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饒沒有說謊,那個地方的確很遠,也是徐饒唯一能夠想到的地方。
曉月湖,那個總是能夠給他無數感嘆的地方。
她點了點頭,脫下高跟鞋,就這樣俯身在了徐饒那不算寬廣的背上,她第一次感覺到這個男人的消瘦,她不知道這如同筷子一般的身體到底能夠支撐起什麼。
徐饒想不到蘇茜會如此乾脆利落,揹着這個有着好聞味道的女人,徐饒並沒有感覺到什麼重量,要比他想象中輕不少,蘇茜所呼出的氣,正好打在他的耳根,讓徐饒感覺渾身發酥,有些站不穩,揹着這樣一個女人,在這種夜深人靜的時候,可對一個正常的男性來說最大的煎熬,但想想自己所揹着的女人是怎樣的一座大山,渾身熾熱的徐饒就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一般。
“走吧。”蘇茜靠在徐饒的背上有些懶惰的說着,似乎對這個座駕的舒適度很是滿意。
徐饒深深的呼出兩口氣,點了點頭,默默的往前小跑着,對現在的徐饒來說,這種負重跑,也是一種挑戰,直接化這種尷尬的場景爲力量。
一跑就是十幾分鍾,蘇茜似乎睡了過去,兩人相繼無語,到了最後徐饒甚至忽略了自己揹着一個要多水靈就有多水靈的女人,調整着呼吸,分配着體力,估摸着這個世界跑步能如同徐饒一般忘我的人,也找不到幾個。
一直跑的終點,徐饒把已經熟睡過去的蘇茜小心翼翼的放到長椅上,自己坐到蘇茜的身旁,凝視着這個自稱自己女朋友的女人,這個現在仍然給徐饒一種高不可攀甚至無法觸碰的女人。
“看夠了嗎?”
專心欣賞這份如同雕刻一般精緻容顏的徐饒老臉一紅,連忙把臉扭過去,像是犯了錯的孩子一般手足無措,撓着頭煞有其事的看着曉月湖的湖面。
蘇茜被徐饒的動作逗笑了,理了理被湖畔的風吹散的長髮,也往湖的對面看過去,是北京的一片繁華夜景,說是美不勝收也不算過分,但蘇茜更在意身旁這個明顯心不在焉的傢伙。
“是不是心中挺怨恨我的,讓你招惹到了那個扎手的傢伙。”蘇茜說着,聲音像是這微涼的風中的銀鈴。
徐饒沒有思考的搖了搖頭道:“反正我也看那個傢伙不順眼,救朋友于危難,是份內的事,我們算是朋友吧?”
蘇茜捂嘴笑了,微微點了點頭。
“要是你知道就是你看着不順眼的傢伙的背景,就不會說出這話了。”蘇茜花枝招展的笑過後,吐出這麼一句。
“就當我什麼不知道吧。”徐饒聳了聳肩膀,一臉無所謂的模樣,殊不知自己到底招惹到了何方人也一般。
蘇茜收起了笑容,正視着這個有着些不爲人道故事的傢伙,仰着頭看向天道:“徐饒,我知道你很自卑,無論是大庭廣衆還是孤身一人,但要記住,你跟那些人不一樣,你就是你,是個能夠揹着一個人咬牙跑完五里路的傢伙,或許算不上出彩,但也絕對不是平庸。”
而徐饒,只是眺望着北京那遙遠的天,沉默着,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把蘇茜的話聽進去。
“爲什麼單單站在你身邊的人,會是我?因爲郭野嗎?”徐饒突然轉過頭,看着這個蘇茜道。
蘇茜卻避開了徐饒的目光,雙手撐着下巴道:“或許吧,第一次見到你時,我只想知道一個能夠被那傢伙看上的人到底是不是有着三頭六臂,但是很失望,失望到極點,甚至惱火。”
徐饒表情再次苦澀起來,又想起那句話來,或許自己的自尊遠遠大於自己的能力。
“第二次見你仍然是在那角落裡,那時你背對着我,面對這那一片不屬於自己的紙醉金迷,但不知道爲什麼,突然感覺你這個很懂得隱忍的小人物似乎不是那麼的可笑,至少那時候不會。”蘇茜淡淡的說着,或許兩人碰上了的故事,就是這麼簡單,簡單到讓人覺得不真實。
徐饒這次平靜了下來,突然想深深的感嘆一句都是緣分吶,但話還是憋在了嗓子眼,因爲鬼知道自己身旁這個無比優秀的女人明天會不會離開。
“或許你比任何人都要卑微,同樣比任何人都要沒有野心,總是自嘲大於嘲弄的態度,但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想要迫切的改變,迫切的往前爬,有些東西,無論再怎麼遮遮掩掩,都是顯而易見的。”蘇茜說着,兩人似乎格外的有默契,一個默默的說着,一個靜靜的聽。
這一次,徐饒深深的吐出一口氣,硬生生把自己的話全部都憋了回去,想着自己跳入曉月湖的日子,似乎就是在昨天一般,但一晃眼之間,自己身邊多了這麼多不算不堪入目的人,或許這個自己認爲無可救藥的自己,還不算那麼的無可救藥。
“你說對了一半,我可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高尚,我只是想扇幾個曾經戳我脊樑傢伙的耳光罷了,只是想讓那個離開我的女人腸子都悔青,只是想擡頭挺胸的回一趟老家真真正正的耀武揚威一次,我一個大俗人,光是吃喝拉撒柴米油鹽都歇盡全力了,哪裡有時間把一件事琢磨的那麼深。”徐饒很煞風景的說着。
“俗不可耐。”蘇茜嘴上罵着,卻真真切切的笑了,從小被灌輸着爲人處世就是一場戰役的她,似乎是第一次碰見這麼一個耿直的傢伙。
“就當我俗不可耐吧,這樣才能活的輕鬆一點。”徐饒那一直挺直的腰桿在這一刻似乎稍稍彎了下去,面對眼前他所觸摸不到的東西,臉上的無力漸漸變的自然起來。
生活累,一小半來源於生活本來如此,一大半來源於攀比。
蘇茜微微笑了笑,也不再說下去,兩人似乎就這樣伴隨着這長椅慢慢衰老下去,往往衰老的心要比衰老的人還要無可救藥。
“你是我的女朋友,對吧?”徐饒非常愣頭青的問了這麼一句,像是玩笑,又像是潦倒多年間的真心話,或許這輩子他也沒有這樣一個機會,說出這樣一句話,面對一個這樣一個女人。
蘇茜有些錯愕,片刻後點了點頭,這一次是真笑了,這是一個讓徐饒畢生難忘的笑容,美的一發不可收拾,這是一朵獨爲徐饒這一棵野草所展現的水仙花。
笑過後,她起身。
“我還能夠見到你嗎?”徐饒在她的背後說着,看着這個讓人忍不住擁抱上去的背影,但估摸着這偌大的世間,也只有一個人會有這種福分。
“我也不知道。”她說着,聲音突然堅韌了幾分,或許這本來就是一場成人世界的過家家,雖然大多人迫切的希望這是現實,但現實要是本該如此的話,這個世間也就沒有這麼多這麼多的苦難了。
這一株水仙就這樣離開了這一棵野草的世界。
曉月湖的另一邊,有着一輛早早停着的白色寶馬X6,一個身穿黑色西裝相貌平平眼神卻有着恐怖的男人靠車吐着眼圈,留下了一地的菸頭。
“都談完了?”男人踩滅菸頭道。
這個姍姍來遲的女人點了點頭,有些心不在焉的上了車。
男人利落髮動X6離開,一騎絕塵一般。
“確定不是害了這個小保安?”男人開着車,如同自言自語一般說着。
“不確定。”蘇茜很耿直的回答道,她知道她的一時腦熱可能對徐饒這個經不起什麼風浪的小人物造成什麼影響,但她還是義無反顧的做了,或許也只有這樣能夠讓無比遙遠的兩人的距離拉近一分。
“要不要派幾個人盯着?那個從小就沒有吃過氣的小狗崽子,指不定會做出什麼事非來。”開車的男人表情平靜無比的說着。
“不需要,那傢伙再喪心病狂,也有一個限度。”蘇茜揉了揉太陽穴道。
男人慾言又止的又要說些什麼,但又把話都憋了回去。
飛馳而過的寶馬X5所經過的一個小巷,黑暗的巷中坐着一個黑影,顫顫巍巍。
一封跨越了多個省份信傳遞到一個長相粗糙打扮更加粗糙的男人手中,男人那雙黑漆漆的手攥着這一張紙,肩膀不停的顫抖着,慢慢從正要能夠看到北京夜景的地方坐下,渺小到不能再渺小的地步,男人抽泣着,一隻手緊緊攥着這一封信,另一隻手又是那麼的小心翼翼,生怕這封信髒了皺了。
最後這個渾身顫抖的男人費了巨大的功夫從兜中掏出一盒煙,費了九牛二虎從煙盒中彈出那個打火機,把這封原本需要好好護着一輩子的信點燃,一直到這紙在手中燃燒成了灰,這個男人都沒有任何反應,像是一點也感覺不到這股熾熱感,甚至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狍子深深低着頭,謹防着臉上滾燙的東西落下。
抱着兩瓶啤酒的肥貓小跑過來,那肥肥胖胖的臉上似乎還有着淤青,顯然是最近這兩人的勾當吹了,但拋開這些假的不說,此刻兩人兜中也只剩下了買兩瓶啤酒的錢。
肥貓雖然一副可悲相,但大大咧咧的把啤酒遞到狍子身前,雖然肚子早餓的咕咕叫,卻一臉歡喜的咬開啤酒,咕咚咕咚的灌上兩口,一臉的痛快呼出一口氣,很沒有野心的模樣,一臉的滿足感,似乎一瓶啤酒就夠收買他的了。
一瓶啤酒灌下,肥貓才注意到陰晴不定的狍子,還有那瓶沒有動的酒。
“二叔,怎麼了。”肥貓小聲說着,雖然名義上他得喊狍子一聲二叔,但實際年齡肥貓要比狍子大上大三歲,但自大小時候在寨子裡,肥貓就一直跟在這個狍子身後,在肥貓心中,這個小自己三歲的二叔是無所不能的,是第一個踏出寨子的猛人,是人人戳脊梁骨的野犢子,似乎從這個二叔身上,肥貓能夠看到別於那個寨子不一樣的天。
狍子深深低着頭沒有動那瓶酒,也沒有看肥貓,身體在不由的顫抖着。
良久,除了肥貓以外,似乎這座城市也跟着靜了下來。
“老肥,我娘死了。”狍子慢慢擡起頭,那張有些蒼白的小人物臉上多了幾絲小人物不該有的細膩情緒,這是這個來到北京的混子第一次露出這種神情,就像是一隻看着崽子被生吞活剝的狼一般,沒有那到一定境界的狠毒,只有滿臉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