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彬的臉上有不忿,也有關切,不忿是在表達對鎮南方的不滿,關切則是對遊雅馨安全的擔憂。
鎮南方淡淡地說道:“遊老,其實遊雅馨的生死就在你的一念之間,從我們的立場來說,我們自然是不希望您或者您的家人再出什麼事的。可是我們也有自己的工作,比如吧,遊雅麗的案子我們得查啊,查案就需要人手。況且從目前種種跡象來看,遊雅馨是自殺,與我們的案子沒有什麼關係,我們自然就不會再在她的身邊安排人手了,對吧?”
“否則就是資源的浪費,同時也會影響我們查案的進度。當然,如果能證明遊雅馨和我們正在調查的案子有關,那麼我們調派人手去保護她的安全才能夠真正說得過去。另外還有一點,說她醒了的不是我們,是醫生,我們已經從醫生那兒得到準確的消息,她確實已經醒來了!”
遊彬望着鎮南方:“小朋友,你今年多大了?”鎮南方說道:“重要嗎?”遊彬說道:“我看你也就二十不到,可這心計卻如此老道,唉!好吧,既然要和你談條件,總得要給你些甜頭的。”遊彬也點上支菸,點上,然後咳了兩聲。
“遊家一切的厄運都是源於那幅字畫,就是你們曾經打聽過的《滿江紅》。”遊彬沉聲說道。鎮南方沒有說話,而是端起了桌子上的茶水,平靜地喝了一口,眼睛卻望着遊彬,他在等待着遊彬的下文。
遊彬果然又繼續說道:“這幅《滿江紅》是我大伯在抗戰時一次偶然的機會得到了。那是一九四一年的冬天,那時候我大伯在皖南的一個小縣城擔任縣中學的校長,鬼子佔領縣城以後要求學校教日文,大伯是決意不肯的,他串聯了縣城裡的愛國士紳、知識分子對鬼子這一要求進行強烈的抵制。”
“你們也知道,小鬼子根本就不會和他們講道理,結果我大伯作爲主犯被他們抓住,關了起來。在獄中,大伯認識了一個大清遺老,是個窮酸秀才,那秀才叫韓賢,或許是因爲同仇敵愾的原因,大伯和韓賢竟然成了忘年交。”
“大伯一關就是大半年,從夏天就到了冬天。小鬼子似乎已經把他遺忘了,關在獄中由他自生自滅。倒是韓賢卻三天兩頭地過堂。韓賢本來年紀就大了,當時差不多有七十了吧,哪裡經得起那樣的拷打。|i^見韓賢被打得緊了,大伯的心裡也很是同情,於是他就勸韓賢,如果不是什麼大事就低頭了吧,好歹能夠保住一條命,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唐欣說道:“生死事小,失節事大,那可是民族大節!”
遊彬望了唐欣一眼,淡淡地說道:“小夥子,有時候站着說話確實不費力!”
唐欣臉上一紅,還想說什麼,鎮南方制止住了:“別打斷遊老的話。”
唐欣忙閉上了嘴,遊彬這才說道:“其實這位小兄弟說得也沒錯,這也是韓賢對我大伯說的話,直到臨近了那年春節,韓賢最後一次過堂,拖回來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了。韓賢清楚自己一定是挺不過這個冬天了,一個夜裡,他拉住了大伯,在他耳邊說出了一個秘密。”
“他告訴父親,他是韓世忠的嫡傳子孫,小鬼子之所以抓住他,並且嚴刑拷打是因爲他家祖傳的那幅嶽武穆親筆所書的《滿江紅》!爲了保住這幅字,他的一家十七口除了他,全都被鬼子給殺害了,其中包括正在襁褓中的孫兒。”
遊彬說到這兒,眼裡有些溼潤,聲音也微微有些顫抖。
唐欣的眼裡則露出濃濃的恨意。
遊彬顫微微地拿起一支菸,幾次都沒有點燃,鎮南方掏出火機來給他點上。
他才繼續說道:“韓賢告訴大伯,若是一幅普通的字畫,哪怕再名貴,他也就交出去了,犯不着用一家的性命來維護,可是這幅字不一樣,這幅字他不能交,漫說是一家十七口性命,就是一百七十口也得犧牲,因爲如果他交出去了,那麼他交出去的就不是一幅字畫,是氣節,一個民族的氣節!”
“他是韓世忠的後人,他說他的祖先韓世忠是一個寧願站着死,不願跪着生的主,他不能夠給老祖宗丟臉,更不能夠給華夏人抹黑!他能夠保住這幅字,他感到很驕傲,他就算死,九泉之下也有臉去見韓家的列祖列宗了。”
“這大半年來他一直在觀察我大伯,直到臨死前,他才把《滿江紅》的藏處告訴了我大伯,同時還送給我大伯一句話,或許我們華夏現在欠缺的很多,但絕不會缺骨氣與熱血,《滿江紅》不能丟,華夏的民族氣節不能丟,就算死也不能丟!”
“大伯在他死後的三個月後,被一些進步人士設法給營救了出來。出獄後,大伯取出了那幅《滿江紅》,並親自臨摹了兩幅贗品,以防萬一。我大伯你們應該聽說過,他叫遊方正,他是華夏的書法大家,他臨摹的《滿江紅》幾乎可以達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爲了加以區分,他在字上留下了只有他自己才能夠分辨得出的暗記。”
“事實證明,大伯這樣做是很必要的,就在大伯把《滿江紅》的真跡和一份摹本交給我父親,讓他帶往陪都沒多久,小鬼子就找上了他。原來小鬼子在韓賢死後怎麼都沒有搜到那幅字,最後便懷疑到了大伯的身上,畢竟兩人住在一間牢房,而韓賢是不可能讓《滿江紅》失傳的,所以一定會把《滿江紅》的藏處告訴大伯!”
“大伯再一次鋃鐺入獄,這一次他沒堅持多久便把那幅贗品給交了出去,他絕不是貪生怕死,他這樣做的目的也是爲了保護《滿江紅》的真跡不再落入敵人之手!”遊彬說到這兒,苦笑了一下:“小鬼子拿到足以以假亂真的贗品,自然就不會再繼續打真跡的主意了!”
“可我大伯就慘了,就因爲這件事情,後來他被人當成了漢奸,賣國賊,抗戰勝利後,他竟然,竟然被羣情激奮的那些所謂的愛國學生給活活打死了!”遊彬鼻子一酸,流出了兩行清淚。
“我父親帶着一真一假兩幅字去了陪都,他想過把真跡交給民國當局,可他沒有門路,又怕貿然送進去又所託非人,所以他便很慎重地用那幅贗品來投石問路,果然,送進去的那幅贗品竟然被人侵吞了,沒多久在市面上出現。父親因此也心灰意冷,絕了獻寶的心思。”
“於是這幅真跡就成了遊家的傳家之寶。”
唐欣問道:“解放後你爲什麼沒有把它上繳?”遊彬搖了搖頭:“解放以後的二三十年間,這樣運動那樣運動,特別是十年浩劫,被毀掉的國之瑰寶還少嗎?”唐欣被遊彬一句話問得啞口無言。
鎮南方嘆了口氣,他能夠理解遊彬和他父親的擔憂,或許真如唐欣說的那樣,早些把東西交出去,這東西也早就沒了!
鎮南方問道:“可現在這東西怎麼又出現了?”
遊彬淡淡地說道:“半年前有個男人來找到了我,他說他是日籍華僑,聽說我的手上有《滿江紅》的真跡,說是想用重金購買。我當然否認了,什麼日籍華僑,明明就是小鬼子!一定是後來發現了他們從大伯手上拿到的那幅字是假的,所以想方設法找到了遊家的後人,想打那幅字的主意。”
鎮南方皺起了眉頭:“後來呢?”遊彬嘆了口氣:“原本我以爲把他們轟走了事情也就完了,可誰知道他們竟然陰魂不散地纏上了,先是在生意上和雅麗作梗,再就是對我和兩個女兒進行恐嚇!記得在雅麗死前的三天,林媽說在門口發現一張字條。”
說着他走到書桌旁,拉開抽屜,取出字條,遞給鎮南方,鎮南方看了一眼,只見上面寫着:如果不想你女兒出事,最好把東西交出來!
鎮南方皺起了眉頭:“既然早就知道他們會對你們不利,爲什麼不報警?”
遊彬說道:“我哪裡會想到,小鬼子在華夏竟敢如此的張狂!”鎮南方口無遮攔地說道:“迂腐!小鬼子爲了達到目的,什麼事情做不出來!”唐欣輕聲說道:“他們爲什麼一定要得到《滿江紅》?”鎮南方說道:“他們想要拿到的不是《滿江紅》,是華夏人抵抗外敵的決心!”
唐欣說道:“遊老,遊雅麗出事後你爲什麼也不提這些事情呢?”
遊老嘆了口氣:“因爲我不知道是不是應該相信這些警察!”鎮南方聽出些味來了:“遊老這話的意思是?”遊老說道:“雖然我們並沒有隱姓埋名,可是早在建國後父親就已經想辦法把我們遊家的戶籍進行了更改,從戶籍上已經無法找到我們和之前的家族有任何的聯繫。可他們還是找到了我們,這說明警察局內部有人出賣了我們。”
鎮南方感覺遊彬應該沒有說謊,只不過遊彬太謹慎,謹慎到幾乎要懷疑一切的地步。
他輕聲說道:“遊老,我想知道那晚爲什麼遊雅馨會假借遊雅麗的身份出現在小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