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川建一衣著光鮮，似乎是換了一身名牌的新西裝。
原本正坐在座位上和一個女公關頗有興致的聊着，擡眼見到寧衛民從門口進來了，馬上站起，恭恭敬敬的鞠躬。
女公關當然也知道寧衛民是誰，同樣站起鞠躬一禮。
而且她還很有眼色，馬上爲寧衛民取來酒杯，然後就主動離開，大概是去通知媽媽桑瑪利亞了。
直至此時，佐川建一從公文包裡取出了一些交割單和財務文件給寧衛民看，欣喜地向他彙報好消息。
“寧會長，您請看。這是自11月12日我們重新入市抄底以來的所有收穫。我得向您表示由衷的佩服，您的眼光太厲害了，抓住的時機太準了，或許也是您的運氣太盛了。自從您的錢重新投入日本股市的那一天起，日經指數就神奇地迎來了反彈。原本遏制不住下跌的股市從那一天開始，神奇的拔地而起，到今天爲止，已經持續反彈了百分之十六了，成交量一直在放大。我完全按照您的命令吸納幾隻股票最少漲幅也在百分之二十，所以現在您的股票市值已經突破到達一千三百億円！您可太厲害了，我覺得整個市場的炒家都應該感謝您，完全是藉助了您的氣運，日本股市才能這麼快起死回生的……”
佐川建一的聲音透着激動。
不激動不行，他這輩子也沒幹過這麼舒坦的買賣。
自從他開始買入，每天都是在上漲啊。
雖然已經明知寧衛民獨居慧眼，善抓牛股，還能逃頂，早就對其佩服的五體投地。
但對大盤絕地反攻的時機，寧衛民也能抓的這麼準，幾乎入場就是由綠轉紅，沒浪費一天的時間，佐川建一還是有些出乎意料的。
雖然他給寧衛民做股票經紀人已經見過了他的賬戶是怎麼膨脹的。
但那可是長期持股，花費了兩年的時間造成的複利結果。
這次不一樣的在於，寧衛民入場就是四百四十億円的資金，還加了一倍的資金槓桿。
天天這麼漲，每天平均下來都是好幾個億的利潤變動，很快資本膨脹就過了一千億大關。
那就是差不多十億美元啊。
佐川建一還從沒操作過這麼一大筆資金，爲此難免緊張的睡不着覺。
就怕反彈結束，有個閃失，造成損失沒法跟寧衛民交代。
現在好了，寧爲民一回來，他也就有了主心骨兒了，再遇見變盤也不怕了。
所以他現在的心情既是爲了寧衛民高興，也是爲了自己高興，他總算不負所托完成了任務。
就好像這財務報表一交，心裡終於一塊石頭落了地。
各種高興勁兒彙集在心裡，讓他忍不住的大唱讚歌。
不過話說回來，他的彩虹屁拍得也太過了些，有點缺乏技巧，而且也有點嚇人。
好嘛，整個市場都要感謝寧衛民，這不等於把他扔在油鍋裡嘛。
所以寧衛民趕緊謝絕他的彩虹屁，而且很認真的要解釋清楚這個問題。
“哎，不要這麼說。太過分了。是我純粹的運氣好而已，非要說感謝的話，也是我應該感謝你們野村證券出手救市，感謝你這個經紀人給我透露的內幕消息纔是。”
“哎？內幕消息？沒有吧……”佐川建一愣住了，眼珠直轉，也沒想明白有過這種事。
“怎麼沒有？在10月股市暴跌後，不是你打電話告訴我，日本四大券商的代表都被召至大藏省，當局要求他們爲日本電信電話公司的股票造市，並要他們不惜一切代價，把日經指數維持在21000點之上的嘛。”
寧衛民明說出來，佐川建一才知道怎麼回事，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有不解之處。
“可這個消息，證券業幾乎所有從業者都知道啊。這……應該還不至於讓您確定股市反彈吧？畢竟連我們野村內部，當時大部分人都很悲觀。想必其他的證券公司也好不了多少……”
“夠了，當然已經足夠了。”寧衛民喝了一口酒，帶着微笑半真半假說，“首先，對於一場牛市來說，最重要的不是資金，而是信心。你別看十月份的股災跌的這麼兇，讓大家那麼悲觀。但別忘了就在一個月前，大家還沉浸在從天上抓錢的快樂中。根本沒來得及忘記這兩年來躺着就能發財的甜，只要三根陽線就能重新樹立起大衆的信心，這種認識的轉變和重塑，就像遭遇股災的那種轉變一樣。是極端性的。”
“其次，本身日本國民也很單純，大部分人都缺乏炒股的經驗，對券商的建議深信不疑，尤其喜歡統一性行爲。據我的瞭解，通常在從事某種活動時，不管是工作還是娛樂，日本人都傾向於表現出從衆行爲。你們的政府不是也說嘛，日本已經成了一個“一億人，一條心”的國家。”
“所以當日本券商告訴客戶，應該買NTT，就輕易獲得追捧。券商現在告訴別人應該入場抄底，一定會有不少輸紅了眼的人相信，把能湊的錢拿出來翻本的。說不好聽的，就是日本人容易上當，說好聽的，就是日本能夠度過這個劇烈波動的危險期，正是因爲日本是一個有着高度共識的社會，一個喜歡共同進退的民族啊。”
“還有，日經指數指數特性之一，就是少數幾隻股票佔權重特別大，比如NTT就對整個指數影響超過了百分之八。包括三菱地所和住友銀行在內的市值最高的五隻股票佔總指數權重接近百分之二十。而且除了市值高度集中在少數幾隻股票之外，還有很多分屬五大財團的下屬公司因爲互相交叉持股，導致市場流通比例比較低，缺乏可交易的股票。只要集中資金購買，不難把股價擡上去。”
“也就是說，只要日本的四大券商會服從政府的指令去擡高NTT這樣的權重股，就肯定會造成市場出現積極情緒。對於市場來說，前面能逃的已經逃掉了，留下的都是被套牢的，走不了的。在這種情況下，我看準機會抄底，持續買入阪和興業這種曾經的明星股票，當然很容易獲得大衆的注意力。而且上漲壓力不大，還會起到一定示範效應。於是指數和股票的價格齊漲，會讓其他人看到市場又能賺到錢了，就會重新營造出一個生機勃勃的市場範圍。”
“用不了多久，就會形成真正的上漲趨勢。然後大家開始發現那些沒上漲的股票很‘便宜’，後面就會有越來越多怕錯過市場機會的後來者，重新加入進來。最後大家形成合力，股市就會重新恢復繁榮。”
“至於恐懼，不存在的。能賺到錢的時候，沒有人再會對市場恐懼，那些能跑的人也捨不得走了，回本的他們，只會覺得自己賺的不夠。而有頭腦的人，最多隻要盯住NTT這樣的權重股來判斷趨勢就夠了。NTT就像是市場的風向標。其實也用不着它漲多少，只要不再下跌，就是好的信號，大家就會肆意炒作小市值的股票。開開心心的賺錢了。”
“所以，我只是看準了這樣的機會，才決定出手抄底啊。難道我不該感謝野村證券出錢維穩指數嗎？難道我不該你給我透露這個消息嗎？何況你還每天幫我操盤買賣呢。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四百多億円的利潤，是你幫我賺到的呀……”
寧衛民一席話說的佐川建一心悅誠服。
雖然寧衛民刻意隱瞞了自己未卜先知的能力，只是把自己作爲普通人的一面展現出來。
但這番“割韭菜”的理論卻分析的相當透徹和到位，他超越時代的見識依然讓他耀眼奪目。
別看佐川建一是個日本最大券商的資深股票經紀人，但受限於這個時代的信息傳播渠道，以及他個人所處的社會地位，他可接觸不到這個認知層面。
因此，寧衛民的澄清，不但沒讓他把寧衛民看做平常人，反而更增加了他的崇拜感。
聽寧衛民誇獎自己的功勞，連忙低頭拜謝，表達忠心。
“您的誇獎實在不敢當，這一切都是我應該做的。說實話，能爲您服務可真是我人生裡最大的幸運，且不說託您的福，賺到手那麼多的佣金，就說跟着您增長的眼界，學習到的經驗，更是無價之寶。要說感謝，應該是我感謝您纔是，謝謝您給了我機會，讓我爲您服務。說來慚愧，作爲專業人士，我對股市的認知居然還不及您的一點零頭，承蒙您不棄，我會記住您的這份恩德的。”
而對此，寧衛民不由啞然失笑。
沒錯，小鬼子的民族個性裡雖然有奴性的一面，有時候真的挺賤的。
但不得不承認，他們確實是個好奴才。
像現在這樣，如果把腳踩在他們身上，他們還會主動給你按摩的滋味，還是很爽的。
尤其目前來看，這傢伙還不錯，有能力也夠謹慎，沒搞什麼貓膩。
寧衛民用這個佐川建一用的很順手，希望能繼續合作下去，
於是也不免要誇獎誇獎，再給點甜頭。
“好了客氣的話，就不要再說了，你做的不錯，我很滿意。希望你繼續努力。至於這次回來，我帶來不少法國的特產，LV的手提包，迪奧香水，軒尼詩干邑什麼的。你太太也喜歡這個牌子的皮包和香水吧，我給你準備了一份，袋子有點多，不方便帶過來，就在我的車裡，一會兒我們一起離開，你就帶回去吧。算是新年和聖誕節的禮物。”
“這……這麼貴的禮物，實在太不好意思了。”
佐川建一深深低頭，果然很感動，“您真是慷慨，勞您惦記，真是太感激了。”
是啊，寧衛民本來就不是個小氣的人。
已經給了他遠超行業水準的收入和麪對上司保持尊嚴的底氣。
現在回國還專門給他帶來了禮物，這更是他沒想到的。
這樣的禮物已經不是物質獎賞那麼簡單了，更代表了一種對他忠誠的認可。
效仿劉大耳朵刁買人心的寧衛民則仔細觀察了一下佐川建一的面部表情，覺得他說得是真心話，不由又繼續關心道，“這是你應得的，佐川，不用在意。啊，對了，營業部的上司沒有再難爲你吧？”
“沒有，現在的營業部對我很寬厚，當然，全是看在您的面子上，要是沒有您這個客戶，我就是另一種下場了。”
“哈哈，沒有這麼嚴重啦。不過我很快就能從法國銀行又湊上一筆錢了，大概三十億法郎，到時候還要拜託你，幫我投在日本股市裡。當然，也需要配資的。你按照上次那樣，替我繼續買進。”
“好的，會長。”佐川建一應聲道，“不過……恕我多一句嘴，畢竟反彈了這麼久，您不怕大盤出現系統性風險嗎？”
“沒關係啦，日本政府只要繼續堅持寬鬆的金融政策，保持低息就沒問題。你不要爲我擔心了。拿到你的佣金就去好好享受吧。”
“好，我隨時聽從您的吩咐。另外，阪和興業還要再買嗎？已經快到需要公告的臨界點了……”
“不用擔心，我會給阪和興業的北茂社長知會一聲的。你就放心好了……”
佐川建一再度稱是，心中的恭敬已經到達了一個全新的高度。
說心裡話，他不恭敬也不行。
別的不說，寧衛民發了日本的“國難財”，他在這次股災中頗豐，資產膨脹，目前股市獲利，加上個人資本，已經到達千億円的級別，一個人就能頂一家中型上市公司。
更重要的是，他手裡的所有股票瞬間就能變成現金，而大多數中型上市公司幾乎都掏不出這麼多流動資金。
要從這個角度說，寧衛民甚至可以說一個人就能頂一間大型上市公司了。
而這放在一個二十多歲，白手起家的年輕人身上，就顯得格外多。
尤其這還沒有結束，寧衛民主力資金早一旦完全進入股市，並且布好了局，想來在未來還可以再次膨脹數倍。
所以，這由不得佐川建一不恭敬，他是深知財富的力量的。
甚至有些難以理解寧衛民爲什麼對財富這麼淡定。
說實話，要是換了他，早就繃不住要樂瘋了，找上一幫女人過上花天酒地的生活了。或許根本堅持不到這麼多錢，在百億円就徹底拋售，再不進股市了。
想到這裡，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於是趕緊拿出了準備好的接風禮品，敬贈給寧衛民。
“這是什麼？”看着桌上的兩把鑰匙，寧衛民不明白他的意思。
“這是野村證券中央區營業部恭喜您重登第一客戶寶座的禮物。我建議他們給您買了一輛法拉利，還有一艘遊艇……”
“遊艇？”
“對，遊艇……”
這下，終於輪到寧衛民驚喜了。
因爲原本他在法國嘗試過阿蘭德龍的遊艇，就有點小羨慕了。
正在考慮要不要弄一艘，沒事的時候自己開着也帶老婆去東京灣轉轉。
沒想到，這才一回來，佐川就幫他實現了願望，這可真是知情達意的好下屬啊。
哎呀，他現在越看佐川越滿意，心中不禁涌起了一股想送套房給對方的衝動！
哦天啊！
不不，東京的房子太貴了！這太不理智了！
我必須剋制，要冷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