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盛唐遺址的秘密
生在西安,長在古城,家又離那座遺址那麼近,不在它外面轉轉是不可能的,即使你對文物、歷史毫無興趣,也難免從它旁邊經過。那時,它處於圍牆狀態,就是由部隊把守,和外界毫不相干,我們總在猜測裡面有什麼,我們看到的是一個像古墓那樣的小土山包。男孩子不頑皮的少,可像我這麼頑皮的也不多,偏偏要在它外面轉悠,打麻雀,因爲我聽說有人夜間盜墓,部隊鳴槍警示,那晚我們都聽到了,這更挑起了我的好奇心,但那是70年代的事了,到了80年代初,我臨近高中畢業,似乎是決心要考美術學院,張教授認爲我一定行,就是太貪玩兒,便對我提出要求:“你要畫大量的速寫,最好是到附近的農村去觀察地裡勞動的農民,他們的大幅度動作,會告訴你人體運動的三大結構是怎樣的,那三大塊是活的,不是機械的。”,我聽從了,並且效果超好,我站在田間地頭,觀察那些在輪動鋤頭的農民,他們大幅度的動作,一下就把教授講的人體三大結構明確地告訴了我,並且很快使我用炭筆躍然紙上,那次速寫得到了老師的誇讚:“你貪玩我不反對,但你要是專心把玩的興趣放在觀察生活上,你會玩兒的很開心。”,
我不但玩兒的很開心,也玩兒的很投入,速寫畫完了,人家收工了,我在夕陽下收拾起速寫本,整理着個別主線條的處理及神態的記憶筆觸,漸漸地,天黑了,我把速寫本藏到了一個大石頭下面,對進到圍牆裡面的目標開始實施我的計劃,當然,我不會是盜墓者,那時我剛15歲,只是膽大妄爲地把它作爲玩兒的內容之一。
“要我幫你嗎?”,
我在巨大的土堆外圍轉悠了一圈,又回到了那個巨石旁邊,因爲我的速寫本藏在那裡,我身後這一聲,讓我猛地一驚,不是害怕,是條件反射,看不清是什麼人,天太黑,只憑聲音斷定是個中年男子,聲音沙啞,我不去找他,只是回答:
“你知道我想幹什麼?我只是想進去看看裡面到底什麼樣。”,
他沉默了片刻:
“我可以帶你進去,但你不許告訴別人。”,
我一下就興奮起來:
“我保證!但那些叔叔是拿槍的,他們要是把我當做挖金銀財寶的就會開槍打死我?”,
他冷笑着:
“你怎麼知道里面有財寶?你要是這樣想,我就無法滿足你了。”,
我立刻解釋到:
“我只是想接近歷史,觸摸唐朝。”。
“你是個很有思想的孩子,但想法很爛漫,你很單純,我喜歡,你像一張白紙。”
“可白紙並不簡單,它可以勾勒圖畫,也可以用來描繪思想,更能賦予它色彩,但白紙終歸是白紙,它的本質被諸多事物所掩蓋和利用,所以它的價值取向是強加的。可我不是宣紙,不容侵犯到我的實質。”。
“那麼,你想見到的唐朝,恰恰是一個宣紙時代,你能試想那捲天下人都向往的《蘭亭序》嗎?你認爲它會在哪裡?”
“我認爲,如果我是李世民,愛到極致,我或者把它背臨下來,或讓人精工雕刻供天下人臨摹,或者一焚以絕後念,它的珍本存在,也許會是一場官場爭鬥或戰爭的導火索。”
“你對藝術的態度是兩個極端,一種是極爲博大的包容,一種是獨霸行爲,這件珍品若落到你手中,怕是會演義出許多故事,我想你定會一焚而獨霸在胸懷,你比製造多種摹本更霸道。”。
“若是真愛,不惜一切纔是該有的態度。可你和我說這些,莫非你知道或見過珍本?你是盜墓者嗎?”。
“正如你不知道遺址裡的一切一樣,我只是拿《蘭亭序
》舉例子,我想知道你爲什麼不臨習它?”。
“不是我不臨習,幾種所謂摹本,我的初步感覺都是假的,褚遂良的字我並不喜歡,他的字體結構太過瘦弱,所以褚本難免偏離原作失去遒勁和灑脫;而馮承素又過於揣摩原本,結構出來了,但太刻板。我看到過王羲之的其他法帖,雖無法與《蘭亭序》相比,但大體可看到他的字並非故弄玄虛地去只在“之”字上玩兒技巧,他不是那種賣弄的匠人,而是以書法爲生命的人,按現在講,他是藝術大家,不僅僅是個寫字的,他的字體現着他的靈魂。天下二王無真品!”
談話該結束了,我想我的看法沒有迎合他或世俗的傳說或公論,不是我故作高深,因爲我沒有資格高深,只是誠實地談自己的認識。我可能不會被他幫助了,可我錯了,他已經把我帶進了我想去的地方:
“看吧,這就是你要看到的遺蹟。”,
我失望極了,只是一些大殿的石柱的底座,四圍一片狼藉,灰濛濛的光照出這一切,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大唐遺址嗎?
“是的,這就是最後留下的,它曾經的輝煌你永遠也無法看到了,而你們傳說中的珍寶,早就被歷代的盜墓者瘋狂地擄掠而去,不知下落。”
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站在了從未有人直接碰觸到的盛唐的遺蹟上,我可以俯身去觸摸歷史,感受往昔的靜止後的寂寞,也能從內心和它們對話,我痛恨那些盜墓者,他們把無法估價的文化遺產,用金錢來廉價地衡量,雖然在日後國外的拍賣市場上會拍出天價,但他們無法出賣歷史,尤其是自己國家的歷史,這和經濟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這使我想起在大唐爲官的日本使者吉備真倍,他把中國的文字裝入記憶,帶回到東瀛,發明了平假名和片假名這纔有了日本的文字,這種文化盜竊是光明正大的,是對我中華文化的認可和借鑑,因爲他們崇尚大唐文化,以極其尊重的態度向我們學習和索取,中華是慷慨的,扶持了一個弱小的民族,因爲當時的唐朝,是整個世界文明史上的奇蹟,它的發達無與倫比。而正是後人的自負和利益薰心,自己破壞自己的尊嚴,所以把一個毗鄰的友好的小朋友慣縱成了一個侵略者,需要認罪悔改的是日本,需要認真反思的是中國國人,盜賣文化遺產,是向別國昭示我們的貧窮和沒有骨氣,靠賣老祖宗的遺產發家,是不可爭辯的可恥行爲,金錢的迷惑大大降低了我們的民族素質。
“你想找死嗎?誰讓你在這兒的?”。
“我家就在附近,我是來看曾經的活人,我能不能在這裡不是你說了算!”。看來我遇到盜墓者了:“你們賺的是錢,失去的是民族良知!”,他們不再對我兇狠了,我聽到了鎬頭挖掘的聲音,我準備近前去看,但被一隻大手抓起來懸在了半空:“他們挖不到什麼了!”。
“但我還是要勸阻他們,他們盜賣文物無非是想生活的好點兒,但不至於爲了這殺人。”
“你太天真了,自古至今,這裡有無數利益薰心的盜墓者都爲了財寶喪心病狂地殺人!”。
“那麼,這裡真的曾經有過財寶?”
“你腳下就是曾經的銀庫,實際是大量的金子鋪成的地宮,他們在上面走了一千多年,但永遠沒人能得到。”。
我在上面蹦了兩下:
“只是一些青石磚。”。
突然,我的兩腳被分開成芭蕾的劈叉狀:
“不行,我沒有開過胯,我會抽筋的!”,
但很快我的兩腿被收攏了,我站在了高高的木樁上,像是踩在少林寺的梅花樁上,我試着在上面行走,很難,腳下泛着耀眼的白光:“那是水銀河嗎?《史記》記載了秦始皇的水銀河,司馬遷只是一筆
帶過,但唐史上毫無痕跡,難道這一段是斷代史?”。水銀突然騰起了紫色的霧氣,我想應該是毒氣,便把衣服脫下來捂住鼻子,但那些霧氣將我託到了半空,讓我俯瞰腳下,像是海市蜃樓一樣展示了幾分鐘:繁華的街道、富麗堂皇的宮殿、歌舞昇平的鬧市、五彩斑斕的商品交易市場……我看得發呆:
“這就是偉大的唐朝嗎?它太過奢華,人們的閒散似乎體現出一些平庸。”,
“難道你希望總是戰火不斷嗎?”,
我靜靜地看着,可很快我又被放到了木樁上,這時,腳下已不再是水銀了,而是污泥濁水,並散發出血腥味兒,我的衣服丟了,
“難道你還要把你的小褲子也脫了嗎?你這頑皮的孩子!”,
我是想那麼做,可15歲的少年已經是懂得羞恥的男子漢了:
“反正這裡也沒有人,即使我那麼做了也不算不知羞,可我改變主意了,請你把我放下去。”,
我反倒被拋起來,落到了一座巨大的宮殿頂上,堂皇的琉璃瓦,精美的屋脊走獸雕刻,巧妙絕倫的斗拱拼接,沒有一顆木屑做輔助,古人的智慧是無法低估的,我興奮極了,光着膀子坐在屋脊上,望着滿天星斗,思緒徜徉在大唐的風韻中,我爲我能生活在這樣的城市感到自豪……
“拉我一把?我抓不住了!摔下去就得死!”。
“可這並不高呀?!頂多三層樓,你用點兒力就上來了。”。
“你這惡童!救我一命,我會讓你富足一生的!”。
“我不能拉你,救了你就等於害了我自己,我們到這裡的目的是不同的,我不會上你的當!”。
他終於爬上來了,滿臉是血,身上也是傷痕累累:“你不想發財嗎?”
我坐在那裡悠哉地晃動着雙腳:
“不想,我將來會工作的。”。
“可你今天看見了我,也知道了我的秘密,所以你必須跟我合夥!”。
“我是小孩兒,我幹不了什麼,再說我還要準備高考呢。”。
“你可真幼稚,我們一旦成功,你這輩子都不用高考了,你有用不完的錢!”。
“那你要是喪了命,錢再多又有什麼用?再說,你要盜的是國家的,不應屬於個人,一旦到了文物販子手裡,文物就失去意義了,成了商品,它們是無價之寶!”。
“你今天干也得幹,不幹也得幹!否則我掐死你!!”。
“你以強欺弱算不得本事,不過,你也別後悔,你要找的只有我知道,可你未必信我,因爲你認爲小孩兒都愛撒謊。”。他反倒被我的話拿住了:“你只要講真話,我不會傷害你,搞到了,一人一半,可你得做讓我相信的事。”。我扒開一片屋瓦成了一個大洞,指給他看:“你看見大殿的樑上有個洞嗎?”。
“的確有,那可能是耗子咬的吧?”。
“耗子能咬的那麼規則嗎?那是人鑿的。你知道里面有什麼東西嗎?”。他把身子探進房洞:“那裡能有什麼?”。
“你再仔細看?”。
他幾乎把整個身子探了進去“什麼也沒有,你騙我吧?”。
“我告訴你,那裡藏着漢武帝的梅花石玉璽,可你永遠得不到了!”,我飛起一腳將他踢了下去,他一旦得知這個秘密,接下來就要盤算怎麼除掉我,我這叫先下手爲強,他慘叫着跌落下去,不是我殺的他,是他的貪婪害了他的命,因爲那下面是鋒利的石刀林,他是九死一生。我被一隻巨大黑色爪子抓起:“小東西,你好狠!看我把你送到大漠裡去!”。我沒有恐懼,而是想着會不會被送到我日夜嚮往的鬼蜮去……
(於西安市中心盛順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