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鬟聽聞,忽地想起白樘昨日曾說過的那番話,依稀明白是爲了什麼,倒也不好多言,便只坐了看卷宗。
誰知纔看了一份兒,小陳又來說道:“謝推府,主事大人叫你去呢。”
雲鬟忙起身往外,小陳笑說:“該不會是爲了河北那件兒案子,大人要嘉獎你呢?可知昨兒你不在,這部裡上下都傳遍了,很是轟動。”
雲鬟也不知何故,便前去見主事大人。
進了門,果然見主事面帶微笑,見了道:“我聽聞你昨兒歇了病休,今日可好些了?”
雲鬟道:“多謝大人記掛,已經好了。”
主事笑道:“想必你也聽說,河北那件案子有了下文了。果然如你所料,分毫不差。唉……若不是你堅持己見,差點兒就害了一條無辜人命,幸甚,幸甚!”
其實先前主事因雲鬟對山西殺妻案“無事生非”,心裡還有些不樂,昨兒因聽聞這消息,後怕至出了一身冷汗,心想幸虧當時順了她的意思,倘若一氣之下回絕了她,豈不是真成了第二個齊主事。
雲鬟卻不驚不喜:“這不過是下官應當盡的職責。”
主事又讚了一番,才說:“是了,你跟柯憲進部裡也有段時日了,據上下看來,你們兩人,勤勉能幹,都是極不錯的。”
雲鬟復謝過,主事便回身,從案上拿了一份公文道:“先前叫你們看各地的處決案宗,不過是剛進部裡推官的必經之路,又是考驗之意,如今,倒可以給你們些現成的案子。”
雲鬟這才明白其意,忙上前接過,主事道:“這個案子,是楊家告史家投毒謀害人命,你便同柯憲一塊兒去看看罷了。”
且說雲鬟接了案子,退出公房,自回去尋柯憲。
柯憲聞聽有案子,頓時摩拳擦掌起來,迫不及待要出門一般。
小陳在旁,看見他兩個如此興高采烈,便笑道:“你們不要高興的太早了些兒,這仍是主事大人在爲難你們呢。”
柯憲道:“此話怎講?”
小陳道:“你當這楊家是什麼人?這史家又是什麼人?”
柯憲笑道:“你如何只賣關子,到底說就是了,難道這兩人來頭很大?”
小陳笑道:“來頭其實也並不算很大,只不過,這楊家的家主楊御史,是沈丞相的門生,至於這史家,卻是恆王世子的舅哥。這一件案子,他們爭了有兩三個月了,沒有人敢管,所以主事給了你們,你們可別當是個美差。”
柯憲挑眉道:“原來都是皇親國戚,只不過我們只負責斷案就是了,難道還需要怕他們?”
小陳道:“如今是楊家的人被毒死了,他們認定是史家所做,楊御史爲此還參奏了恆王好幾回,私下裡幾乎沒跟史家的人打起來,倘若你們接手,若真的鐵證如山倒也罷了,倘若弄得不好,得罪其中一邊兒是輕的,只怕把兩家也都得罪了呢。”
小陳叮囑了幾句,便自去了。雲鬟想起當初爲了薛君生一事,差點兒在恆王府鬧出來,便悄悄地對柯憲說:“恆王最護短的,行事又向來跋扈,這果然是個苦差。”
柯憲道:“苦不苦,好歹也要去幹,難不成才交給我們差事,就推辭了?更叫他們看低了咱們。”
兩個人合計了一番,便出了刑部,叫了兩名公差跟隨,一路便先往楊家而來。
楊御史住在金花巷,門首雖大,看着卻有些簡陋破舊,雲鬟不由想起自己所住的那宅子,隨口問柯憲道:“柯兄,你說楊御史大人這個房子,是租的,亦或者自有?”
柯憲道:“瞧着有些年歲的了,倒像是自有的,好該修繕修繕了。”
原來柯憲覺着楊御史好歹也是朝堂上有頭臉的朝臣,住處不該這般簡陋纔是,在京爲官的這些,除了實在囊中羞澀無法之外,誰不是風風光光的。
兩人正在牆外說話,便聽得牆內有人道:“是什麼人在外嚼舌!”
雲鬟跟柯憲甚是意外,才走到門口,就見大門打開,有個帶着文士黑紗罩冠,身着鶴氅的中年男子站在門口,雙眼冷冷地看着他兩人,因見竟都身着官員服色,便道:“你們兩人是……刑部之人?”
雲鬟跟柯憲行禮,道:“我們是刑部所派的推官,前來調查毒殺一案,閣下可是楊御史大人麼?”
這文士哼道:“刑部終於敢管此事了麼?我還當他們要裝聾作啞一輩子不理了。”
雲鬟道:“但凡有冤屈,刑部自會追查到底,請大人放心。”
楊御史看看他們兩人,一個面嫩的少年,一個卻又透着些粗莽之意,便冷笑道:“我不是叫你們來耍嘴的。刑部也是沒人了不成,派兩個新進後生。”
柯憲忍不住道:“老大人,我們雖然是新進,可也不是白吃飯的。”
楊御史聽了這話,才道:“既然如此,且就看看你們到底有幾斤幾兩,隨我來。”說罷轉身,領路往內而去。
雲鬟跟柯憲跟在身後進門,卻見庭院之中,野草叢生,幾棵大樹,遮天蔽日,看着統共有七八間房,兩重院落,屋頂上瓦片都有些是破碎的,又自瓦礫縫隙裡生着些青苔、枯草之類。
進了客廳,更是滿目蕭瑟,一應桌椅陳設之物,都彷彿是用了幾百年的物件兒,透着森森冷意。
堂中央卻掛着一幅醒目的字,喚作:明心堂。
楊御史自在匾額下坐了,也不叫奉茶,因說道:“你們想知道什麼?”
柯憲方纔進來的時候,只看到一個老嫗從角門走向裡面,疑心這兒連個丫頭也沒有,便道:“請老大人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同我們詳說一遍。”
楊御史面露不屑之色,可卻仍是將案發經過同兩人說知。
原來,三個月前,楊御史的四十大壽,因楊御史生性耿直,又好彈劾人,故而朝中跟他不對付的人卻也有許多。
楊御史又不愛熱鬧,因此壽辰也過的悄沒聲息,只朝內兩三個相好兒的朝臣記得,親來祝賀。
只不過,倒是收了幾樣兒的賀禮,都是那些素來敬重他人品,卻又“只願遠觀而不能近處……”的人所送。
楊御史隨意翻看了一遍,因衆人都知道他的心意性情,竟沒有送他貴重物件兒的人,不過都是些日常所見常有的罷了,有一件衣裳,有一串手珠,有送糕點的,也有送酒水的。
這所送之物,自然來歷都極明白,可是隻有一樣兒,竟沒貼名籤。
楊御史翻來覆去看了會兒,打開來時,卻見是一碟的壽包,楊御史笑道:“是誰這麼用心,壽包都給我備好了。”
因當時在吃酒,楊御史又只喜這個彩頭,實際並不愛吃這些麪食,便沒動這些東西,只叫拎放在旁邊。
誰知晚間,楊御史的侄子來到,進內見夫人時候,看見了這些吃食,便道:“伯伯如何不趕緊吃了,放到明日,只怕都壞了,豈不可惜了的?”
御史夫人便道:“我跟你伯伯都不愛吃麪食,你若喜歡,便拿了家去吧。”
這侄子聞聽,便笑道:“這可如何使得?我來拜壽,還沒帶什麼禮物呢。”
御史夫人道:“不必你的禮物,你的心意到了就是了,何況放在這裡也是白壞了。你拿了家去吃了,又不浪費又好。”
這人聽如此說,索性把一匣子壽包都提了家去。
誰知次日,才吃了一個包子,便翻來覆去,不出一刻鐘,七竅流血地死在了地上。
那侄媳婦本要跟他同吃,因忘了粥飯,便自去取,回來卻見地上丟了半個包子,自個兒的夫君抽搐在地,臨死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包子裡有毒。”
楊御史說罷,便橫眉怒目道:“我那侄媳婦見了,還以爲我故意謀害,便哭鬧着來我府上尋晦氣,我的夫人聽了這消息,氣得暈厥在牀,兩個月不曾起身了。是我說着壽包原本是外頭送來的,當場又有許多同僚做見證,因此京兆府才又放了我回來。”
柯憲道:“老大人,恕我直言,如何就斷定你侄子是吃了壽包而死的?何況他把包子拿了回去,又隔了一夜吃了才死,焉知不是誰人暗中下毒了?”
楊御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說,下毒的是我侄媳婦罷了?哼,京兆府也是這般說的,不過是無能的說辭罷了。我侄媳婦已經有兩個月的身孕,難道還要存心害自己丈夫不成?事發後那剩下的壽包,都給京兆府的人拿去檢驗過,竟個個有毒,就算我侄媳婦要害她的夫君,何必費事的把所有包子裡都下毒?何況有的壽包表面並無破損跡象,京兆府的人不知如何試過,還說……包子皮上無毒,只有包子餡有毒,你們可還有何話說?”
若這難得是侄媳婦或者別人下毒,也不至於只包子餡有毒,可見的確是那送壽包的人所爲。
柯憲啞口無言。
雲鬟問道:“御史大人,你又是因何疑心到史家的呢?”
楊御史道:“只因事發前幾日,我正彈劾了史家的人孝期飲酒,害得史寶被革職。加上先前等事,他們必然是記恨了,所以想要謀害我,沒想到我並沒有吃那東西,反而白白害死了我侄子……”
雲鬟沉吟道:“除了揣測,可有什麼真憑實據?”
楊御史道:“我當面質問史寶,是不是他派人謀害,他反而冷笑說該死的並沒有死,反叫別人做了替死鬼。這話難道並無嫌疑?”
雲鬟道:“是了,不知道那壽包是什麼樣兒的?”
楊御史道:“過去那許久了,誰還記得,想來不過尋常摸樣罷了。何況當日都給京兆府的人拿了去。”
雲鬟道:“除了史家,可還有什麼人跟楊御史有過節麼?”
楊御史道:“我身爲彈劾御史,得罪的人自然數不勝數,然而真正想要殺了我也有能耐如此做的,便是史家了。畢竟有恆王撐腰,誰奈何得了。”
雲鬟便同柯憲又在楊御史房內走了一遍,後宅之中,果然見楊夫人臥病在牀,只一個丫頭伺候,一個老嫗便在旁熬藥,桌子上放着些許糕點。
出來屋外,雲鬟見這住地裡外簡陋,因問:“御史大人,先前冒昧了,這裡果然是大人的祖居之地?”
楊御史道:“是又怎麼樣?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
雲鬟不由一笑,這話卻彷彿耳熟。便道:
作者有話要說: “大人放心,我們定會竭力而爲,儘快還大人一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