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是去打聽事的,去得較晚,不想乘車去,沒意義,就兩站路,出了城,再走兩站路的樣子就到了,小時候經常和夥伴們徒步去很遠的地方,也沒有自行車,更別說私家車。走走吧,算是活動活動,對身體有好處。
聽說老房子要拆遷了,得過去看看,大概有三四年沒過去了,房客也是到城裡直接找我交房租,我們處的很好,因爲誰都不多事。
房客見我來了,便告訴我:
“叔叔,快拆遷了,我先把下半年的房租交了,到時候我給您打電話。”。
“我不是來收房租的,沒有到時間,要是剛剛收了就拆遷,我還得給你退,先不收。”,
“就是怕您不收,別人都漲了三次房租了,可您卻只是象徵性漲了二十幾塊,我真的是不好意思。”,
“我不靠這個,你放心先住着,也得留心在你單位附近先打聽好房子,一旦拆遷,飛快,拆遷辦的人告訴我只要資金到位,馬上動工。”,我還是到別處走走,免得他感到不安,去了幾個老鄰居家,都租出去了,到大院門口那個難得沒有被平掉的小土堆上坐坐。
從六十年代末起,我們曾在這裡居住生活過二十多年,後來又在這裡結的婚,真是有些不捨,我思緒萬千,想起兒時那些夥伴,尤其是那些比我大的哥哥們,他們曾在這裡帶着我到處玩兒,他們如今都在幹什麼?是的確感到自己是人到中年了,有些疲憊,習慣性地點上了煙提神,漸漸地將思緒拉回到昨天。
天黑了,一個我熟悉的聲音突然在我耳邊想起:
“小弟,還記得我嗎?”,聲音很熟悉,但彷彿是很久以前的記憶,我努力想着:
“是東平哥哥吧?你不是三十年前就病逝了嗎?怎麼,你也想再來看看老房子?伯伯他們早搬走十多年了,聽說伯伯幾年前也……”。
“別提這些了,我是出來躲事的。”,
“記得你剛死的那幾天,院子裡怪事頻頻,都是真的嗎?我那時住在學校,回來時見到這裡擺滿了花圈,可不舒服了,有一天晚上,我出來上廁所,見到一個花圈裡還有照片呢。”。
“哎,小弟,你記性可真好!那哪兒是照片呀,不就是我嗎?!我當時想和你說話,但你卻匆匆跑開了,不知道你忙什麼,我當時怕嚇着你,就沒敢開口。”。
“東平哥哥,你什麼時候聽說過我會害怕?你當時要是說就好了,因爲我那時不願意相信你死了,這一耽擱就是三十年,我都快老了。記得69年我家剛搬來時還沒有上戶口,吃飯都到你家,第一個領我在院子裡玩兒的就是你。”。
“是啊,你的記性比大夥說的還要好,我都快忘了。你那時不願意和同歲的小孩子玩兒,專愛找大孩子玩兒,我那時都上高中了,你剛上小學卻要和我做同學,大夥都笑話我,可你真的是很招人喜歡,其實你的樣子和上高中時沒多大變化,只是長高了許多。”。
“記得就是在我上高中時你病死的,他們說你們隔壁趙姨發高燒昏迷好幾天,她說胡話,大夥都說是你的聲音,真是那樣嗎?”,
“小弟你信嗎?”,
“我不大信,她大概是太想你了吧?!院子裡的大人都說你很好,學習成績優異,工作也很出色。”,
“這個我無法解釋,可後來的事你知道嗎?你好像幾個星期都沒有回家。”,
“學校辦畫展,中日兩學校友好互動,所以住校了,我們不止要展出自己的畫,而且還要看好那些名人字畫。”。
“哦。那爲什麼叔叔總是揍你呢?你考試一直不錯的,難道你和人打架了?”,
“沒有,我逃課,班主任多事告狀了。”。
“你不該說老師多事,你雖然考試不錯,但也不能逃課呀!”,
“好不容易得到張電影票,是大仲馬的《基督山伯爵》,很難買到的。”,
“哎,你總是因爲頑皮捱揍,別人都是因爲考試不好,也不知
道你怎麼學的,整天玩兒還能考好。”。
“老師說我是小聰明。”,
“我看也是,你太頑皮!”,東平哥哥突然不說話了,有個女人過來:
“小夥子,你剛纔和誰說話?”,
“這和你有關係嗎?我自言自語可以嗎?”,她冷笑着:
“你也是這院子的吧?我見過你!”,奇怪,我從來不認識她。
“見過我的人和我見過的人多了,可我只記該記的人,對你毫無印象!”,她很奇怪,竟然在我面前懸了起來,我這才發現她是沒有瞳孔的,並且她的臉像蠟一樣黃,渾身灰白,服飾下垂飄動並扇着冷風,她依舊冷笑着:
“你大概就是他說的小弟吧?果然頑皮聰明,但我很喜歡你!”,
“但你這樣子我可不歡迎!你到底找誰?我恐怕幫不上你。”,她仍在問:
“你不會把他藏起來了吧?聽說你鬼的很!”,天大的笑話!鬼說我鬼得很?她真的是鬼嗎?她找東平哥哥幹什麼?看樣子一定沒好事,得把她弄走:
“我好像是見過個男人從這裡走過,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你把手伸過來,我要是看出有惡意,就不告訴你,如果你沒有惡意就告訴你。”,她立刻把手伸出來,枯瘦、蒼白、毫無血色,還有些發青,我突然掏出打火機燒了上去,她一生悽慘地哀號,立時不見了。
“小弟呀,你不該那麼過分,怎麼能傷害她呢?”,
“東平哥哥你真不領我情!她分明是在找你,並且看上去沒安好心。”,
“孩子啊,她能有什麼心呢?她和我是一樣的,連命都沒了哪兒來的心?”。
“她也是死人?”,
“她是你伯伯給我結下的鬼親。”,
“什麼,死人也要結婚?那你們有鬼孩子嗎?叫出來讓我看看小鬼!”。
“你可真是個奇怪的孩子,我認識你那麼多年,怎麼就不知道你膽子這麼大!”,
“你告訴我,你們是怎麼回事,要不,你就是冒充東平哥哥來騙我的,那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你可真是個非同一般的孩子,難怪你伯伯說你和別的孩子不一樣。我死後第三年,她們家人找到我家,說是要和我結鬼親,她很小就病死了,比我小一歲,和我的墳挨着,你伯伯就同意了,兩家就結了陰親,那天,兩家都貼了白色的對聯,晚上到墳上給我們舉行了婚禮。”,
“不會是放上你們各自生前的照片,再搞些什麼奇怪的儀式吧?”,
“你怎麼知道的?”,
“這種俗套的迷信把戲,讓人好氣又好笑!難道你們真的成爲夫妻了嗎?”,
“哎,死人哪兒有什麼夫妻啊,後來才明白,她們家是看上你伯伯在外地開礦掙了大錢,藉着她來向我們家伸手的,只要沒有滿足她們家,她媽媽就抱着她的照片到墳上來哭,然後到我家找你伯伯,說是我們在這邊同意了,是我們需要錢,死人要什麼錢啊?命都不存在了。”。
“這算什麼?伯伯也太小氣了!你們講迷信的不就是到墳上燒些白紙片片嗎?幾十塊錢能買一大筐子。”,
“死人是不會花錢的,她們家是藉着死人訛活人,永遠沒有知足的時候,大小事都到我家去借錢,有借無還!你看那些燒紙錢的,都是在寄託他們對死者的哀思。”,
“寄託哀思那就要污染空氣嗎?每年清明節和那個什麼鬼節的晚上,馬路口上都有人用粉筆畫個圈圈,寫着人的名字,嘴裡念念叨叨地燒着紙錢,好可笑!可是第二天環衛工得忙活大半天,滿地黑乎乎的,很難打掃。”。
“這是傳統的風俗,清明節燒紙錢,十月一燒寒衣。”,我想起一件事:
“哥哥,我覺得這是陋習,甚至是笑話。你提起什麼十月一,我遇到過一件事,有個女人第一天晚上燒衣服,第二天卻在十字路口罵大街。”,
“爲什麼罵大街呢?”,
“她事先畫好了圈圈佔了地方,到了晚上打完牌去燒衣服,但第二天早上發現她畫的圈圈裡乾乾淨淨只留着死人的名字,天黑沒看清把衣服燒到了別人的裡面了,所以她在罵:真不要臉,白收了我的衣服,你就穿吧!只當老孃救濟你了!滿大街的人都在笑她。”,東平哥哥笑得很黯淡,因爲沒有底氣,確切講是他根本沒有氣。
“小弟,你該回去了,太晚了,”,我是該走了,我又看不見他,只是和他對話,而他又要躲避那鬼媳婦。
“東平哥哥,她找你還是要錢嗎?伯伯不是也死了嗎?難道她還不放過?”,
“你伯伯死了,她父母也死了,到了這裡他們還來向女兒要錢,她沒辦法,只有找我去和你伯伯要,死人哪裡有錢啊?我們是用不上的。”,
“真是死不改悔的貪財鬼!”,我掐滅了菸頭往地上一扔:
“我真的是要走了,我們畢竟不在同一個空間。也免得我心懷傷感。”,
“小弟,少抽些煙,對身體不好,路上當心。”。
我起身走了,朝着這裡即將被拆除的最後一片錯綜的碎巷子走去,我拐進了那個丁字路口,那裡是通往大街的捷徑,只見前面的路燈比較昏暗,大概是燈泡快壞了吧,這裡真是該拆了,這些危房、舊房多數都比我的年齡還大,就說那個掛着燈泡的水泥電線杆,從我上小學起就有了,難得它還能用,電線都耷拉下來了,太陳舊了,路燈下好像有人在看什麼,我走了過去: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回家,這燈這麼暗,你在看什麼?”,
“看什麼?還不是你弄的?!你還我的手!”,原來是她,她怎麼在這裡?
“可我沒有燒到你,你死了還想訛人?!”,她那沒有瞳孔的雙眼淌出了血:
“沒辦法,我爹媽在*我要錢,我找不到他,你把他藏起來了,要麼你給錢,要麼你交出他來!”,她伸出了一隻慘白的枯手。
“我沒有帶錢,今晚只是過來看看,也沒有收房租,拿什麼給你?你還是告訴你爹媽,沒了生命,要錢沒用的,就是活着也不能只爲錢,他們已經把東平哥哥家訛詐夠了,該罷手了!”,
“你叫他哥哥?那你就是我婆家的人了,你應該也很有錢,你幫幫我吧,我得給爹媽有個交代。”,
“我們只是老鄰居,我沒有錢,有也不能給你,你沒理由向我要,你們也不該再向東平哥哥要,你應該告訴你爹媽你們都死了,死人是用不着錢的。”,
“他們不信自己死了,反正你得給我錢,你賠我的手!”,她挽起襤褸的灰白袖子,露出一隻沒有手的胳膊,上面淌着黑乎乎的血。
“這樣吧,我這裡只有一百塊,你先拿着去給你爹媽,等我回去給你再取點兒,只是你不要再難爲東平哥哥了。”,她向箭一樣收走了那一百塊,消失了,我放心地繼續往前走,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在喊:
“閨女,別讓那小子跑了!他在哄你,他還有錢!”,我看到前面巷子口好像有人影在亂竄,我該走哪條巷子呢?那亂竄的是死人還是活人?早知道他們那麼不知足,連那一百也不該給她。
死人,死人,他們全都是死了的人,而且是死了很久的死人。這使我想起那次去參加那場葬禮,那可沒有這麼令人傷感,反倒有些愜意。
“參加葬禮還會有愜意之感?你的確是個怪人!講講吧?”,
“好的,我很樂意講,因爲這故事離今晚這個地方不遠,再往北走幾步就到了。”。
“是和這件事有關的嗎?”,
“沒有,那是我的一個大朋友家的喪事,那喪事辦得那叫一個熱鬧!”。
“瞧你說的,不像喪事倒像喜事?”。
“喜事有在晚上辦的嗎?“。
那的確是我參加的比較獨特的葬禮,但沒人哭,反倒有人笑。
(於西安市中心盛順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