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以食爲天,肚子在中間,這話不假。
但寧衛民也不光只在意口腹之慾,變着法兒在餐飲生意上打算盤。
精神文明建設他一樣也沒撒手。
這次他是從法國回來的,雖然沒有再帶回來什麼國寶重器,但他買下了兩個電影製片廠的片庫,手裡掌握了數千部歐洲電影、電視劇,還有記錄片和卡通片的版權。
正好可以滿足國內廣大觀衆精神食糧匱乏的需要。
所以藉着松本慶子《李香蘭》6月14日在內地公映一事,寧衛民靠着自己老婆的面子,也搭載順風車再度與電影局領導和中影放映發行公司的領導相見。
並且當面提出了自己想要和國內電影行業一些相關單位合作的方向。
按照寧衛民的想法除了希望電影局和中影能給他手裡的那些外國電影發個“特許通行證”之外,也希望兩家單位的領導們能爲他和他們的下屬單位合作穿針引線,介紹撮合。
具體說來他是想把自己買下來的這些歐洲電影,從中挑出一些票房成績較好的,已經證明了商業價值電影,或者那些由名導來導演,有大明星出演的影片先拿到國內來,讓譯製片廠譯製成中文。
然後把那內容符合國情,能夠通過審查的電影,在內地影院上映。
而這些影片的發行和上映模式,他願意完全按照國內對於國產片的現行政策來。
自己只賺賣拷貝的錢,和發行音像製品的錢,而放棄分享票房分成的權利。
至於那些受政策限制,沒法通過審查的電影,其實也不會浪費。
他想無償贈送拷貝給國內各大電影學院,戲劇學院,作爲內參影片和內部資料。
以此來幫助國內電影行業的學子們提高專業水平,也算是爲國內電影行業瞭解歐洲電影發展趨勢提供了一個途徑。
說實話,儘管寧衛民提出的這些建議是他充分考量到互惠互利的需要,完全建立在有利於國內電影部門的角度提出來的,而且非常尊重中影放映發行公司的利益,主動放棄了最大的票房蛋糕,但他還真沒抱太大的希望能把事兒就這麼辦成。
畢竟國內體制的諸多限制和運行特點他還是瞭解的。
像這麼大的事兒,沒有霍司長這樣有分量的人從衆作保,爲他背書,估摸着很難辦成。
所以他的建議也就是起個投石問路的作用,初衷只是想探探領導們的口風。
如果對方不反對,表示出有這種願意合作的傾向,他再去真正的努力,想辦法去落實。
對方沒有這個意願的話,他暫時也不會強求,能辦成多少辦成多少,能辦到什麼程度就什麼程度。
他有的是耐心,不介意等到國內電影行業改革,時機成熟的時候。
畢竟目前日本市場還能爲他託底呢。
可結果沒想到,他就像走了狗屎運一樣,這些建議一提出來就當場獲得了幾位領導的積極響應和肯定。
幾位領導的反饋居然是相當的熱情,甚至有點迫不及待,馬上就詢問他具體的實行計劃,時間安排和打算投入的資金,完全是一副希望儘快着手落實這些事兒,巴不得展開相關合作的實幹派風範。
這完全出乎了寧衛民的意外,什麼時候國內的效率這麼高了?
這種不合常理的情況簡直讓他懵圈兒。
但他畢竟是個機靈人,沒多久,他就從雙方的言談話語中有點搞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敢情不爲別的,就因爲近年來國內電影市場滑坡的很厲害,已經快讓國內許多以電影爲業的機構的單位到了吃不上飯的地步了。
別看都是衰落,可國內的情況比起日本來,還要惡劣許多。
實際上,從1984年開始,隨着電視機的普及國內的電影觀衆就開始減少。
隨後,錄像機的推出和優秀影片的匱乏,又進一步導致電影觀衆大量的流失。
僅1986年到1987年這一年間,全國電影觀衆觀影人次就減少了三十一億。
幾乎是突然之間,國內的電影市場就從盈利變得入不敷出。
各地影院都陷入了難以維持的局面,這讓負責國內電影發行的中影措手不及,完全被打懵了。
怎麼籌錢,能讓這些電影院按時把工資發出來,成了時下最讓電影局和中影放映發行公司頭疼的問題。
而且常言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電影院的不景氣,也間接把影響傳導到了電影製作部門。
其中最慘的就是負責譯製外國電影的譯製片廠。
儘管八十年代中期還是譯製片廠的鼎盛時期。
無論是在演員構成上,還是在廠子制度上,都幾近完美。
拿“上譯”來說,第一代配音演員正值壯年,技術一流。
第二代配音演員經過十年的磨練後已成爲中流砥柱。
這個時候,他們無論譯製任何一個國家的電影,都能做到在不僅僅是翻譯,而是原有文化背景上,恰如其分的再創作,讓審美更貼近國內觀衆。
但黃金年代因爲市場環境的惡化乍然而止。
隨着大批港臺電影通過錄像帶輸送到國內後,國內觀衆的口味一下子就變了。
外國電影可沒有武打動作,也缺乏炒豆兒一樣的槍戰場面。
對於年輕觀衆吸引力急速降低。
而電視行業的崛起,特別是今年來優秀的國產電視劇,像什麼《紅樓夢》、《西遊記》、《四世同堂》的播出,也踹了譯製片廠一腳,爭奪走了那些中老年觀衆的注意力。
電影主管部門更是因爲經濟上的困難,減少了對進口電影的引進。
再加上國內學英語越來越熱,同時數字技術的發展越來越快,利用計算機軟件給電影添加字幕變成了易如反掌的事情,引發了越來越多的人提倡通過字幕看原聲片的呼聲。
這就進一步導致譯製片廠的工作量和資金支持驟然下降。
那是空有十八般武藝在手,卻沒了用處啊,是要多尷尬有多尷尬!
而且時代也在加速,像過去那種精雕細琢的工作模式變得不合時宜了。
如今翻譯一部電影,很難再給配音團隊一個月的時間,讓其充分了解電影的文化背景,揣摩電影角色的心理。
總之,許多原本帶着崇拜之情來入行,卻未經鍛鍊的年輕人都因爲這些原因蒙生了退意。
已經有不少好苗子在想方設法調動工作了。
甚至有人還放言說“譯製片已死”,要想活,就得趕緊想轍,另謀出路。
外人或許很難相信,幾年前還很輝煌的“上譯”如今幾乎是無事可做,人心惶惶的狀態,不比那些連年虧損的國企狀況好多少。
要說起來,還多虧這兩年外國人來國內拍攝的大製作影片較多,不管是在甘肅正在拍攝《敦煌》,還是故宮剛剛殺青的《末代皇帝》,又或是寧衛民撮合日方和國內三大電影製片廠聯合拍攝了這部《李香蘭》。
他們在國內花費的金錢,大大緩解了國內幾個電影大廠的經濟窘境,否則國內現在就是全盤潰爛,到處都是缺錢的口子了。
所以現在寧衛民居然主動提出合作,而且合作的方式還是能夠立竿見影創造利潤,馬上解決國內電影行業實際問題的,可想而知電影局和中影公司的領導們有多高興?
他們能不把寧衛民當成及時雨嗎!
寧衛民就是國內電影行業的救火隊員啊!
於是爲了這件事,中影公司的領導當場就拍了胸脯,僅下半年許給了寧衛民十部引進電影的指標,唯一希望的就是他儘快能夠資金到位,開展工作。
而電影局的領導也不含糊,答應在審批上會盡量寬鬆一些。
而且回去後就聯繫了“上譯”那邊,讓時任廠長的陳敘一儘快派人進京和寧衛民面談合作事項,並且要求儘量配合,儘快敲定此事。
瞧瞧吧,這事有多美!
寧衛民是真心沒想到啊,得來全不費工夫。
握數千部電影版權的他,居然這麼容易就敲開了國內電影市場的大門。
這下子好了,有了官方的歡迎和支持,他成了國內有權引進電影的唯一個人,這個電影大亨的行業地位算是坐實了。
這不但讓他回收購買這些片庫的成本變得容易起來,也促使他對於內地的電影行業和市場進一步產生了更多的期望和想法。
而這還不是全部。
和電影有點不大一樣,電視劇帶給寧衛民的是更多元化,更容易短期見效的利益。
1987年,電視劇《紅樓夢》繼內地播出飽受好評之後,在海外播出也都引起不小的轟動。
無論是日本,還是港城的播出成績,都讓電視劇製作中心非常滿意。
紅樓夢學會名譽會長馮其庸說這是有史以來的最大普及。
紅學家周汝昌說,首尾全龍第一功。
電視劇製作中心的負責人因此通過霍司長給寧衛民透了風,表示還想繼續和他合作。
打算把《西遊記》、《努爾哈赤》,或者是更多的電視劇版權交易給他,讓他弄到海外去播出。
而京城那個位於南菜園,用過去公園改建的“大觀園”作爲紅樓夢的拍攝地,在去年電視劇播出的同時對外開放,更是撈到了最大的實惠。
如今已經成爲如今京城最熱門的旅遊旺地,成了玄武區撈錢的耙子。
讓這個京城八大區裡,經濟發展相對落後的區,有了一個源源不斷製造財富的聚寶盆。
而電視劇《紅樓夢》的那些主要演員也一炮而紅,成了如今國內最受矚目的本土明星,各大綜藝節目都會邀請他們登臺,他們以電視劇演員的身份第一次在風頭上蓋住了歌星、影星和笑星。
而寧衛民這具有先進意識,充分了解IP價值,也知道正確玩法的人,自然也要趁熱打鐵,來沾沾這股流行風的光了。
實際上他這次回國,就是打算跟自己緊密合作的那些美術高校和工美廠家好好商量一下怎麼開發相關產品的。
在他的眼裡,以目前國內落後的商業眼光和應用方式,對這股由電視劇帶起來的熱潮,完全就是一種浪費,明明可以掙到一百塊的,可偏偏他們就只看到了一塊。
寧衛民還真不是瞎說,他帶着松本慶子抽空去了一趟大觀園。
就發現那裡人多的呀,簡直沒處下腳,連外地的遊客都慕名而來,把這裡當成了能比肩故宮的旅遊打卡地。
但整個景區的旅遊紀念品卻乏善可陳,沒有什麼可以稱道的。
景區商店裡賣的最多的東西,除了麪包、汽水、冰棍、膠捲、康樂果之外,也就剩下一些劇照,紅樓人物的明信片、書籤、檯曆、掛曆、撲克牌和連環畫了。
而且這麼熱的天兒,紀念品商店裡居然連個遮陽的紙傘,適合古裝和拍照團扇也沒一把,賣的還是那種最近流行起來的檀香摺扇和傳統的紙摺扇,你就說有多死心眼吧。
那種帶着紀念性文字,可以掛在脖子上的掛墜,是仿玉佩的,倒是賣的挺好。
可也是樹脂和塑料的大路貨,談不上什麼獨創的創意。
剩下的更多的事遭受冷遇的商品,基本只是爲了充斥櫃檯,讓商品顯得豐富一些的作用。
比如一些玻璃鼻菸壺、景泰藍的小物件,還有什麼瓷花瓶,文房四寶一類的東西了。
真的沒有什麼特色,基本上和京城大部分景區是重複的,和《紅樓夢》IP幾乎不會產生任何關聯。
而寧衛民就不一樣了,他的眼光賊毒,而且捨得下本兒。
經過兩天的開會討論合議。
他要求工藝美院雕塑系出設計稿,然後由錦匣廠的絹人車間和煤市街縫紉社絹人組聯合起來,按圖生產十二金釵,十二副釵,十二又副釵的絹人各五千套。
差不多是同樣的方式,他還要求工藝美院陶瓷系負責繪稿,由京城工藝品廠生產十二金釵的青花瓷餐具和粉彩瓷餐具各兩千套。
他還給證章廠和宮燈廠也下了訂單。
要求證章廠按照電視劇的樣子,設計生產寶玉的通靈寶玉,寶釵的瓔珞金鎖,和史湘雲的金麒麟,黛玉的白色髮釵,各兩萬件。
以及背後刻有“風月寶鑑”四字的小鏡子四萬個。
要求宮燈廠生產《紅樓夢》裡的琉璃燈六千個,可以用小燈泡和五號電池點亮的那種,
此外,寧衛民還讓京城繡品廠,生產帶十二金釵紅樓人物的團扇、香扇、紙傘各兩千套。
荷包兩萬個。
要求煤市街縫紉社再製作絨花,絨球,絨鳥這些小東西兩千件。
東花市的街道廠原本就已經開始生產料器花卉的小首飾了。
但也在一定程度上聘請了原先的那些老師傅,開始恢復傳統絹花的項目了。
可以說,寧衛民這一番謀劃,已經基本覆蓋到了《紅樓夢》各種有特色產品上。
他甚至還跟能製作濃縮果汁的北極熊通了氣,訂購了一萬瓶,猶如二兩白酒包裝大小的玫瑰露。
但最後,還是他在金絲鑲嵌廠下的訂單最大,最誇張,最讓人吃驚。
甚至就連金絲鑲嵌廠的領導班子都爲此吃驚不已。
因爲他居然要廠方按照工藝美院的雕塑系教授出的設計稿,打造出一套造價成本在三百萬元人民幣,總重量約三十六公斤左右的,以“太虛幻境”爲主題的黃金雕塑一組。
這可是驚世駭俗之舉啊,從建國之後,就沒有人用這麼貴的材料幹過這樣的事兒。
何況這一年國內黃金首飾的價格只有八十元一克。
這就意味着,這活兒幹好了,廠家應該有好幾十萬的利潤空間。
作爲廠家他們能不震驚,能不激動嘛。
只是說句實話,這活兒甜歸甜,但廠子可不敢擅自答應,必須得打報告向上級彙報啊。
不過好歹,皮爾卡頓、金利來的聯名金質打火機就是委託這家廠子製作的,雙方早有大筆交易的往來。
而且輕工局、文物局寧衛民都有依仗,這件事最終還是獲批了。
而這也就意味着寧衛民即將擁有一套金燦燦,閃亮亮,足以晃瞎俗人眼的寶貝了。
這足能讓他媲美遠在澳門,喜歡玩兒這手震懾賭客的賭王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