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靜傳家在河北省武城縣,一路沿着105國道南下,風塵僕僕,直奔德州市而去。柳青青從來沒有這麼飆風過,很興奮地拉着常天頡說笑着。常天頡牽着柳青青的手,笑着說:“青青,我們也弄一部車子,以後這樣兜風好不好?”
“回去就買?”柳青青高興地叫道。她看到很多同學都開車子進出,心裡很是羨慕。常天頡不在身邊,她的小小虛榮心只好埋在心裡,現在被常天頡一提,頓時燃燒起來。
“哈哈哈……”常天頡一笑,“你真要車子?”
“嗯。好多同學都有。”柳青青終於說出了心裡的秘密,“我要是有車子,就是我們班裡最早的!”
“呵呵呵,”常天頡一笑,“你有駕照嗎?”
“有!”柳青青得意的從手包裡取出駕照,遞給常天頡,“看,上個月剛剛考的。”
“回去後,就給你車子,保你喜歡。”常天頡笑呵呵地拍着她的手。
豹子林沖生一句沒有,只是把車子開的飛快。冀東大平原和魯西北大平原連一起,在秋冬之際,大地已經卸妝,到處都是蒼涼與蕭瑟之氣。如同英雄謝幕,青春雖已逝,英氣猶存。
昔我往矣,楊柳青青;今我來兮,雨雪霏霏。
林沖生的眼睛裡,看到的是連片收割完的莊稼,秸稈被無情地拋棄在大地裡,凌亂的,在微微的寒風中瑟瑟。風穿過玻璃窗子,刺進他的心裡,手腳有些麻木了。
文靜傳,不就是一支被收走了果實的秸稈,蒼涼地躺在大地上,等候時間來消磨掉所有的一切?!他心裡還隱隱地有些擔心,真不知道常天頡見到文靜傳後會是什麼樣的反應!他自己就極度的懊惱!恨不得去揪出幾個人來痛打一番,可是,到底要打誰呢!?一種有力沒處使的尷尬讓人憋悶了很久,心口壓了重重的石頭,直到劉楠山派人來找他,他都很消沉,只是勉強地答應下來。
他的心裡還隱隱有點希望寄託在常天頡的身上,可是沒有命令,他是不能和常天頡聯繫的,畢竟,常天頡只是他們生命裡的一個匆匆過客,恐怕以後,只要是常天頡不殺人放火,林沖生他們,永遠都不會再和常天頡來往了。
不知道爲什麼,上面還是下達了命令,不過是很模糊的命令,儘量用私人情感說動常天頡參加護送“神光武器系統的核心軟控”任務。
參與過調查的林沖生當然知道護送任務有多麼的危險,這幾天,他幾乎每天都在忙着安排後事,護送任務,一個人的死是小事,若是失手,其損失,用國家罪人形容一點都不爲過!
文靜傳就是他的一個心病,自從上次鼎香樓事件後,文靜傳僅僅被搶救過來,就被同樣的隔離審查了,然後隨着事情的結束,他被人送回老家,傷勢還沒有得到恢復,而轉業的政策也沒有落實,就那麼孤零零地給弄回老家。還是林沖生,拿出錢來,把文靜傳弄回北京,治好傷,才又送回老家,繼續治療。
而聽說,文靜傳的事,到現在還沒有着落,要錢沒有,要政策沒有,要什麼都是一個字,等!
可是林沖生一想到護送任務,知道再拖下去,文靜傳兄弟就算完了。“我這一死,文靜傳就更沒有人管了!”這個念頭強烈地佔據着林沖生的心,他也想過大鬧,可是找誰?怎麼找?那裡都說要等,時間啊,不是不給你辦,就是拖時間!
林沖生接到任務之前,就想到了常天頡,至少,託付給常天頡,可以給文靜傳一些錢財上的幫助,文靜傳的兩個女兒,至少有上學的經濟來源了!
林沖生不敢跟常天頡說,可是又不能不說,畢竟是要託付給常天頡啊!
在後視鏡裡看看常天頡,他還是那麼笑呵呵的,和柳青青玩笑着,指點着窗外的景色。可是,自從那些事之後,林沖生算是懂了常天頡,這小子,聰明着呢,他肯定猜出了一些東西,甚至後面的事情!
車子拐上鄉間的土路,碾壓起陣陣的灰塵,在午後的陽光裡散漫地飄蕩着。
“停車。”常天頡拍拍林沖生的座椅,“豹子,你來過?”
“來過。”林沖生點頭,看着前面的有些古樸的村子,濃濃密密的樹頭,遮掩着村子,只在稀疏的地方,顯出一角房檐或者一抹紅瓦。
“文靜傳大哥,到底什麼情況?”常天頡問道。
“老文,傷應該沒有什麼了。”林沖生輕聲地說。
“哦。”常天頡往後坐了坐,“走吧。”
林沖生回頭看了一眼常天頡,“阿頡。老文家裡很窮,上有老下有小的。他老父親常年病怏怏的,老母親聽說他出事了,也得了腦溢血,好歹算是救過來了,有點傻癡癡的。兩個姐姐都在農村生活,家境也不是太好,照顧不過來他們。兩個女兒,一個讀初中,一個小學,都是好孩子。全家實際上都指望老文的工資養活,他老婆也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卻盼來怎麼一個廢人,心裡不好受啊。你到了那裡,可別激動,他老婆脾氣大了點,說話衝。老文可是離不開人的!”
常天頡看着林沖生,又看看前面的村子,太陽從西面照過來,泛起點點的金光和陳舊的老年氣息,應該有些歷史了吧,這個村子。
“你是想讓我資助他?”常天頡看着林沖生,笑了。
林沖生看看常天頡,又看看柳青青,“你怕老婆吧?我,”林沖生搔搔頭,把帽子扔在車子前面的駕駛臺上。
弄得柳青青一陣臉紅,嬌嗔地白了他一眼,瞅着常天頡。
“這事跟怕老婆沒關係,你說吧。”常天頡狡猾地換開了話題。
“我是想將文靜傳託付給你。你以後要常來看看,照顧照顧,能給錢最好,至少別難爲了孩子。”林沖生輕輕地說,扭回頭,看着前面的村子,眼睛有些溼潤。
“你呢?”常天頡看着林沖生。
“操,我不是怕老婆嘛!”林沖生勉強笑了笑,“你給的錢,讓老婆扣着,動不得,非得給孩子留着。唉,人啊!”
常天頡這纔看到一個活生生的豹子,生活,總是不容易。
他可萬萬沒有想到,林沖生是怕老婆,可是生死弟兄身上,林沖生可真是個豹子!要不是林沖生砸鍋賣鐵湊錢,文靜傳恐怕早就完了!他老婆大罵林沖生一通,摔門跑了,丟下一個5歲的兒子,嗷嗷地哭啼。林沖生再也沒有找到老婆,只好一個人帶着孩子在部隊上,心裡的悶氣,又向誰說!
“行。你甭管了。有我就有老文的!”常天頡笑呵呵地說,“我去看看,不行,我把老文弄到我們家去,反正我老爸也沒事。”
林沖生沒有回頭,只是伸過手來,用力握握常天頡的手。
柳青青悄悄地指了指前面的林沖生,從她這裡,很容易看到林沖生此時已經淚流滿面了。
常天頡拍拍林沖生的手背,無言地用力搖搖,心裡也是有些不得勁。是啊,面對生活,有多少的不如意,有多少的無可奈何,有多少的不可名狀,才能讓這豹子一般,鋼鐵一般的人流下熱淚。豹子林沖生,爲了生死弟兄,從來沒有低頭說過的話,今天,在這個微寒的午後,在這個古老的平原小村子的邊上,對着自己的另一個弟兄,開了口。將自己所有的委屈,將自己的所有的艱難,都悄悄地一個人扛下,只是爲了弟兄,慢慢地說出來,他從來沒有說過的話:“謝謝。兄弟,這個情,我下輩子還你。”
什麼都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