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月黑風高,蚊蟲不驚。
一條筆直大道上,兩邊雜草一人多高,今夜無月無星無光,只有兩束筆直的車頭遠光燈遠遠射過來,看不清車身,只聽得見由遠及近的引擎聲,以及輪胎軋過柏油路發出的皮質聲響,如同某隻大型怪物橫衝直撞而來,厚實的腳底肉墊蹭在大馬路上,每一步都是一大段令人牙酸的觸感。
駕駛座上,是陌生的面孔,一個看起來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明明稚氣未脫,卻頂着一副肅穆凝重的表情,握着方向盤的手在微微顫抖着,可惜夜色昏暗,即便坐在副駕駛上的人也沒有發覺他的擔憂和害怕。
這一次,他的領導又自作主張了。
而他,只能做司機。
喉頭聳動,默默嚥下一口唾沫,卻彷彿藏了一把刀子,一路嚥下去,一路滑下去,鮮血流淌,順着喉管進入胃部,一股來自身體內部的腥味一個勁被不適應的胃部往上翻涌,然後又被他狠狠壓下。
“少爺……”終於,他還是忍不住開口了。
“別說話。”副駕駛上的年輕男人面色嚴峻,臉色還有些蒼白,他的腰似乎不太好,在副駕駛上坐的筆挺,背後還塞着一隻軟墊。
要換了以前,他大概就那麼閉嘴了,可這一次,他沉默了一會兒覺得不行,還是開了口:“少爺,真的不用跟魏少爺他們說一聲嗎?”
“這是我自己的事,我的女人,我自己救。”肖安只穿着一件白色格子襯衫,脫了的西裝掛在後座上,今天夜裡的溫度不算高,帶着一點風,有點冷,可他卻硬生生冒了一臉的汗。
白天聽到任初說那句話的時候,肖安心裡就在盤算着,好不容易把任初帶回來了,對方那邊肯定會轉移孫婭如。果然,被他料中了,任初被救,冉有跑了,又出現了一個內奸,秦正慌了,原本孫婭如是跟任初一起被搬回了市裡的別墅,可白天那麼一鬧,秦正又把孫婭如給轉移回了郊區。
這一來一去,其實非常耗費時間和精力,更重要的是,目標大。
秦正的人一動,守在秦正別墅外面的肖安的人就立刻知道了,消息傳到肖安手上的速度很快,肖安定下計劃的速度也很快。
任初傷重,體內還有沒消散的藥物,又霖又受了重傷昏迷在魏千城的別墅裡,李萬里和王琥走了,魏千城一人要照顧兩個傷者,分身乏術。晚飯過後,肖安很乖地一個人搬去了客房,然後很乖地早點進了屋,最後在敲定的時間裡偷偷溜了出來。
突如其來的一場談判,是肖安單方面決定好的,可當車子停在秦正別墅,門口的時候,當肖安下車的時候,別墅的大門也就開了。
秦正知道他要來。
呵呵,肖安笑了笑,也好。
沒有讓任何人陪同進入別墅,肖安下了車,接過從手下那裡遞過來的西裝外套,翻手一套,西裝在身側身後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刮出一道透着涼意的風,風裡還帶着秦正別墅門口那一大團蒸騰的鮮花香氣,“唰”一下吹到身後手下的臉上,還沒來得及反應,回過神的時候,肖安已經在手下的憂慮視線中邁進了那扇大門。
“怎麼辦?”回到車前站着,那一路充當司機的年輕人從口袋裡抽出了一根菸,手抖着打不開打火機。
“打電話吧?”另一個一直坐在後座的年輕人這時也蹲在車子前面,扭頭看着那閃着亮眼燈光的別墅大廳的落地窗,他們看不到裡面,但卻知道里面正在進行着什麼。
這個時候,那兩人大概是見面在寒暄了的。
充當司機的年輕人擡起頭,打火機仍然沒有打開,但手已經不抖了,他直勾勾地一雙眼瞪着車子後面突然冒出來的兩個人。
“魏……少爺……”
魏千城看了他一眼,眼神之中不知道藏着什麼樣的東西,他看不清,但隱約覺得其中並沒有憤怒,更多的可能是擔心,或者還有一點理解。
“被你猜中了。”魏千城扭過頭,語氣淡淡的,聽不出什麼來。
任初從魏千城身後慢慢走出來,面色平靜,眼神平靜,靜靜看着那棟矗立在花香芬芳的別墅,靜靜看着當初她潛進去的那條路線,然後想起那個曾經將她困住的地下室。
“他不太會隱藏自己的心思,所以註定他鬥不過秦正。只是,這樣的人也註定可以得到朋友,得到愛。因爲他直白得讓人心疼。”任初輕輕說,句子順着風,摻雜了花香,漸漸飄遠,然後不見蹤影。
魏千城靜默了,隨後扭頭對那兩個年輕人說:“你們把車再開遠點兒,然後多叫一些人過來,打電話給虎頭和燕子。”
“好。”那充當司機的年輕人也不抽菸了,趕忙將煙重新塞進口袋裡,再伸出手的時候,已經換成了一隻手機。
魏千城和任初早一步藏在車子裡,就連一直坐在麪包車後座的那個年輕人都不知道。
在那一個狹小的空間裡,任初斜躺在魏千城懷裡,經過這大半天的休養,雖說體內藥物成分還沒有盡散,但她的體質是被私人醫生誇讚過的好,這一場休養生息的時間儘管短,卻並沒有影響她五感的敏銳。
一路上很安靜,他們儘量壓低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坐在前面的那個年輕人幾次都有回頭的趨勢,可每一次都沒有把頭扭過來,也不知算不算老天爺開恩。其實就算那小子回頭發現了他們,魏千城也已經做好了悄無聲息捂住他嘴巴的準備。
聽從魏千城的吩咐,那兩個年輕人將車開遠了,而魏千城和任初則繞到了別墅的另一面。
那一次,如果不是爲了抓任初,秦正不會捨得將孫婭如關在那麼髒的一個地方,那麼這一次,孫婭如也不會在地下室,可繞過那裡的時候,任初卻看見地下室附近正守着五六個好手。
冷冷笑了笑,又一次欲蓋彌彰。
上次是爲了試探才主動鑽套子,如今還鑽,豈不白瞎了她銀色頂樑柱的頭銜?
牽着魏千城直接繞過了地下室,來到先前又霖放她的那個地方,那扇窗戶還沒有關上,仍舊是她走之前的模樣,半開半合。
想起又霖,任初心中又是一痛。
這個可憐的男人,若沒有這一遭,他這個時候本應該和弟弟在國外平靜地生活着。
不過是爲了她。
只是爲了她。
以前的任初或許不懂,但在認識了魏千城以後,在熟悉了魏千城的眼神以後,在知道了魏千城的感情以後,任初要是再不明白又霖的眼神,那才叫白癡。
“你……以後別這樣看着我。”今晚帶着魏千城離開之前,任初坐在甦醒過來一次的又霖牀前,帶着些許猶豫卻又堅定無比的情緒說。
她沒有等又霖的回覆,而是站起身就出了門。
合上房門的那一瞬間,她聽見了又霖低低的笑聲,透着悲涼,透着撕心,透着釋然,還透着……原來如此啊!
有人說,感情有先來後到;
可也有人說,感情沒有先來後到。
原來,因人而異。
“阿初,我終究只能叫你銀七。”帶着傷,在任初和魏千城走後,又霖從牀上艱難地爬起來,雙手撐着窗戶看着那兩道身影矯健地飛躍過高高的牆頭,他想哭,又想笑。
這一次,大概就真的不需要他了。
沒有留下任何紙質的話語,又霖掏出了任再明留給他的手機,撥通了一串熟記於心的號碼,然後說:“老大,送我出國吧,我想我弟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