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門口兩名內侍,攙着一人走了進來,到太子跟趙峰身旁纔將其放下。
這人素衣散發,正是趙峰的妾室李夫人,手腳都上了鎖鏈,跪在地上。
太子父子雖見此女,無法出聲。
只聽皇帝道:“今日白樘要把人帶走的時候,太子攔住不肯,可有此事?”
趙正道:“是。”
趙世道:“你想留下此女,是爲什麼?”
趙正早就汗流滿面,只覺得這殿內的炭火太盛,令人支撐不住,道:“因爲兒臣覺着此事荒謬,又是家醜,故而不想外揚。”
趙正笑了笑,道:“朕知道你的意思,故而從刑部將人討了來。”
趙正疑惑,不明所以,趙峰正也轉頭看李夫人,卻見她臉色慘白,頭髮散亂,狼狽憔悴非常。
目光相對,李夫人道:“太孫,我着實並無惡意,試問,我若真的想對太子跟你不利,爲何這許多年都不曾有動作?”
趙峰嘴脣蠕動,道:“你先前還想挾持我……”
李夫人淚落道:“我只是想借太孫之力出府,並沒有要傷害你的意思,否則太孫怎能全身而退?”以李夫人之能,若做拼死掙扎,趙峰的確不會毫髮無損。
卻聽趙世道:“你跟太子府中其他的細作,素日可有聯絡?”
李夫人伏地道:“回皇上,因爲我進太子府早些,起初雖是懷有任務,可是因送我進府的那人忽然斷了聯絡,我又不想過那提心吊膽的日子,故而也未曾再找尋同黨。也並未向任何人曝露身份,是兩年前,翠兒發現了端倪,曾試探過,我只當做不知搪塞,實在是從未爲了他們做過一件惡事。”
趙世道:“可你畢竟還救走了翠兒?”
李夫人道:“奴婢只是怕她被刑部審訊,抗不過會把我供認出來,只是想要……自保,以及保住這個孩子。”
她撫着肚子,淚水漣漣道:“皇上明慈仁德,還求皇上網開一面,殺我無妨,只是求皇上讓我留下這個孩子。”
趙世看向太子跟趙峰,道:“你們覺着她說的話,是真是假?”
太子道:“遼人狡殘之極,這話自然不足信。”
趙峰看一眼李夫人,也道:“一切但憑皇爺爺處置。”
趙世道:“她說的的確有幾分道理,她若要加害,你們這會兒就不能在朕面前了。”沉吟了會兒,便輕描淡寫地對太子道:“既然人是從你府上拿回來的,就交由你們來處置吧。”
太子一愣:“父皇?”
趙世道:“當時你攔着白樘,阻止他將人帶走,自然是有更好的處置法子,你是朕的太子,朕信任人,知道你不會讓朕失望。”
殿上陡然寒寂,頃刻,是李夫人的聲音,哀哀求告道:“太孫,太子……求看在這孩兒的面上,且先留我一命,只要能保住這孩子……要妾身如何都使得。”
趙峰不語,也不肯再看李夫人。
太子看看高高在上的皇帝,終於道:“兒臣遵旨。”
趙世回身坐下,此刻太子起身喝道:“下賤遼女,你混跡太子府中,其心可誅,罪大惡極,如何還敢求饒?
李夫人哭道道:“太子垂憐,這孩子,畢竟是太孫的骨血……”
太子冷道:“閉嘴!”
趙峰一跳,睜大雙眼看着太子。太子把心一橫:“來人,把這賤人拉出去。”
李夫人大哭起來:“不!饒命!”卻被兩個內侍擒住,往外拉去。
趙峰迴頭,通身有些微微發抖,輕聲叫道:“父王……”似有求情之意。
太子站在原地,聞聲一震,忙看一眼趙世,卻見皇帝手捏着下頜,目光森然。
太子擰眉,忽然叫道:“站住。”握住趙峰手腕,竟拉着往殿外而去。
此刻內侍正把李夫人扯出殿門,趙峰不知所措,被太子亦扯了出來,惶然叫道:“父王?”
太子舉手,把侍衛腰間的刀拔了出來,遞在趙峰手中,吩咐道:“你親手殺了這賤人。”
趙峰雙眼發直:“父王?”
太子低聲說道:“你皇爺爺在看着呢,家中竟養着一個細作枕邊人,如何才能贖罪?正好讓你皇爺爺看看你的決心同魄力。”
趙峰握着那冰涼的刀柄,無法置信,又看向李夫人,卻見她正擡頭望着,淚珠從通紅的眼中滾下來,喃喃道:“太孫……”
太子道:“是一個女人重要,還是這萬里江山重要?”
李夫人叫道:“太孫,求你,我真的並沒有害你之意……”
趙峰咬着牙,手不停地顫抖,太子道:“峰兒,皇上正看着你呢!”
李夫人大叫道:“太孫!”
陰沉的天際,有一片雪花慢悠悠地飄了下來,掠過那金碧輝煌的畫廊檐角,零落委地。
趙黼的聲音很輕,幾乎湊在雲鬟的耳畔,呼氣的聲音也隨之而入,然而云鬟的心卻無法遏制地冰冷寒涼。
趙黼說到這裡,伸手又把她往胸前摟緊了些。
雲鬟忘了別的,只顧問道:“你、是說……皇太孫親手把……”
趙黼沉默,他雖是個武將,見過無數屍山血海,更親手斬殺過無數遼人,最知道遼人乃是世仇,不共戴天,然而親眼看見趙峰手刃李夫人……卻仍是忍不住駭然震動。
起初趙黼並沒想到會如此,畢竟趙峰在他眼中,向來是個有些內斂略見文弱的性情,故而趙黼不信他會如此。
何況李夫人已經有了六七個月的身孕,如此一屍兩命,而且……還是趙峰的骨血。
就算鐵石心腸如他,那一剎那,也不禁心頭冒出寒氣,滿心攪動。
事後。皇帝喚他出來,趙黼卻已沒了才進宮來時候的嬉笑輕鬆,先前的刀光與血色交織,讓他竟失了神。
皇帝道:“方纔你可看明白了麼?”
趙黼不由道:“皇爺爺如何叫我看這個?!”心中竟有些惱怒之意,語氣裡也透了出來。
皇帝笑道:“怎麼,惱了朕了?你如何還在乎這個?”
趙黼無法形容心中那複雜的感覺:“皇爺爺,非要如此麼?雖然此女是遼人,然而,畢竟是哥哥的血脈。”
皇帝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難道不是最清楚的?”
趙黼搖頭:“可是那個孩子、那個孩子……”
那副場景,讓他心中大不適,似乎超越了對趙峰舉刀的意外,對李夫人一屍兩命的憐憫。
皇帝道:“看你的意思,倘若今兒你是峰兒,只怕你無法下手了?”
趙黼呼了口氣,竟無法作答。
皇帝道:“峰兒也不願意這樣,但是他不得不如此,這是他自己所犯的錯誤,必須他自己親手解決,太子也知道這點,故而催着峰兒親自動手。”
趙黼道:“那爲何要讓我看?”
皇帝道:“就是要讓你看看,太子爲了權力,能做到何種地步,再讓你知道,成大事者,務必謹慎自明,必要時,也要冷絕無情,至親可殺。”
這天氣冷極,凝水成冰,卻不敵皇帝兩句話。
趙黼道:“這個跟我有什麼相干?我又不當太子,也不是皇太孫,再者說也並沒犯錯。”
皇帝見他兀自惱惱的,眼中笑意略斂了幾分,道:“這個真跟你不相干麼?”
趙黼擡頭,皇帝道:“你覺着,經過此事,朕還會容下太子麼?”
趙黼舌尖微澀:“皇爺爺你的意思……”
皇帝道:“今日的太子跟太孫,對你而言就是一個例子,你既然不喜歡,且記得時刻自省,千萬別步了後塵。”
他仰頭想了會兒,回頭又對趙黼道:“你大概也猜到了,今兒若是峰兒不動手,朕也會替他解決這個麻煩。”
趙黼後退,他似乎聽出了皇帝的弦外之音,然而又不敢問,生怕一問便坐實了心中所想。
心頭轉念,趙黼勉強說道:“皇爺爺,您別嚇我,我素來只知道領兵打仗,平日裡胡玩亂鬧,從來不是個明智之人,何況就算太子殿下有什麼不妥當……那不是……還有恆王爺靜王爺麼?”
皇帝笑道:“你如何不提你父王?”
趙黼道:“只因父王的性情我是知道的,他長居雲州,早養成個懶散的性子了,只能做個清閒王爺,也無法擔當大任。”
皇帝道:“你竟敢這樣說?”
趙黼道:“雖不中聽些,畢竟是實話。就算皇爺爺親問我父王,只怕他也是這樣回答的。”
皇帝道:“那好,倘若晏王不是你所說這般,你當如何?”
趙黼心中一亂,皇帝道:“朕當初選擇太子,是爲了‘穩’,然而這多年來,卻漸漸地顯出了他的許多毛病,比如妒賢嫉能,御下不嚴,昏聵殘忍,叫朕如何能放心將這天下交給他?其實朕並不是問你的意思,黼兒,你該知道,朕擇太子,是爲了國祚萬年考慮,若朕真的選定,也由不得晏王或者你……說半個‘不’字。”
至此,趙黼才明白爲什麼皇帝會特叫他進宮來……看這樣一幕令人不適的惡戲。
當他走出金鑾殿的時候,殿前地上的血跡已經被打掃的乾乾淨淨,上頭甚至落了淡淡白地一層細雪。
就彷彿方纔那一幕生死慘狀從不曾存在過。但趙黼仍嗅到這冰冷的氣息裡那一絲血腥,縈繞不退。
趙黼本不想跟雲鬟說此事,然而若是連她也不能說,還能告訴誰去?
附耳低低說罷,趙黼道:“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阿
作者有話要說: 鬟,我心裡跳亂的緊。”
他說了這一句,便用盡全力把雲鬟抱住,低頭在她臉上吻個不停:“阿鬟,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似乎只有緊抱着她,感覺到她的存在,心頭那驚亂才能好些,只是心頭的驚急惱愕種種,交織起來,成了一股莫名的邪火,且又於暗影昏沉裡,溫柔滿懷,他胡蹭亂動之下,自然而然竟有了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