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終,還是走了,唯有這麼一曲落下,是他最後最後的離歌,他也許並沒有給予這個世界留下什麼無比深刻的故事,但一個孤獨的靈魂,漫步瞭如此之久,終於在這個快要枯竭一般的時代找到了所以,難道這不是一件值得驚天動地的事情嗎?
洪擎蒼依靠着牆壁,深深喘着氣,他能夠聽到這斷斷續續的哭聲,雖然聲音是那麼那麼的微弱,但是對洪擎蒼來說,卻是那麼那麼的撕心裂肺,就好似開膛斧一般,慢慢劃開他的一切。
趙匡亂已經躺在了地上,伴隨着他的,還有那空空如也的酒壺。
雖然他們戰勝了,但是他們卻無法改變眼前的一切,不該倒下的還是倒下了,不該高高佇立的,仍然在高高佇立着,何等的諷刺。
“還能不能站起來?”洪擎蒼倚靠着牆壁,慢慢起身,此刻在遠方的李鴻眺三人,看向他們的眼神,已經充滿了敬畏,剛剛的那一場何其暢快的廝殺,讓他們的血液都跟着凝固了一般,現在都還沉浸在震驚之中回不過神來。
躺在地上的趙匡亂就這樣搖了搖頭,就好似一個壽歸正寢的老頭子,似乎這個男人也知道了自己已然無法站起,他用含糊的聲音說道:“最後的最後,我還是爲了登摩時代而死了。”
“趙匡亂你是個爺們,但是你不能在這裡倒下,我們還有更多想要見證的東西。”洪擎蒼攙扶起渾身就好似散架一般的趙匡亂,洪擎蒼只是感覺這個男人的重量,此刻就變的如同一根鴻毛一般,但也就是這麼一根如同鴻毛一般的重量,整整撐起了那麼一個時代,這讓洪擎蒼有一種肅然起敬的感覺。
趙匡亂渾身已經沒了任何力氣,只是這樣隨着洪擎蒼折騰着。
洪擎蒼背起趙匡亂,然後走進那個房間,入眼的是一幕讓洪擎蒼無比無比揪心的景象,他走向那個哭泣的女人,慢慢彎起那個大多人認爲無法彎曲的腰桿,在洪擎蒼背上的趙匡亂也睜開眼來,看着這個無比動人的女人,但是此刻估摸着連嫉妒徐饒這小子怎麼會有這般的福氣,都成了無比傷感的事情。
雖然眼前這個女人無比的驚豔,洪擎蒼卻仍然是一副無比鄭重的表情,他微聲說道:“帶着他的靈魂,好好活着。”
女人擡起頭,看着這個巨大如熊的男人,也許從這個男人身上看到了跟李思平這類人截然不同的東西,她微微點了點頭,一隻手撫摸着肚子。
“是他的孩子?”洪擎蒼當然注意到了女人這細微的舉動。
她點了點頭,雖然對於一個女人來說,這是無比無比幸福的事情,但是不知道爲何,此刻是那麼那麼的傷感。
洪擎蒼笑了,甚至連後背上那個半死不活的趙匡亂都笑了,這個對於他們來說沒有想到的事情,似乎是對於他們最大最大的安慰。
“如果不想待着在這裡了,打這個電話,告訴她是洪擎蒼讓打給她的,她會來接你。”洪擎蒼把一張紙條慢慢遞給這個女人。
女人接過紙條,雖然不知道眼前這個男人的身份,但是她能夠看到徐饒跟這個男人有着不俗的關係。
“好好活着,估摸着這也是徐饒最想要看到的事情,別怪他就這麼走了,這個傢伙,該付出的付出了,不該付出的同樣付出了,他最後是實在沒有了選擇,不過好在保住了你跟孩子,走的也算沒有什麼遺憾。”洪擎蒼說着,慢慢把徐饒從她懷中拉出,然後慢慢抱起,起身說道:“他不屬於這裡,我得帶他去他的歸屬了。”
她哽咽着,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也許是她很明白自己對於任何事情都無能爲力的原因。
“再見,以後告訴這個孩子他爹叫徐饒,這是一點都不丟人的事情,他的父親是個響噹噹的漢子。”洪擎蒼說着,抱着徐饒,身後揹着趙匡亂,這個身材巨大的男人就這樣大步離開李家大廈,暢通無阻一般,誰都不敢阻攔他一分一毫。
也許,這就是兩個時代的重量,洪擎蒼這般感嘆着,也許天底下都沒有享受這個重量的人,他也算慶幸了,不過無比無比遺憾的是,他此刻最能夠感受到的,是這兩個男人生命的枯竭,無比可悲無比的可悲。
診所前,十一人之首的青虎直接撕開衣服,暴露出上身,那恐怖的肌肉,但是更加恐怖的,是青虎那縱橫交錯的刀口。
在青虎眼前,是那個幾乎快要失去意識,但是遲遲不倒下的怪物,雖然他搖搖欲墜的就像是一個落葉,但是此刻青虎看向他的眼神,是那麼那麼的敬畏。
“郭野槍,你曾經是我這輩子最崇拜最崇拜的男人,過了整整二十年,現在我鄭重的告訴你,你仍然是我這輩子最崇拜最崇拜的男人,但是,你老了,該需要倒下了。”青虎說着,猛的踏向郭野,猛的一拳落下,這個就是不願倒下的怪物終於徹底的倒下沒有了聲音。
局浦樓下,這是一棟具有太多深刻意義的建築。
大雪仍然沒有停下,似乎這老天,也有一種打算埋沒一切的意思。
幾個男人,慢慢站在了樓前的空地上,此刻是凌晨三點,各種各樣的鞭炮聲,已經讓這深夜,有了新年的味道,但是這幾個男人,表情卻是那麼那麼的蕭索。
站在最前的,是洪擎蒼,這個揹着一個時代,抱着一個時代,仍然站着筆直的男人。
然後在洪擎蒼身後,是幾乎已經算的上傷痕累累的餘鬥金。
最後的最後,是那個手中不知道何時多了兩個骰子的賭徒。
“放我下來。”趙匡亂輕聲喃喃道。
洪擎蒼輕輕放下已經不能做到站立的趙匡亂,刀叔連忙攙扶住,在看到趙匡亂身上觸目驚心的傷口後,刀叔的眉頭緊緊皺到了一起。
“現在還不後悔嗎?”刀叔在趙匡亂耳邊喃喃着。
趙匡亂微微點了點頭,一臉無所畏懼的看向那棟高樓。
“想不到還有人能夠活着站在這裡,不過該來的傢伙,似乎沒有來。”賭徒慢慢走上前去,站在洪擎蒼的身旁說道。
洪擎蒼揚頭挺胸的站着,沒有理會身旁這個賭徒。
他似乎在等待着。
局浦大樓的門慢慢打開,走出的,是一個穿着白色貂毛大衣的少女,一張精緻到空靈的臉,但是不知爲何,她那雙眼睛是那麼那麼的冷漠,就好似漠視着一切一般,儘管是再怎麼驚心動魄的故事。
在她的身後,一左一右,站着兩個男人。
血鷹跟黑犀,這也是今晚十一人僅僅剩下的寥寥幾人之一。
“你們不該來。”她輕輕喃喃着,聲音雖然微弱,但是隨着這突起的大風,似乎傳到了每個人的耳中。
“你也不該肅殺這一切。”洪擎蒼斬釘截鐵的回答道,即便是面對銅豹跟天狗兩個悍將,洪擎蒼都沒有露出過如此如臨大敵的表情。
“你怎麼能夠明白,在你們所看到的天空之中,是分辨不出錯與對的,現在如果你們就此離開,我可以撤回誅殺令,不計任何前嫌,賭徒你可以繼續做商會會長,洪擎蒼你繼續回小興安嶺過你的安逸生活。”少女說着,誰能夠想到,就是這麼一個晶瑩剔透的人兒,聲音是那麼那麼的冰涼,完完全全就像是機器所發出的聲音。
“如果真是如此的話,那麼今晚所倒下的人們,又算什麼呢?”洪擎蒼說着。
“那是必須倒下的存在,時代總得翻過去,總得有新的時代再次佇立起來,這就是真理。”她說着,聲音是那麼那麼的不容得旁人反駁。
就在此刻,大雪被什麼衝破,一輛黑色的福特眼鏡蛇在衆人的身後停下,上身**的青虎扔下郭野那半死不活的屍首,自己倚靠着這輛充滿着暴力美學的肌肉車抽着煙。
洪擎蒼微眯了眯眼,賭徒則一臉的深味,就在洪擎蒼欲要開口之際,賭徒動了,他只是單純的往前,手中玩着兩個骰子,但是在這個場合絲毫沒有後退意思的人,就這般看起來,總給人一種格外詭異的感覺。
“賭徒,你可考慮了一個清楚?”
而這個往前走的男人,似乎就好似沒有聽到她的聲音,只是嘴裡一直喃喃着一句,他還是倒下了,他還是倒下了....
“賭徒,你給老子站住!”青虎在背後喊道。
賭徒仍然不爲所動,只是手中的那兩個骰子不停揉搓着。
“看着吧,我已經踏上了那個多少人都沒有踏上的高度。”賭徒突然有些瘋癲的大笑了。
隨着這瘋癲的大笑,洪擎蒼也笑了,就這樣邁出了站在雪地的腳,追隨着賭徒的腳步前行着,他對着抱在懷中臉色已經徹底變成了蒼白的男人喃喃着:“終於找到了,屬於你我的歸所,好在最後這麼一條路,還不算太過的寂寞。”
跟隨着洪擎蒼的,還有趙匡亂跟刀叔,儘管趙匡亂的身體已經變成了徹底的支離破碎,但是這一次,他沒讓刀叔攙扶,大步的往前走着,迴光返照一般。
“你們....”少女看着走向局浦的男人們,眼神之中終於出現了顫抖之色。
“畏懼吧,最讓你們恐懼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這個洪流,往後會越發強大,一直到那一天你們無法招架的地步,好戲纔開演了。”賭徒仍然揉搓着那兩個骰子,滿臉的笑。
“但是這歷史的長河,沒有人會記得你們!”少女說着,這一次她的聲音已經不如同一開始那般的淡然。
“沒有人銘記也好,揹負了一世罵名也好,至少至少讓這個洪流出現的時間,推動了那麼一分一毫一微,總有一天,這棟大樓會倒戈,雖然遺憾見不到那麼一天了,但是這麼一條通往局浦的路,越來越寬廣了不是嗎?這也是你最不敢承認的,從一開始的一人,到兩人,到如今這些時代的脊樑們,下一次,你就不會笑出來了。”賭徒瘋狂的笑着,但是隨着槍聲,他的笑容戛然而止。
一槍。
兩槍。
三槍。
四槍。
五槍。
她的表情仍然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只是瞳孔在劇烈的收縮着,也許一切都是那麼的掩人耳目,槍聲被掩蓋住,血跡被掩蓋住,屍體被掩蓋住,但是她心中的東西,到底該如何來掩蓋呢?
她的腦中遲遲揮之不去,是賭徒那瘋狂的最後一句。
那個洪流,真的會出現嗎?
她站在這個地方不知道多麼久,多麼久,一直思索着這個問題,就好似她心中那僅有的一個東西,那僅有無法動搖的東西,稍稍有些搖晃了,或許來自於這些人的力度。
“這是個怎樣的時代?”她喃喃着,也許是因爲在這裡太久,她連這最基本的東西都忘了,徹底的忘了。
“聽王乾安臨死說,這是一個孤逆時代。”血鷹在她耳邊輕聲說道。
“孤逆?爲什麼我總感覺這比登摩時代也好,鐵鑄時代也好,玉夏時代也好,一點都不孤獨,局浦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之多的鮮血。”她喃喃着,臉上出現一股神傷,誰能夠想到這個少女,到底見證了多少東西。
血鷹不再說話,又或者完全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不知道過了多久,這大雪終於停下,但是在大雪停下的那麼一刻,什麼都沒有了。
太陽還沒有升起,一個男人慢慢從雪地之中爬起,他用盡全力站起,雖然身體已然搖搖晃晃,他一步步走向那棟巨大的建築,每一步都格外格外的吃力,他突然發現,他順着的腳印,有着那麼那麼的血,但是他已經不在意這些東西了,他終於走上了那高高的樓梯,踏進了那高高聳立的建築。
他一步步往前走着額,這長到不能再長的走廊,掛着一張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個個美的不像話的女人,但是無一例外,這些不是凡物的凡物的眼神,都是那麼那麼的空洞,他仍然一步步走着,無視着身旁的美麗。
他就如此這般走到了盡頭,他看向那還一塵不染的相框,仍然是一個格外神聖的女人,但是這個女人似乎跟之前的照片上的女子有些微妙的差別,因爲她的眼眶是紅的,到底是爲了什麼,她落淚了呢?
他慢慢跪倒在這個照片身前,哽咽着離去,卻忘了擦掉那個女人的淚痕。
這是一個孤逆時代。
小興安嶺再次白雪皚皚的時候,那殘局仍然保存着原來的模樣,棋譜仍然定格在那一頁,只不過少了那麼一個下棋人。
青龍村的人們,再也沒有見過那不找他們待見的外來人。
同樣墳包早已經大雪所埋沒,就好似一直從未存在一般。
一個佝僂的男人擦了擦墳包前墓碑上的積雪,看着那麼幾個被歲月所雕刻的不成樣子的幾個字,一時老淚縱橫。
四川從未見過恭三兒會有如此如此複雜的表情。
恭三兒慢慢轉過頭,看向那上山路,突然間看到了什麼一般,擦了擦那淚跡,擠出那個小爺招牌的笑容。
“亂子,你回來了。”
白雪茫茫的盡頭,兩個孩子在雪地之中奔跑着,一男一女,看起來有五六歲大左右。
一個女人順着兩對歪歪扭扭的腳印走着,那是一張已然無法形容如何如何美麗的臉。或許是累了,她停住腳,看着兩個正玩着雪的孩子,露出了那久違的笑容。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