾個能獨擋一面的媽媽桑出來纔是。因爲我們要想把事業做大，只憑我們自己守着一傢俱樂部怎麼行？站穩了腳跟，就該朝着更高的目標前進，過去的經營模式也應該有所轉變了。其實你完全不用擔心培養出來的女孩子會離開。實際上，如果這些女孩子真的足夠出色，我們甚至可以在一定條件下出資幫她們開店呢。”
“是的，我沒有喝醉，我清楚就現在的情況而言，銀座所有的夜總會和俱樂部都不願意女公關從自己的店裡獨立出去。每一位從店裡獨立出去的女孩，不可避免會帶走一些客源，如果不斷有這樣的情況發生，就會持續僱傭她們的場所流失客源，直接導致營業額不斷下降。可任何問題都有正反兩面，有舊人離開，也會有新人來，如果有源源不斷公關小姐來投奔，新人就會帶來新的客源，甚至也會爲那些熟客帶來新鮮感，難道不是嗎？”
“所以不妨換個角度來看這個問題，其實我們完全可以把赤霞當成一個銀座媽媽桑的高級職業培訓學校，瑪利亞你就是最優秀的老師。我幾乎能百分百的肯定，你只要願意帶人出頭，真心實意傳授店裡那些女孩子們經營俱樂部的經驗，誠心幫助她們自立門戶。這名聲一旦傳遍銀座，不但會給你帶來好人緣，想出頭的姑娘都會蜂擁而至，求着給你打工。到時候難道你還缺出色的女公關嗎？”
“沒有哪一位出色的公關小姐不想開自己的店。如果我們赤霞不是隻顧自己，還可以爲其他人提供發展事業的幫助，一定會吸引整個銀座最優秀的女公關來投奔的。這點毫無疑問。你不妨想想看，如果你的公關小姐們今後都變成了出色的媽媽桑，她們在銀座開店立足後，又都從你的酒行供貨，我們的酒還會愁賣嗎？而你今後在銀座又是一個什麼地位？我們甚至可以和這些店互幫互助，互相介紹客人。爲什麼這一行非要是競爭關係，就不可以是同盟關係？我看大家完全可以一起把蛋糕做大，一起從中分享好處呢。”
把赤霞變成媽媽桑的職業培訓學校嘛！
這個想法還真是足夠新鮮呢！
寧衛民這番話絕對是發人深醒，瞬間讓在座的幾人驚訝得都說不出話來了。
這也太天馬行空了！
尤其是瑪利亞，簡直堪稱醍醐灌頂。
自詡已經在銀座混成了滿級的她，可從沒想過銀座的俱樂部生意，居然還可以這麼玩兒。
雖然最初她感覺比較像胡話，但仔細去斟酌一下，這一席話也不是全然不切實際，而且好似有可能解決銀座夜總會的行業痛點啊。
真要是能像他說的這樣子，那可就把媽媽桑和公關小姐的隔閡全打破了。
完全一致性的共同的利益會把雙方緊密聯合在了一起，從此誰也無需再防備誰。
別的不說，就說看到同樣坐在這席位上的那個女公關，從眼中流露的難以掩飾的渴望和希冀，以及身體多少有點坐不住的興奮和激動。
瑪利亞就知道寧衛民的主意對這些公關小姐們的誘惑不可估量。
至少已經讓眼前這個陪着佐川建一的千惠美動了心。
“千惠美，會長的話，你也聽見了，對這件事你怎麼看？”
瑪利亞主動詢問，無疑是進一步的試探。
“我？我怎麼有資格評價會長的話？”
能在銀座混飯吃的公關小姐就沒有傻瓜，千惠美自然謙虛起來。
“沒關係的，隨便說說好了，會長是不會介意的。”
寧衛民的視線因此轉向了千惠美，衝她笑笑，以示無妨。
瑪利亞繼續追問，“你就說說，你認爲這麼做可行嗎？你覺得此事會對店裡有什麼影響？”
如此一來，千惠美也只能拿出自己的意見來。
“對店裡的影響嘛，有利有弊，具體的我也說不好。不過會長的胸懷我是很欽佩的，這些話是真讓人感動。我現在才知道，原來會長心中裝着的不只有赤霞而已，而是裝着整個俱樂部行業。而媽媽桑如果真的想要嘗試一下的話，我也認爲這是一件相當值得的事。依我看來，您很有可能因此成爲超越園田靜香的銀座傳奇人物。店裡的小姐們今後都會把您當成老師一樣的崇拜。而且我還能肯定，或許很快，仰慕和擁護您的人就會遍佈銀座。到時候銀座的媽媽桑再也沒有任何一個人能與您相提並論。”
不得不說，她的確夠聰明，這番話說的真是讓人挑不出毛病。
既恭維了寧衛民，同時又捧了瑪利亞。
既表達了自己的心願，偏偏沒有一個字是爲了自己的前程說的。
關鍵是她的話足夠讓人動心，進一步攪動了瑪利亞的心緒。
她口中的園田靜香是誰？
那是銀座傳說級媽媽桑。
這位媽媽桑不走尋常路，不像大多數人那樣去刻意結交政商界的權貴。
她走的是文藝路線，憑着能寫能畫的本事，專門和日本的文學家、畫家交往。
其交友錄，簡直就是日本文藝界的歷史。
小說家川端康成，文豪司馬遼太郎和漫畫家手冢治虫均是她的好友。
這位園田靜香現在已經是銀座公認的業內天花板了，又有格調又有地位。
普通的客人要想登門得找熟人提前預約她才接待。
而千惠美居然說瑪利亞有可能超過她，瑪利亞會成爲更受人簇擁和崇拜的媽媽桑。
那麼即使瑪利亞明知道這話有奉承的成分，但一想到子想到自己還真有可能實現這樣的目標，就不由得心臟狂跳不已。
“千惠美說的沒錯，我也認爲寧會長的建議很了不起。媽媽桑，這可是難得的機會啊，你會因爲這樣的壯舉，而被銀座的人永遠記得。”
萬沒有想到就連身爲客人的佐川建一也是連聲贊同，就更強了這話的誘惑力。
是呀，本來成爲洋酒行的女社長就夠誘人的了，現在再加上一個名滿天下，超越傳奇人物，取而代之的誘惑。
瑪利亞的內心還真是禁不住撩撥，蠢蠢欲動了。
只不過瑪利亞同樣深知此事的危害，牽一髮而動全身，這個世界絕沒有隻佔便宜不吃虧的事。
所以她沒接佐川建一的話，只是笑了笑，繼續問千惠美。
“那你有沒有想過，我如果真的這麼做，銀座其他店家又會怎麼看待我？如果其他店裡的公關小姐都因此主動跑到赤霞來，我豈不是要被別的媽媽桑恨之入骨了？”
跟着瑪利亞把目光投向了寧衛民，有點哀怨地說，“會長，您可真是給我出了個好主意啊，這是要我成爲行業之內的公衆之敵嗎？”
寧衛民愣了一下，就想解釋，卻不料千惠美已經搶在他前面說話了。
“媽媽桑，不會的。恐怕您有點過慮了。不可否認，其他的店家會因此恐懼，甚至怨恨媽媽桑您。但是任何事情的發展不是都有個過程的嘛，一切都可以在您的掌握中……”
“嗯？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如果您打算這麼做，剛開始的時候肯定只是在赤霞內部執行。對嗎？我們這些人應該是最早的受益者。”
“是的。”
“那麼如果此事被外界知道，被其他的店家普遍知曉。一定是媽媽桑您教出的學生足夠優秀，也具有一定數量了吧？對銀座的生態構成一定影響力了。”
“應該是的。”
“所以等到那個時候，媽媽桑可不是孤立無援的。這些新開的店鋪，被您提攜的人，受到您幫助的人，還有未來想成爲媽媽桑來投奔您的公關們，都會是您的助力。大家都會緊緊圍繞在您的身邊，支持您的。”
“就憑几家新店？就憑我帶出的幾個媽媽桑，你認爲能和整個銀座抗衡？”
“我沒有那個意思，只是銀座的其他店家並不是齊心的呀。雖然他們會把矛頭對準赤霞和媽媽桑您，可真能站出來和您爲此敵對的又有幾個人呢？更何況您未來還不只是媽媽桑，寧會長不是請您經營洋酒行嘛。LVMH公司的唐培裡儂和酩悅香檳，對於銀座來說，消費數量可遠超軒尼詩干邑，是每家店都必備的酒水。只要您善用代理權這副牌，受到的壓力就會少很多。畢竟您的經營能力和威望都有目共睹，您要是做不成這件事，別人就更不用想了。另外，我也相信如果大家能夠相互支持攜手共進，肯定能走得更遠。會長不是建議媽媽桑和您的學生們互通有無嗎？如果真的能夠互相介紹客人。那我倒覺得，不如徹底打破原有的規則，讓新店就開在赤霞的周圍。這樣一來，如果赤霞有事，其他店很快就能派人趕到。彼此守望相助，還有誰會來找麻煩呢？”
更令人意外的事發生了，女公關千惠美憑着一張巧嘴，居然把媽媽桑瑪利亞說的沒詞了。
更關鍵的是，她說的還真的很有道理。
於是寧衛民率先鼓起掌來，以作讚賞。
“說的好，沒想到你有這樣的見識，還真是令人耳目一新呢。”
媽媽桑瑪利亞也沒生氣，她的口氣反而像是以此爲榮。
“千惠美也是早稻田畢業的，學文學的。她很聰慧吧，說起來是我的學妹呢。啊，對了，會長剛纔交給我的名單上，就有千惠美。她給您的餐廳拉來的客人，消費能力可是排在第三名呢。”
這話更讓寧衛民對其充滿了欣賞，饒有興趣地看着她，“是這樣啊，那就不奇怪了。千惠美小姐，真是辛苦你了，壇宮的生意紅火離不開你的幫助，今後還要靠你多關照呀。”
跟着他就對瑪利亞說，“我看這就是你應該栽培的人選，要是有這麼一個聰明能幹的女孩子做你的助手，你就省心多了。怎麼樣？你意下如何？”
“那就要看千惠美的意思了。會長都發話了，我當然要給您這個面子了。可也不能一廂情願啊。”
機會啊！
天大的機會啊！
千惠美絕對沒想到，自己過去想都不敢想的的東西，居然就這麼到手了。
今天的確是媽媽桑瑪利亞的幸運日，可也是自己的幸運日啊。
更何況除了獲得這個機會，還在媽媽桑的老闆心裡留下了印象，那以後未來的路，也就有了更多的希望。
於是忙站起來，給寧衛民和瑪利亞鞠躬道謝，一是謝寧衛民成全之意，二是感謝瑪利亞的提攜之恩。
一時之間，他們幾個人之間的氛圍大好，相處的越來越融洽了。
唯有佐川建一略有失落，儘管坐在一邊也在捧場，心裡卻有點遺憾。
因爲親眼見證今天這一幕，他心知這個漂亮的千惠美已經走上了媽媽桑的蛻變之路。
他下次再來，未必就能和這個漂亮動人的女孩子坐在一起談笑風生了。
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寧衛民可真是個貴人啊。
無論任何人只要獲得他的眼緣，人生立刻就能獲得莫大的改變，一飛沖天。
意識到這一點，佐川建一不由得心裡一緊，變得小心謹慎多了。
言行舉止拘束了許多，再不像剛纔那樣放鬆，也不敢在心裡再琢磨寧衛民和瑪利亞的關係，唯恐自己的猥瑣心理在表面上流露出來。
他可不是傻瓜，絕不想做錯什麼得罪了寧衛民，毀了自己的前程。
偏偏再接下來，他們之間就是說說笑笑了，再沒有什麼正經事，聊的都是當下社會花邊新聞和赤霞經營中出現的笑話。
佐川建一忽然表現的一本正經，這樣子反倒顯得有點格格不入，有點傻氣，顯得搞笑。
這或許就是關心則亂吧。
不過，或許也是因爲赤霞的買賣太好了，讓這頓酒到了散場的時候。
敢情店裡穿燕尾服的經理，忽然來找瑪利亞彙報，說外面又有幾個客人來了，但是沒位子了。
那幾個客人比較年輕，坐在吧檯已經等了一會兒，現在很不高興，怕是再等下去就要發火了，問瑪利亞怎麼辦。
這話讓寧衛民聽見，他當時就主動站起來要佐川建一和自己離開，把他們的座位讓給這幾個客人。
瑪利亞自然是出言挽留，不可能讓自己的老闆做犧牲。
然而寧衛民卻毫不介意，甚至連送都不讓瑪利亞和千惠美相送，就帶着佐川建一一起去店門外了。
更巧的是，他走到店門口的時候，居然發現那幾位坐在吧檯喝酒等位子的客人裡，有兩個人自己竟然認識——二宮秀男和長瀨康夫——左海佑二郎婚禮上見過的兩個無禮之輩。
他愣了一下，發現兩人光顧着和同伴說話了，也沒理會，就帶着佐川建一開門離店了。
唯一讓他好奇的就是，赤霞的消費可不一般呢，這幾個人在這裡坐兩個小時，憑瑪利亞的本事怎麼也能讓他們留下五六十萬円。
這兩個小卡拉米雖然在白領裡算高收入，可憑薪水也沒戲，又是哪兒來的錢在這兒花？
其實他還真是多慮了，因爲二宮秀男和長瀨康夫雖然自己是工薪階層，可他們是慶應大學畢業的。
作爲日本頂級金融學府，在這次泡沫中，慶應大學一系的畢業生在日本的資本市場和樓市裡可是如魚得水，翻江倒海。
這不，當寧衛民離開後，瑪利亞和千惠美杉讓人收拾完桌子，安排好座位，帶着幾位女公關，姍姍來遲迎接客人的時候。
今天組局者，同樣也是慶應畢業的一個二十七八歲的青年，立刻表達起不滿來。
“媽媽桑，你也太怠慢我們了，我今天可是給你帶來了一位貴客呢……”
瑪利亞心裡不屑，嘴上卻柔順道，“怎麼可能，我可是把你們每位貴客都放在心上呢。”
“哦，那你知道我帶來的客人有多貴嗎？”
媽媽桑一時訝然，但很快抿嘴笑道，“你這麼說，就不怕你的朋友生氣？”
對方很嘚瑟的表情，擺了擺手指，“哎，看樣子你是不知道了，我來給你鄭重介紹一下……”
說着，先推開了擋在旁邊的二宮秀男和長瀨康夫。“他們兩個不重要了。”
跟着笑嘻嘻的一指身邊唯一的一個揹着身，面衝吧檯的男子。
“重要的是這位，他可是EIE集團的會長兼社長，有‘炒房梟雄’之稱的高橋治則。我們慶應的驕傲。聽好了，你眼前這位貴賓，身家可有三千億円。”
這個數字的確驚到了瑪利亞和她的那些公關小姐們。
畢竟這麼年輕，就擁有幾十億美元的富豪簡直太少有了。
而對方卻似乎並不覺得有什麼特別，依然揹着身子在喝酒，很有一股子沉穩勁。
“別聽他胡說，這傢伙就愛吹牛。”
不過當他轉過身來卻不一樣了，因爲他看到瑪利亞的時候，明顯眼睛一亮。
而且毫不在乎自己是否唐突地說。
“媽媽桑，你就是赤霞的媽媽桑，果不其然，可真漂亮啊！就算你已有男人我也不在乎，跟我交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