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頭有饕餮妖影不說,而在邱翰林府中,正夜半三更之時,底下人忽地聽見一聲厲嚎,竟是從邱公子的房中傳來。
外頭丫頭們吃了一驚,忙進內查看,眼前所見,卻叫衆人都不寒而慄。
只見邱以明跌坐在牀邊,雙眼卻如兩個血洞般,邱公子手中各自握着一枚銀針,針尖上便滴着血,竟是生生地把眼睛戳瞎了。
原來,自從那日朱姬“手刃”了邱翰林後,在白樘的相助之下,邱翰林勉強保住了性命。
然而因衆人都目睹了邱公子那般涼薄忤逆之態,雖面上不敢直說,心底自多有非議,一時府內府外,皆有流言紛紛。
更因當時朱姬所留的那句話,衆說紛紜之下,不免有些口誤之處,有的人便說:“的確是邱公子親自動手,差點殺死了邱翰林的,我叔叔的外甥在邱府當差,親眼看的真真兒的。自己的父親也敢殺,唉,可真是個狼心狗肺的逆子。”
也有人道:“這般沒人倫的畜生,爲什麼官府不把他捉拿起來,千刀萬剮呢,聽說先前還跟人合謀害死了郭司空的獨子呢……”
府外傳的光怪陸離,不可勝數,而在府內,邱以明也並不好過。
倘若邱翰林死了,倒也罷了,橫豎他乃是府內長子,最得器重的,只說是女賊殺死了邱翰林,天長日久,也就罷了。
誰知邱翰林竟這般命大。
可是邱老爺得了性命,卻忘不了當時的那種感覺,刀架在脖子上,生死一線,他的親生兒子卻生怕危及他自己個兒的性命,不肯相救。
當時朱姬說“是你親手殺了你父親”,邱老爺倒地之前,心裡也的確是這樣想的,無限怨恨。
而被救回來之後,在有種恍若隔世爲人之感的慶幸之後,便把邱以明當作了眼中釘一般。
一看見他,就無端地心慌氣短,僵硬窒息,彷彿仍是被人拿刀逼着脖子,下一刻就要皮開肉綻,血流成河。
因此邱老爺竟見不得邱公子,嚴命底下人把公子囚禁房中,不許出外亂走,更不許到他跟前兒去。
可對邱以明而言,遭遇的不僅僅是別人的冷待。
邱公子覺着自己能看見“鬼”。
自從那日,眼睜睜地看着邱翰林被割喉之後,邱公子眼前時常便浮現一片血紅滔天的場景。
尤其是不能看見任何水。
有一次盥漱之時,看着銅盆裡的水,好端端地,便彷彿漾起一團紅,然後,一盆水便成了一盆血水。
當他驚慌失措地打翻後,聞訊趕來的丫頭們,卻只見邱公子對着一盆毫無任何奇特的水在大呼小叫,狀若瘋癲而已。
又有一次,經過水上游廊,無意中看了湖水一眼,只看一眼,便呆直了雙眼。
那靜而無波的水面,忽地盪漾起來,一圈圈地血色漣漪往外翻涌,然後冒出來的,是郭毅的臉,從最初完好無損,變成被水泡了數個月的浮腫變形、非人似鬼的猙獰臉孔。
漸漸地,這般症狀越來越嚴重,邱公子幾乎連喝水都會出事。
伺候邱以明的下人們覺着公子越來越難伺候,越來越怪癖瘋癲,靠近公子成了人人畏懼厭憎之事。
邱夫人聞聽,到底是親生兒子,難以割捨,便來探望,想勸他向邱翰林請罪,重得老爺待見。
誰知,才進房相對,說了約莫有一刻鐘,邱以明直直地盯着邱夫人有些溼潤的雙眼,忽然毫無預兆地嚎叫起來,伸手掐住邱夫人的脖子,口中叫道:“爲什麼要纏着我!又不是我害死你的!你非要我死麼!”
旁邊的丫頭婆子們一擁而上,費了半天勁兒,纔將邱夫人從邱以明的手底搶救出來。
邱夫人看着宛若中邪的兒子,自此之後,不敢再踏入邱以明房中半步。
這夜,事情便越發詭奇發生。
親眼目睹這一幕的丫頭,餘生都不會忘記,邱公子雙眸滴血,面上又痛苦又滿足的詭異表情。
此起彼伏的驚呼聲在邱府內迴盪,又有人叫道:“快!快報刑部……請侍郎大人!”
然而當時邱府衆人不知的是,今夜,白樘並不在刑部當值。
因今天是白老夫人的壽,白樘不得不暫停公務,在家中幫着周旋應酬,晚間客人不多,都是自家親戚等,略吃了幾杯,便都散了。
白樘本想去拜見老夫人後便回部裡,誰知卻被絆住了。
行禮過後,白老夫人半是抱怨,半是嗔怪地說道:“你忙忙地來了,是想做什麼?是不是又想去刑部呢?好生跟你說,今兒我高興,不許你往外頭去,只安安分分地留在家裡。別的什麼日子我不多管你,今兒,你且依着祖母。”
白樘見老人家說到這個地步,只得領命。
此刻,卻聽得齊夫人笑道:“難得老四今兒這樣懂事,聽您老人家的話,也還是您老人家說話有用,我們別的人講些什麼,他全當耳旁風。我這個母親也是白當了的。”
白老夫人轉頭看她,道:“聽不聽話倒還好說,只看他孝不孝順罷了。”
齊夫人嘆息道:“別的孝不孝順我也不敢說,只是有一件兒叫人難以釋懷。”
白老夫人即刻知道她指的是什麼,一時也有些陰沉了臉,江夫人是個訥言的,便裝作聽不懂的。
多虧白樘的二嫂嚴少奶奶在旁打圓場笑道:“前兒他哥哥還跟我說,朝中多少大人們都誇四弟呢,又且先前刑部的潘尚書不是告了半年多的病假麼?因此刑部如今且只是咱們四弟撐起來的。他哥哥還說,只怕來年兒,四弟就要升官了!”
白老夫人聽了這句,眉眼方舒展開來。點頭笑道:“難爲他了,熬燈似的熬了這許多年,不是我說,也是該升官兒了。”
嚴少奶奶笑道:“老太太到底是偏疼四弟……不過四爺也的確是最出類拔萃的,若真的升了尚書,這可是本朝來最年輕的一位尚書大人了,委實了不得!”
齊夫人忍不住酸道:“這八字兒還沒有一撇呢,你們私底下只顧亂傳,倘若有個不真,那可如何下臺呢。”
嚴少奶奶道:“二太太是爲四弟擔憂呢?很不必,這本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兒,我們府裡已經是嚴緘密語的了,可知外頭的人都傳遍了呢。”
白老夫人便笑起來,道:“好的很,若真如此,可也是光宗耀祖的大事了。”
江夫人聽到這裡,便也點頭笑道:“另外可還有一件板上釘釘的喜事呢,老太太可忘了?清輝要從南邊兒回來了……若是船走的快,只怕能趕上過年呢。”
白老夫人聞聽,越發心花怒放,因吩咐嚴少奶奶道:“你不要只顧說嘴,好歹今兒得了他,就叫他在咱們這裡吃兩杯酒再去罷了。”
當下便忙叫丫頭倒了酒來,老夫人便對白樘道:“雖然有些怪你平日裡總不着家,然而畢竟是在朝爲官,又在這個職位上……難免顧了這頭顧不了那頭,你便用這兩杯水酒,向着你母親、伯母嫂子們敬一敬罷了。”
白樘依言取了酒水過來,果真向着衆長輩女眷們敬了酒。
老夫人見他雖然說什麼便聽什麼,可是神情淡然沉靜,毫無輕鬆愉悅之色,老夫人心中暗歎,卻仍含笑吩咐道:“知道你不慣在這裡久呆,你也不得自在,且出去罷了。”
白樘行了禮,就退了出去。
又略在外頭吃了幾杯,便覺着有些掌不住的意思,白樘略覺詫異,只得叫了小廝,便自回臥房歇息。
因酒力上涌,又加屋內炭火甚是旺盛,渾身竟有些燥熱起來。
白樘原本並未脫衣,此刻便扯了扯衣領,摸摸索索去解腰間玉帶,正恍惚中,卻聽得門扇響動。
白樘以爲是下人又來,便吩咐道:“幫我解衣。”
那人走上前來,略一站,便替他解開玉帶,又將肩頭紐子解開。
如此手靠近臉頰邊兒上的時候,白樘忽地嗅到一股似曾相識的香氣,卻不似是什麼丫頭身上能有的。
暗影中,白樘微睜雙眸,果然見有人站在跟前兒,與此同時,手便按上了他的胸口,口中喚道:“四哥哥……”
白樘一震,一把攥住那人手腕,卻不知要說什麼好。
那人卻並不驚,仍是順勢撲在他的身上,低低說道:“四哥哥,你真是好鐵石心腸,難道要讓我守一輩子麼?可知我心裡、心裡着實是想你想的……日夜煎熬,好生耐不住……”
白樘早聽出這人是朱芷貞,又聽了這般可恥言語,很覺不堪,待要將她趕出去,怎奈酒力翻涌,連手上都沒多少力氣,便勉強只說道:“請出去。”
朱芷貞好不容易得了這個機會,哪裡肯放手,便道:“四哥哥,你是嫌棄我麼?你若真的不喜我,就算……就算給你做個妾室,我也是願意的,只要你肯……我無有不從……”竟嬌聲媚語起來。
白樘待要起身,身上那熱卻越發厲害了,又嗅到朱芷貞身上的香氣,聽得那樣的聲氣兒,心頭竟然一蕩,就如渾身浴了火中似的。
只勉強道:“你不要……錯想了,現在出去,還能……”
白樘是個何等機警的人,只因人在府中,又是老太太的大好日子,故而毫無警惕,然而此刻,卻已經明白……自己竟中了招了。
他忙回想先前,一時卻不知道,到底是老太太那邊兒的兩杯酒有事,還是外頭吃的那幾杯不妥。
他雖然出言提醒拒絕,朱芷貞因情飄意蕩,哪裡還能聽進半個字去。
此刻已經將他外裳好不容易解開,又去解他的中衣。
白樘渾身躁浪異常,索性咬了咬牙,一動不動,更不做聲,只暗中調息而已。
這會兒朱芷貞已經伏身上來,見白樘動也不動,以爲他也動了情,便撫着臉頰,便要親下來。
正在此刻,白樘擡手一推,朱芷貞猝不及防,“彭”地便跌落地上,一時哀鳴出聲。
白樘坐起身來,復翻身下地,把外裳匆匆掩起,將出門之時,便看着朱芷貞道:“你並不是、第一天認得我,須知道我最不喜不知自重不懂廉恥之人,以後……我不想、再看見三小姐!”說罷,推門而出。
白樘向來穩重內斂,就算朱芷貞始終癡纏,他也極少說什麼重話,然而這一次,卻是觸動他的逆鱗跟底線了。
廊下有丫頭小廝撞見白樘,忙行禮,白樘一概不理會,面挾寒霜地徑直出府而去!
因衆人都知道今日白府有喜事,故而巽風,浮生,阿澤等都不在身邊。
白樘因匆忙而行,也並不曾從府內帶一個人。
此刻,已有些夜深,白樘策馬往刑部返回,誰知到了半路,胸口氣血翻涌,身形搖搖晃晃,便從馬背上滾落下地。
幸而那馬兒通些人性,竟不曾離開,只在他旁邊徘徊。
白樘按着胸口,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昏,終究忍不住,張口便吐了一口血出來!
漸漸倒地的時候,卻見前方依稀有一頂轎子來到,有人道:“主人,前面有個人躺在那裡,不知是怎麼樣了。”
有個溫和的聲音道:“去看看是什麼人。”
白樘掙扎着要起身,卻委實是動彈不得,耳畔又聽到有人驚呼了聲。
眼前所見,是轎簾掀動,有人邁步走了出來。
謝謝小天使們,(╯3╰)
其實上章六六那句話,出自八八最喜歡的一篇散文啊~
大白:快把鏡頭搖回去,給那個叫六六的吧!
六六:不,我要求定格,特寫,放大,加長……
大白:你想幹什麼?
六六:這樣的戲碼難得,我留着自己偷偷欣賞,沒有別的意思啦
張振:你果然是‘那個’!
六六:保重尊臀→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