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着話,此時瑪利亞和剛纔爲佐川建一作陪的公關小姐也過來了。
不得不說,瑪利亞不愧是個合格媽媽桑,特別會察言觀色。
別看店裡這麼忙,她一直左右逢源的關照着各路的客人,也仍舊把寧衛民和佐川這一桌盡收眼底,隨時關注着他們的動態。
毫無疑問,剛纔他們在談正事的時候,瑪利亞是刻意沒有過來打招呼的,就是怕打擾了他們。
而現在,一發覺他們的談話氣氛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兩個人的神態都有所放鬆,她就馬上帶人回來了。
並且還帶來了一個大果盤和一些乾果,這都是寧衛民喜歡的東西。
對於自己的老闆不太習慣日本人下酒的小魚乾之類的東西,瑪利亞非常清楚的知道這一點,所以會給與特別關照。
瑪利亞先把東西一起放在桌上擺好,然後溫婉笑道,“招待不週,店裡實在太忙了,還請會長和佐川桑多多見諒。”
跟着帶着公關小姐,分頭貼着兩人坐下。
而對於她這個目前還比較陌生的媽媽桑,佐川建一也不敢失禮,連聲客套。
且不說銀座的媽媽桑都是和日本上層大人物有關聯的角色,個個都是人精,不好得罪。
就是對瑪利亞和寧衛民的關係,其實佐川建一也有點吃不準。
是的,表面上寧衛民只是“赤霞”股東,但問題是東京哪兒有這樣好心的財主平白資助一個女人在銀座開俱樂部的?
據佐川建一所知,能這麼幹的財主通常都是爲了人財兩得,找個人爲自己開店賺錢之外順便養個外室。
尤其像寧衛民這樣短短時間裡就掙到了上千億円身家的人,這種買賣賺到的錢,不可能再看得上眼了,那他爲了什麼還用說嘛?
所以對於瑪利亞這個美豔動人又能說會道的女人,佐川建一可不敢不尊敬,甚至有那麼一點把她當成寧衛民的小姨太的意思。
儘管寧衛民和瑪利亞在任何時候在人前都沒有過於親密的舉止,那他也沒法相信兩人私下裡的關係是完全清白的。
畢竟瑪利亞對待寧衛民還是能看出有所不同的,僅僅通過她馬上把寧衛民喜歡吃的都爲親自爲夾到小盤子裡,那股殷勤勁兒跟她對待別的客人,就知道有多大的區別。
是,這也能說是對老闆的奉承,可憑感覺,佐川建一還是認爲有那麼點別的意思。
何況在他想來,兩個人即使暫時沒有那種關係,未來也說不好。
因爲在日本,人一旦有了巨大的財富和社會地位,都免不了要有個情人。
這已經成了一種具有社會基礎的共識了。
哪怕寧衛民娶了“第一美女”,他遲早也會膩的嘛。
而且就是正室老婆知道了這種事也不會怎麼樣的,只會檢討自己沒把丈夫照顧好。
畢竟在日本,小三隻是小三,是見不得光的存在,除了感情之外就只是金錢關係。
哪怕生了孩子也是私生子,永遠不會威脅到正妻的地位。
妻子要是爲了這個和丈夫離婚,那纔會被看成笨蛋呢。
總之,在佐川建一的心裡,早早晚晚,寧衛民會和瑪利亞睡到一張牀上去。
作爲一個自詡爲已經懂得生活真相的悶騷型中年人,他只是靜觀其變,等着看這出人間好戲就好了。
“瑪利亞來了,一個多月不見,越來越漂亮了。”
果不其然,寧衛民也表現出了一定的親近感。
他毫不介意瑪利亞緊挨着自己坐下,還笑盈盈的打開了手提包拿出來一個粉色的盒子,推到了瑪利亞的面前。
“我帶來了一些東西。看看是你們女人喜歡的嘛?”
“啊呀,迪奧的香水,這是會長從法國買給我的嗎?”
看着包裝上的內容,瑪利亞登時露出驚喜的神色,旁邊那個女公關也捧場的“哇”了一聲。
不過就在大家都以爲寧衛民是送禮物討好瑪利亞的時候,劇情的走向卻完全偏向了另一個方向。
因爲寧衛民就像變魔術的一樣,接二連三又從他的手提包裡拿出來了六七個盒子,而且都是同樣的一款東西。
這下子所有人都知道不對了,因爲哄女人可沒這麼送禮物的。
誰會把同樣的香水一買這麼多啊,又不是要開商店?
而且最關鍵的,送禮物最重要的是,一定得包裝漂亮的啊,才能表明心意。
寧衛民拿出來的只有產品包裝而已。
而且進一步想想,對於寧衛民這樣的鉅富來說,即使送這樣一萬多円的禮物給瑪利亞還是有點顯得小氣的。
以他的身價,以瑪利亞銀座媽媽桑的身份,起碼也得送個十幾二十萬円的首飾,或者幾十萬円的名牌包纔像話嘛。
一般情況下,有錢的客人送給心儀的女公關都不止一瓶名牌香水呢。
“哦,是這樣的,今天我去了壇宮飯莊談事,聽我的人說,鬧股災的時候,壇宮飯莊的經營也受了一定影響,多虧了赤霞的幾位公關小姐幫忙拉客才維持住熱度的。我這裡有一份名單,就麻煩瑪利亞你,幫我把這些小東西轉交給她們吧。也算是一點小小的心意。”
是的,其實這纔是寧衛民拿來這些東西的原因。
他們這是剛從壇宮過來的,剛纔送走郭可豐之後,離開壇宮前,他順便問了問邊罡自己不在的時間裡,壇宮東京分店的經營狀況如何。
聽邊罡說了這一個月來的經營情況,就有心藉着這次過來送點禮物表達一下謝意。
正好他從法國回來幾乎帶了一飛機的法國貨,香水作爲送禮最方便的東西,他弄了一箱子塞在自己車裡的後備箱,於是就按照邊罡給的名單,裝了幾瓶在自己的公文包裡帶來了。
到此,在場的其他人總算明白了怎麼回事。
不過雖然事情弄岔了,寧衛民當然也不會讓瑪利亞真的感到尷尬,更不可能連幾個女公關都想到了,卻獨獨忘了她這個媽媽桑。
於是他接着笑道,“當然,瑪利亞你的禮物我也早準備好了。在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裡,赤霞還能經營的這麼好,也是辛苦你了,我忘記感謝誰也不能忘記感謝你。不過,實話說,帶給你的禮物有點太多了,我一個人實在拿不過來罷了。所以,明天我會安排人給你送過來的。”
寧衛民說的也並非全是虛情假意。
就像此時他環視一下週圍,就發現整個赤霞夜總會裡面的每個桌上都有盛滿白蘭地的酒杯和摻有食用水的威士忌酒的酒杯。
人少的桌面上至少有三四個客人,人多的桌面上最多有十個左右的客人。
大家圍着桌子談笑風生,服務小姐們爲他們取樂。
嬉笑聲、打鬧聲和交談聲匯合在一起,像一股熱浪,又像鼎沸裡冒出的蒸氣,在瀰漫的煙霧中翻騰着。
客人年齡基本上都是中年以上,處在中心位置的客人基本都是正襟危坐的老頭子,個個悠然自得。
他們的旁邊,陪伴着一些美貌的服務小姐。
密密麻麻的桌面彷彿無數個星座,把店堂裝扮成美麗遼闊的宇宙。
這樣熱鬧的情景,除了說明金票大大的,一晚上的營業額怕是要創新高。
而且已經說明赤霞買賣好的不像話了,空間明顯不足,需要進一步擴張才行了。
即便是在股災過去的現在,能經營成到這個程度,也是出乎寧衛民的意外的。
他的確沒看錯人,在銀座這方面的經營上,瑪利亞是他見過最出色的人,即使是阿霞也萬萬不如。
“哦,是這樣的嘛?我就說呢,會長忘記誰也不會忘記我的。不過,要是會長送的禮物我不喜歡,那我可是不會虛僞的道謝的。到時候我可會要求額外的補償喲。”
瑪利亞聽了寧衛民的解釋,故意露出了一種類似既歡喜又埋怨的嗔怪。
這讓旁觀不語的佐川建一覺得更有那個意思了,就像在看老電影《當女人步上樓梯時》裡的高峰秀子在和心儀的客人調情。
現在別說他了,只要眼睛不瞎,只要是個人,幾乎都能看出瑪利亞對寧衛民的與衆不同,絕對有那個意思。
所以就連那個女公關也識趣地不說話了,只是靜靜地看着寧衛民作何反應。
但讓他們最不理解的也是這一點,寧衛民好像對瑪利亞暗示的情誼根本無動於衷似的,完全拒絕配合。
他一點沒慣着她,只是用非常溫和的語氣說。
“如果你不喜歡,那你就還給我好了。我可沒強迫你一定喜歡。”
這還不算,跟着,寧衛民甚至還說出了更嚇人的話來。
“至於你說的額外補償其實也沒有意義,因爲我本來就給你另外準備了一份大禮。一百五十箱的軒尼詩怎麼樣?如果從你的店裡消化掉,大概多久能賣完呢?”
“啊,一百五十箱……軒尼詩嗎?”
“是啊,七十箱XO,八十箱VSOP。”
“啊,這……這怎麼突然……”瑪利亞用手捂住了嘴,哪怕她再有見識,也沒想過寧衛民突然說出這樣的一件事來。
而且這種事牽扯方方面面頗多,她不能不多想,“會長,恕我冒昧,我想問問……”
寧衛民卻早似看出了她的顧慮,“你放心,酒都是真貨,而且是完稅的。那都是LVMH總部直接批貨給我送上飛機的。真的不可能再真了。”
“那……那也太多了點。”瑪利亞認真想了想,“我最多隻能消化一樣四十箱,總共八十箱……”
“你確定?”寧衛民有點好笑的看着瑪利亞,他有點沒想到瑪利亞居然會跟他討價還價。
然而瑪利亞還是堅持地解釋,“不好意思,會長,如果赤霞還想維持良好的經營,就不能從您手裡接手太多的洋酒。這批酒水我算過了,即便是每樣四十箱,也至少要佔用一千萬円。而且還會讓赤霞得罪供貨的洋酒商。我們現在是從旭屋洋酒零售公司批貨,他們是銀座比較大的一家酒水供貨商,因爲我們的進貨多,才允許我們付款期限延期三個月。我就怕……”
“誰告訴你這些酒水需要用錢的,白送你還不要?”
“什麼?白送?騙人的吧?”瑪利亞完全不敢置信。
“這個有什麼奇怪的?這些貨本來都是酩悅·軒尼詩品牌的負責人送我的,我根本就一分錢沒花,只是出了個包機的費用還有海關稅而已,就把這些酒水帶回來了。我拿回來後直接就把酒水送到庫房裡存着了,這些酒我要自己喝,那得喝到哪年去?還不如送你這裡,賣給客人,反而能爲咱們大家多賺一些。我一円都不會找你要的,要是能通過赤霞儘快能把酒賣出去,我就足夠滿意了。不瞞你說,這批酒水總數其實二百多箱,這一百五十箱還是分給我負責管理的幾家餐廳後的數字。”
寧衛民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此時已經不僅瑪利亞聽懵了.
“啊呀?酩悅·軒尼詩品牌的負責人是您的好朋友嗎?這麼多的高端酒水,居然白送?”
那個女公關更是忍不住提出自己的疑問。
“啊,天呀,您……您居然是包機回來的嘛……整架飛機就您一個客人……”
而佐川建一雖然沒敢出聲,但也是目瞪口呆,大腦有點宕機。
沒辦法,以他們的見識,那就是貧窮限制了想象力。
他們當然也不清楚這件事的內幕,不知道寧衛民幫了阿蘭·舍瓦利耶多大的忙,不知道全是因爲寧衛民在資本市場的出手,才保住了LV和MH沒落入豺狼之手。
以這份人情算,要點酒水算什麼?
能頂得上阿蘭·舍瓦利耶的兒子佔據LVMH一個董事會成員的價值嗎?
“怎麼樣?免費的到底要不要?你如果堅持只要八十箱的話,那其他的我可就送別人了。”寧衛民再度戲謔地問瑪利亞。
終於瑪利亞的臉上泛起了不好意思的紅暈,連忙低頭誠謝,“太感謝您了。這樣的禮物實在讓我無法拒絕。”
沒錯,不用進貨的免費酒水誰不喜歡?
這不但意味着豐厚的利潤,而且也意味着由此產生的利潤還完全不用交經營產生的各種稅,因爲不會在賬目上留下痕跡,日本政府的稅務檢查部門想查都查不出來。
不過後遺症也仍然是有的,瑪利亞微微皺起的眉頭讓寧衛民察覺到了這一點。
他的心思更通透,立刻明白了爲什麼,“還在擔心那個洋酒零售商的態度嗎?”
“是啊,瞞不過您。對於赤霞能夠銷售多少干邑,供貨商當時是最清楚的了,怕是因爲這件事,以後會有一些裂痕了。”
卻沒想到寧衛民輕描淡寫的說,“不過是一個洋酒商罷了。如果我要告訴你,你和他們註定會有更嚴重的利益衝突,你還會在乎得罪他們嗎?”
“您是……什麼意思?”
“我乾脆這麼說好了,這批酒水,我不管你賣給赤霞的客人也好,還是賣給銀座的其他店鋪也好,又或是藉助公關小姐賣給客人。反正如果這批酒,你能在一個月的時間內賣出去,我就會幫你爭取LVMH公司酒水的二級代理權。媽媽桑,考驗你能力和人脈的時候到了……”
“什麼?二級代理權?您是說,讓我做軒尼詩的酒水代理?”
“是啊,還有酩悅香檳,以後還會多一些葡萄酒。一開始你可以在銀座成立公司,有成績,咱們再說東京的,最後甚至可能全日本。總之,做酒水買賣你有優勢,怎麼樣?想嘗試爭取一下嗎?”
“可是,好雖好,可……這種事您能決定嗎?您怎麼能有這樣的把握呢?”
“哈哈,你還質疑我的承諾嗎?那我乾脆告訴你好了,我現在已經是LVMH的大股東之一了。我這次去法國就是爲了和LVMH談合作的,走之前不能透露,不過現在沒太大關係了。忘了剛纔我的話嗎?我和酩悅·軒尼詩品牌的負責人關係很好的,沒把握我不會輕易承諾。”
“啊!這……這……”
不是凡爾賽,寧衛民只是在單純陳述事實,然而他的話又是那麼凡爾賽。
以至於他身邊的幾個人看着他都快看直眼了,只覺得他的身體泛着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