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總統府到總理府,平常只有十五分鐘的車程,車隊花了半個小時還沒走完一半。
隱隱作痛的傷患折磨着桑托斯的肉體,喧囂的示威人羣折磨着他的精神。
空軍再次慘敗,不但讓桑托斯出離的憤怒,還讓他遇到了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機。
從帕拉爾總統那,桑托斯得知,某個位高權重的議員發起了對臨時總理的不信任案,並且得到數十名議員的支持,達到了進行投票表決的法定標準。在走完必要的法定程序之後,將於近期在下議院進行投票表決。
半個小時前,桑托斯還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國大黨執政聯盟佔據了下議院多數席位。發動戰爭前,桑托斯徵求了聯盟內每個政黨黨魁,與重要政治勢力領袖的意見,得到了廣泛支持。只要執政聯盟保持團結,沒人能將桑托斯趕出總理府。
見到眼前的情形,桑托斯才意識到,帕拉爾召見他並不僅僅爲了通風報信。
情緒激昂的示威者、響徹新德里上空的示威聲就是議員手中的表決票。
一場獲勝的戰爭能使印度人民團結一心,大幅度提高執政黨的支持率,讓執政者成爲人民心目中的民族英雄、享有絕對的威望。反之,一場失敗的戰爭也能將執政黨與執政者帶向另外一個極端。
政客不但沒有任何高尚的“情操”,還是一羣無利不起早的傢伙。當初,他們可以爲了利益支持桑托斯發動戰爭;現在,他們同樣可以爲了利益將桑托斯推上政治的祭壇。
服下鎮痛藥,桑托斯的目光落到了車窗外的示威人羣上。
帕拉爾只是名義上的國家元首,不參與政府工作,不參與黨派紛爭,更沒有實權。她不會隨意召見臨時總理,更不會沒有目的的向臨時總理透露重要消息。
思索一番後,桑托斯意識到,形勢肯定比帕拉爾說的嚴重得多。
有人不但發起了彈劾案,還在各大黨派間進行遊說,爭取獲得更廣泛的支持。
會是誰呢?
桑托斯立即排除了人民黨的嫌疑。
如果成功彈劾掉臨時總理,將由國大黨執政聯盟推選新的臨時總理,而不是立即解散下議院,提前進行大選。在此情況下,人民黨仍然是在野黨,無法成爲執政黨。爲了成爲執政黨,人民黨應該等到印度輸掉戰爭之後,再發起彈劾案、或者要求提前解散意會。再退一步,人民黨甚至可以把希望寄託在兩年後的大選上。
威脅只有可能來自國大黨執政聯盟內部。
如此一來,人民黨議員很有可能在表決中投反對票、或者棄權票。即便有少數人民黨議員站在國家與民族利益的高度,投了支持票,絕大部分人民黨議員還是會站在黨派利益的立場上,反對罷免臨時總理。
要想成功罷免臨時總理,彈劾案必須得到大部分國大黨執政聯盟議員的支持。
什麼樣的人,纔有能力拉攏大部分國大黨執政聯盟的議員?
想到這,桑托斯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
有這個“能量”的人,不會超過一個。
肯定是前總理拉吉夫•甘地,與前國大黨黨魁索尼婭•甘地的兒子,甘地-尼赫魯家族的第四代“掌門人”拉胡爾•甘地!
想到是拉胡爾•甘地在幕後搞鬼之後,桑托斯甚至能夠猜到拉胡爾•甘地的政治意圖。
印度軍隊在戰場上慘敗,不但嚴重打擊了印度軍人的士氣,還嚴重傷害了印度人民的民族自尊心。人民不會指責浴血混戰、血染疆場的軍人,只會將矛頭對準政府領導人。眼看着印度難以在戰場上翻身,已經四十二歲的拉胡爾•甘地必須爲自己、爲國大黨找到一條出路,擺脫戰敗產生的負面影響。
如同遠古時代的巫師會在災難來臨的時候,將活人獻給憤怒的神明一樣,在政治災難到來的時候,拉胡爾•甘地會毫不猶豫的將桑托斯•尼赫魯獻給憤怒的民意。
絕不能任人宰割,更不能成爲祭壇上的犧牲。
可是,不但民意需要宣泄,還必須有人承擔責任。
誰能承擔印度戰敗的責任?
想到這,桑托斯的臉色陰沉了下來。
海軍司令達斯,還是空軍司令旺達爾?
揉了揉太陽穴,桑托斯感到頭腦清晰了一點。
達斯合適嗎?“殲擊者”號核潛艇與“維克蘭特”號、“維克拉瑪蒂亞”號航母相繼戰沉,誤炸中國工人營地,導致中國做出過激反應,達斯都負有不可推託的責任。只是,讓達斯“背黑鍋”,必然使民憤轉向中國,以現在的局勢,完全可能導致戰爭規模擴大,甚至導致中國直接參戰。
桑托斯暗暗嘆了口氣。中國沒有直接參戰都打成了這個樣子,如果中國直接參戰,後果將不堪設想。
旺達爾呢?空軍在五天內損失了一半以上的先進戰機與近一半的優秀飛行員,導致戰爭局勢對印度極端不利,他必須對此負責。空軍主要與巴基斯坦作戰,讓旺達爾當“替罪羊”,不會使戰火燒向中國。
只是,慘敗的不僅是空軍。
如果旺達爾下臺,達斯必須有個交代,最好引咎辭職。
“聯繫旺達爾,讓他在午飯後到總理府來。”稍微停頓了一下,桑托斯又對秘書說道,“讓馬克裡在下午三點半來見我。”
秘書悄悄瞟了眼桑托斯,從臨時總理的神色中看出,肯定有人要倒黴了。
下午一點半,旺達爾在來到總理府半個小時後,失魂落魄的離開了。
這位統帥十三萬軍人,掌握上千架飛機的上將沒有返回空軍司令部,而是直接回到了新德里的寓所。
旺達爾怎麼也想不通,桑托斯會讓他“背黑鍋”。
開戰前,爲了獲得的支持,桑托斯像對待外國元首般的對待空軍司令。需要爲此承擔責任的時候,他卻將空軍司令推上了“斷頭臺”。
進了書房,旺達爾將秘書關在了門外。
看着掛滿三面牆壁,放滿兩個櫥櫃的獎章與獎旗,旺達爾從書桌底層的抽屜裡拿出了一瓶烈酒。倒上一杯後,他又從最上面的抽屜裡拿出了一支鍍金的馬卡洛夫手槍。這是他當年去俄羅斯簽署購買新式戰機合同時,蘇霍伊公司總經理贈送給他的禮物。
將子彈倒在桌面上,旺達爾拿起酒杯,猛灌了幾口。
一顆、兩顆、三顆……
將子彈裝進彈匣的時候,旺達爾的手哆嗦了起來。裝好彈匣,他一口喝光了杯子裡的烈酒。
酒精很快發揮了作用,握槍的手儘管有點搖晃,但是扣動扳機似乎不需要想象中那麼大的力量。
門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旺達爾用槍口頂住了下巴。房門被推開的剎那間,他扣下了扳機。
聽到突然響起的槍聲,走在前面的秘書頓時驚呆了。
一名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繞過秘書,走進了書房。嗅到瀰漫在空氣中的酒氣與硝煙,見到趴在桌面血泊裡的屍首,中年男子微微皺了下眉頭。
“還呆着幹嘛,快去叫警衛與救護車。”保鏢衝了進來,轟走了秘書,然後對中年男子說道,“甘地先生,我們最好馬上離開這裡。”
看了眼還在抽搐的屍體,中年男子面無表情的離開了空軍司令的書房。
此時,總理府內。
“閣下,你要我監視……”馬克裡把後面的話吞了回去,“這……這是不是太過分了一點?”
“馬克裡,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嗎?”桑托斯打量了情報頭頭一番,說道,“德•甘地總理遇刺,對我們造成了無法估計的損失。現在的局勢對我們很不利,敵人很有可能對我們採取斬首行動。我們已經犧牲了一位總理,我不想再犧牲一位未來的總理。再說了,保護要員也是聯合調查局的職責。我要你做的,只是加強對議員的安全保衛工作,記錄下議員的行蹤,以便在特殊時期展開調查工作。”
馬克裡很清楚,桑托斯的目的絕對不是保護拉胡爾•甘地。
兩人似乎在較勁,房間內的氣氛顯得有點緊張。
迅速權衡利弊之後,馬克裡說道:“我可以按照閣下的吩咐加強安全保衛力量,並且記錄議員的行蹤,只是我需要閣下的書面授權。”
這下,桑托斯猶豫了。
如果只是口頭授權、無憑無據,不管事情鬧到什麼程度,他都可以把責任推卸給聯合調查局局長。如果通過書面授權的形式下達命令,等於將真憑實據交到了馬克裡的手上,事情鬧大之後,很有可能成爲印度的“水門事件”。
“我可以給你書面授權,但是我要你保證,”桑托斯沒有別的選擇,情報頭子不是好忽悠的主,“必須秘密行動,不能讓其他人知道。”
“我安排最可靠的手下,儘量控制規模。”
桑托斯微微點了點頭。“另外,在我需要的時候,你要隨時向我報告議員的行蹤。”
馬克裡仍然答應了下來,這些都是小問題。只要有臨時總理的書面授權,他可以把監視跟蹤拉胡爾•甘地的行動當作一項特殊任務,最終需要承擔責任的不是執行命令的人,而是下達命令的人。
拿到桑托斯的書面授權後,馬克裡離開了總理府。
馬克裡並不想知道桑托斯“關心”拉胡爾•甘地的原因。他們兩個都是甘地-尼赫魯家族的核心成員,印度上下無人敢得罪這個率領印度獲得獨立地位,率領印度走向強盛的強盛家族。只是,得知空軍司令旺達爾從總理府回到寓所後就吞槍自殺的消息時,馬克裡立即察覺到了這兩件事情的內在聯繫,甚至感覺到了一股來勢洶洶的暗涌。幕後的始作俑者,不是桑托斯•尼赫魯,就是拉胡爾•甘地。
外憂未消,內患又起,印度能夠度過眼前的難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