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了對金牛宮併購的法律程序,也做好了宇津井健和三浦友和的安置問題,時間就已經到了九月中旬了。
不過很可惜的是,儘管寧衛民自己對眼下的局面頗有些意氣風發,爲了幾位名演員的經紀約拿到手的事兒慶幸不已。
但除了松本慶子對他的舉措深信不疑之外,霧製片廠和松本事務所的其他人,對眼下局勢,感覺卻是截然相反的。
大家只看到了寧衛民在替松本慶子拼命舉債,大把撒錢,然而公司被外敵壓迫打擊的實際問題卻沒有得到絲毫解決,一直是被動挨打的。
尤其是《黑皮革記事本》劇組的主演之一,扮演波子的澤口靖子辭演一事,對於霧製片廠和松本事務所工作人員的心氣,更是造成了不小的打擊。
爲了這件事,東寶藝能專門打電話來給霧製片廠解釋,說一切都是燃燒系下的手。
一意孤行的澤口靖子甚至不惜繳納了三千萬円和東寶藝能解約,他們也沒辦法。
緊跟着,一些小報就刊登出來了澤口靖子簽約周防鬱雄藝能事務所的消息。
想也知道,大概率澤口靖子的解約金是周防鬱雄給掏的。
於是寧衛民看在東寶也是電影製片廠的份上,最後就連演員違約賠償都沒要,只拿回來片酬簽約金就算了。
這件事無論怎麼琢磨,都實在是窩囊透頂。
除此之外,關鍵是經營收入方面也未見有多少增長,這纔是最讓人擔憂的事。
沒錯,儘管電影《李香蘭》獲得了巨大的成功,錄像帶和音樂專輯也都獲得了大賣。
霧製片廠已經通過這部電影收回了將近二十二億円的資金,早就賺麻了。
但因爲電影在半年前就從電影院下映了,影片的熱度也不可避免在逐漸消散,導致後續收益也在同步降低。
目前霧製片廠加上松本事務所還在進賬的收入,除了松本慶子能按季度馬上拿到皮爾卡頓和壇宮飯莊兩千萬円左右的廣告代言費之外,其他的都不值一提。
有關《李香蘭》錄像帶和音樂專輯的版權費,現在每月就僅能收到三四百萬円罷了,而且只會越來越少,根本沒法指望什麼。
寧衛民和金牛山合作出版的《紅樓夢》電視劇音樂磁帶,倒是靠着《紅樓夢》粉絲的擴大在一直增長。
但畢竟屬於小衆愛好,銷量增長的速度也不快,每月只能帶來兩百萬円左右的利潤,
而且即使這筆錢,因爲金牛宮的併購,今後也沒了。
按照寧衛民的要求,今後引進華語音樂專輯的業務,全都由金牛宮代理,讓舟木稔負責,自然今後的利潤也就落在了金牛宮的賬上。
總之,就這麼多收入了,也就將夠給霧製片廠和松本事務所的工作人員們開出工資的程度,聊勝於無吧。
所以作爲財務監事,以渡部滿的角度來看,霧製片廠和松本事務所目前的狀況相當不妙,完全就是入不敷出,坐吃山空。
偏偏寧衛民在貸款一事上還特別的積極。
結果就導致賬目上每天都在持續增長的只有日益沉重的債務包袱,和越來越多需要按月支付給銀行的貸款利息。
光看霧製片廠和松本事務所的資產賬目,已經達到了近似於百分之三百的負債率。
光每個月需要承擔的利息就要五千萬円,大大超過了收入。
這無論對於製片廠還是藝能事務所,都是聞所未聞的極端特例,簡直能把人愁死。
所以沒人能比渡部滿更加心慌的了,每天來上班都是戰戰兢兢,就怕寧衛民又抵押了什麼,找銀行增加了新的貸款。
當然,他倒不是不相信寧衛民生財的本事。
畢竟當初寧衛民就用空手套白狼的手段,靠着舉債投資股市給松本慶子換回來了霧製片廠、黑澤明和三船敏郞兩個人工作室。
對這一手,渡部滿就佩服得五體投地,甚至個人也跟着寧衛民買了點股票,發了點小財。
另外,他也不是不相信寧衛民的人品。
只要看寧衛民無論從歐洲買到的片庫,還是法國聖羅蘭公司的股分,以及金牛宮唱片公司的股權,都記在松本慶子的名下。
他就知道寧衛民有多愛自己的老婆,完全是真心實意對待松本慶子。
但問題是渡部滿的心臟承受能力有限啊。
這次寧衛民替松本慶子貸款上百億円,囤積的資金數目實在是太嚇人。
壓力全在日本這邊的賬目上,偏偏又不告訴渡部滿這些資金怎麼才能賺回利息,只讓他耐心等待,等待。
而海外的那些資產,渡部滿也管不着那一片。
所以這個遊戲對於渡部滿來說,簡直太刺激了。
他總是忍不住去擔心寧衛民馬失前蹄,遭遇什麼他控制不了的意外,導致滿盤皆輸。
所以說,他現在是天天神經緊繃,鬱悶滿腔,越來越懷疑自己是否還能勝任現在的職務。
估計要在這種對未來的恐懼中過上半年,他一定會落下心理疾病。
也有可能因爲受不了這種煎熬,直接把老命丟了。
那到時候又該找誰道委屈呢!
所以說,也只有一種方式才能解除他提心吊膽的痛苦,就是起碼讓他看到霧製片廠的工作恢復正軌,對於這些貸款起碼有可以還清的希望,他才能重新過上踏實日子。
至於霧製片廠的廠長岡本晃和負責拍攝《黑皮革記事本》的導演野村芳太郎,他們和渡部滿也差不多,如今同樣在爲霧製片廠糟糕的狀況煩惱着。
《黑皮革記事本》劇組的演員問題仍然未能得到解決,這成了橫在他們面前最棘手的問題。
明明重新招募角色的公告已經發出去許久了,但除了松竹映畫派遣了幾個沒有太大名氣的演員來應徵,以及幾個做着演員夢卻缺乏演出經驗的新人自己找上門來毛遂自薦之外,就再沒有人來試鏡了。
他們都清楚,照這種情況,即使再過上一年,也不可能找到合適的演員。
所以他們能不煩惱嗎?
兩個人也快愁的吃下不飯,睡不着覺了。
不過沒關係,好就好在寧衛民心裡比誰都清楚,導致這種現狀的原因。
別看他一直任憑事情不受控制的發展,似乎沒有還手之力,那是因爲他是個喜歡謀後而定的人,他不可能什麼都按照對手的節奏來,那才如了對手的意。
真正的反擊,得等他自己這邊準備好了才能發動。
何況有些事情,他也真不在乎。
比如那些聽從周防鬱雄指示,成天攻擊霧製片廠胡說八道的消息。
那些人現在替周防鬱雄吹得越狠,以後打臉就越疼。
還有,澤口靖子那個“小齙牙”,想走就走好了,寧衛民也是真的無所謂。
這個蠢貨,受周防鬱雄的煽動,爲了辭演居然不惜得罪東寶藝能。
這是真不把“五大”放在眼裡了,還是嫌棄自己的命長呢?
這件事恐怕都不用他出手,日後東寶就得找機會把這個敢背叛自己的白眼狼收拾了。 шшш▲ ттkan▲ C〇
還想紅?
等着吃屁吧。
不過與之相反的是,許多意外情況的出現,倒是需要他一一做好安排才行。
比如說接納宇津井健、三浦友和。
還有收購了金牛宮後,怎麼把金牛宮的業務整合,把鄧麗君的待遇也給安排好才行啊。
因爲欲攘外先安內,只有擁有一個穩定的大後方,寧衛民纔好專心對付外部的敵人啊。
這不,現在他把該弄的事兒都弄的差不多了,他就該親自爲《黑皮革記事本》重新開機排除困難了。
1987年9月17日,寧衛民以松本慶子的名義在松本事務所召開了一次製作會議,討論有關《黑皮革記事本》劇組選角的問題。
那不用說,無論財務監事渡部滿,還是充當製作人的岡本晃、編劇橋本忍、導演野村芳太郎,副導演和執行導演,都是必須到場的人。
甚至就連這部劇的兩位主要角色的扮演者,剛剛加入霧製片廠的宇津井健和三浦友和也都受到了邀請,在當天都準時來到了這裡參與會議。
不過在會議開始之前,大家都沒什麼心思相互寒暄。
無不是愁眉緊鎖的肅穆樣子,有人還抽着煙發出了輕輕的哀嘆。
不爲別的,就因爲這部劇承載着不少人的希望,但是以目前的情況而言,實在不容樂觀,每個人都感覺到了一種隱形的壓力。
然而讓人絕對想不到的是,這麼重要的會議,連房門外都提前掛上了“閒雜人等請勿進入”的牌子。
可寧衛民和松本慶子這兩個主要角色不但遲到了足足十幾分鍾,而且還帶來了一個大家都想不到會出現在這裡的人——松本清張。
“不好意思,來的有點晚了。讓大家久等了。”
“哎呀,抱歉,大家來得真準時啊。”
看到二十平米左右的會議室裡,今天會議的主要成員已經都到齊了。
松本慶子和寧衛民一進來就趕緊向大家致歉。
不過也別說,他們不光態度好,就連遲到也是情有可原的。
因爲年過七旬的松本清張馬上現場聲明,“各位不要見怪,今天都是我這個老頭子耽擱了時間。要不是半路上忽然想起了必須要隨身攜帶的藥物忘在家裡,不得不回去了一趟,我們也不會來的這麼遲。抱歉了,是我的過錯,耽誤了大家的時間,希望各位不要介意。”
如此一來,別說這些人原本就不敢對自己的老闆有何不滿,現在更是爲這個正當的理由完全消除了心裡的芥蒂,每個人都和氣地表示“沒關係”,或是“您太客氣了”。
不過大家對於松本清張今天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卻免不了好奇。
沒錯,《黑皮革記事本》這部劇是根據松本清張的同名小說改編的,按理說作者的確有資格參與制作會議的討論。
但那種情況通常都是在劇本定下之前,劇組爲了劇本的改編而徵詢作者的意見。
而現在的劇本,從頭至尾都是橋本忍按照寧衛民的要求創作的。
爲了帶給小說讀者比較新鮮的體驗,也爲了更貼切當下紙醉金迷泡沫氾濫的社會環境。
根據寧衛民所提出的一些建議,橋本忍對於最後的結局改動是比較大。
從他手中完成的劇本,並沒有按照原著給了松本慶子扮演的女主角原口元子一個最悲催的下場——被自己敲詐過的那些人合起夥來報復,不但破產,連肚子裡的孩子也沒了。
而是全員惡人,誰都沒有好下場。
善於敲詐別人的原口元子因爲和不得不尊重政治婚姻的議員安島暗中相戀,結果被安島的政敵發現了端倪,最終舉發他們的內幕交易和犯罪證據,才鋃鐺入獄的。
但這還不是真正的結局。
真正的結局是在多年之後,出獄後的原口元子又來到六本木的夜總會,靠着更加遊刃有餘的技巧和經驗,通過做女公關的工作,在此地重新嘗試崛起。
她發誓要回到銀座,拿回自己的夜總會。
說白了,松本清張的故事想要表達的主要是“貪婪沒有節制,終究讓人一無所有”。
而橋本忍的劇本內容核心更側重於報應因果,和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道理。
至於最後的結局設計,則是爲了給喜歡大團圓結局的人多一點寬慰。
嚴格來說,小說和電視劇着重表達的思想核心已經不大一樣了。
而且目前已經進行到選角的環節了,這樣的情況下,還把這麼大年紀的松本清張給請到這裡來,劇組成員們第一個直覺,就是是不是要改劇本啊?
難道因爲眼前選角的困難,就要把許多主要角色都去掉?
於是所有人都露出了迷惑又擔心的神情,大家的臉上不覺掠過了一抹大事不妙的陰影,都怕寧衛民即將口出驚人之語。
其中尤以編劇橋本忍和導演野村芳太郎最感憂慮。
因爲真要是那樣的話,這個劇經歷這樣的魔改,要砸鍋的概率那可是要翻倍提升了,他們可不想晚節不保,把自己的名譽搭進去。
不過要說也是夠奇怪的了,明明和野村芳太郎是至交好友,但松本清張這次前來參與會議,卻連一句話都不跟他說,只是笑呵呵的看着現場的奇異反應,就跟來看熱鬧似的。
這麼一來,反而是劇組的人沉不住氣了,岡本晃主動開口揭開了傷疤。
“松本桑,寧會長,我今天要爲演員招募的事兒當衆給大家道歉。現在和大家通報一下當前情況。我們重新招募演員,已經十幾天了,但遺憾的是來參選角色的人並不多,大部分都不符合我們的要求,只有幾個無關緊要的小角色,我們勉強選中了幾個,已經列出了名單。但缺少的主要角色仍然沒合適人選……”
說着話,他把一些資料文件擺到了桌子中間,“這件事的進展這麼差,主要責任在我。但即使如此,我也認爲劇本不易再進行較大的改動,我們應該繼續嘗試着從更多的渠道尋找演員,比如通過業內交情比較好的人來推薦……”
哪知道他話剛說到這裡,就被松本清張給打斷了。
這個老爺子毫不掩飾的哈哈大笑起來,然後以玩笑的口氣聲明,“好了好了,不要誤會。我這次前來,可不是對劇本提什麼意見的。我今天來的目的,只是爲了參與選角。當然,按照寧會長的話說,也是爲了幫這部劇搞搞噱頭,提升一下這部劇的社會關注度。畢竟霧製片廠是我的孩子嘛,這種特殊的時候,我也不能袖手旁觀,應該盡點力啊。”
他這話不說還好,說完了更蹊蹺了,大家聽了都好像沒有聽懂一樣,不明白他究竟何意。
因爲按理說,任何一部劇到了選角的步驟就只是劇組的責任了,從來也沒有過原作作者干涉這種事的情況。
不爲別的,就因爲拍攝影視劇是有成本限制的,怎麼可能每個演員都要符合作者的認知。
真要是這麼幹的話,不但演員成本難以控制,真拍出來也未必就能獲得觀衆們的認可。
畢竟一千個人的心裡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作者認可而演員,未必就是觀衆心裡的形象。
所以到了這個時候,大家又都把目光凝聚在寧衛民和松本慶子的臉上,希望他們能進一步說明一切。
然而讓所有人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們兩個人竟然都當場對松本清張的話贊成起來。
“沒錯,這次要辛苦松本老師了。請務必幫忙挑選出最符合您心意的演員來。”
“是啊。相信有您的認可,這部劇的角色纔會更加深入人心,把故事的精彩演繹出來。”
不過好在隨後,寧衛民也爲大家就做了解釋,這一下可算是震撼當場。
“諸君,最近劇組面臨的選角困難我非常清楚,面對燃燒系的施壓,因爲畏懼或者想要置身於事外的原因,那些藝能事務所都沒有理睬我們的需求。所以我們要想按照常規的方式,獲得優秀的演員已經不現實了。”
“因此,我現在宣佈,我們對於角色的選擇不再考慮價格問題。只要是切合角色的演員,哪怕是價格高昂的一線名演員,都可以嘗試聘請。哪怕拍攝成本因此翻倍,從三億円變成六億円,甚至十億円,也無所謂。因爲也只有那些已經成名,人氣不衰的名演員,纔是真正獨立的,自由的,而不用懼怕燃燒系的施壓,也不可能受燃燒系的控制。”
“所以我們這次把松本老師請來,就是要認真聽一聽松本老師心目中對各個角色形象的理解,看看按照他的設想,符合角色的演員是什麼樣子的。說白了,節省成本既然已經不可能了,那我們就不要考慮成本,乾脆用全力把這部電視劇打磨成一部名演員彙集的精品之作。起碼通過這種辦法和對外宣稱,也能爲我們霧製片廠揚名。”
“當然,松本老師自己也說了,對於角色他不會一味偏執,只是提供個人意見給大家參考。所以,具體的選角辦法是我們在場的每個人都考慮一個名單,然後寫出來後在黑板上列表,先選定最不存爭議的角色來,其他有爭議的再慢慢商議。記住,我再說一遍,寫推薦演員名單時一定忘記價格,只考慮和角色的契合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