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的夜很安靜,我無聊地在自己的房間裡看着電視,抽着煙,喝着朱毅送給我的茶。
如果除去那些煩心的事情不說,在西山的這些日子倒很是悠閒,適合修心養性。可是我又不得不去想那些事情,我可不希望每一天都象在過最後一天,每一頓晚飯都象是自己最後的晚餐。
六個院子裡,十八個人。我們都好象是囚徒,等待着宣判。有時候閉上眼睛就會在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畫面,幾個警衛進來,指着你說道:“你是假的,所以現在我們奉命執行你的死刑。”我們不僅是囚徒,還是特殊的囚徒,每兩個人競爭着一個活命的機會。不,或許還不是兩個,因爲我也不敢肯定會不會有第三個一樣的人再上西山,這種可能性並不是沒有。
正因爲我們在競爭着唯一的身份,唯一的生存機會,所以其他的那些沒有生存資格的人,可以等來宣判,卻根本沒有上訴的機會,生與死就決定在那些甄別我們的人的手中。我又想到了朱毅,假如他還是好起來的那個朱毅,我想他的判定應該是公正的,可如果他已經不再是那個朱毅,而只是一個似乎朱毅的人,那麼他得出的結論就會很有問題。
“咚咚”,我聽到了敲門的聲音。我淡淡地說道:“進來吧,門沒關。”一個人推門走了進來,竟然是李鐵嘴。他的臉上帶着無奈的笑:“我看到你屋裡的燈還亮着,想來你一定還沒有睡,我也睡不着,想找你說說話。”
我笑了:“大嘴,什麼時候學得這麼客氣了,不就是想聊聊天嗎?不用找那麼多的理由的。”我說的是實話,我們一起進大漠,又一起從大漠來到了這兒。我們之間的關係早就已經超出了普通朋友間的關係了,那是一種出生入死的感情,這種感情面前是不需要客套的。更何況現在我們這種特殊的處境,彼此之間需要的是信任。
“坐吧,抽菸自己拿。”我指着茶几上的香菸,李鐵嘴拿起煙來:“中華?好煙啊。小哥,你平時就抽這個啊?”我點了點頭:“這是我平時喜歡抽的煙。”李鐵嘴嘖嘖道:“還是你們有錢啊!”其實我並不是什麼有錢人,只是部裡的工資確實可觀,而且我的煙癮原本也不算大,兩天一包,一個月的煙錢大概也就一千多塊錢。
這筆開銷大約佔我收入的百分之十五到二十,對於我來說還是能夠承受的。
我笑罵道:“你這是在罵我?有抽就抽吧,那麼多怪話。”李鐵嘴點上煙,然後嘆了口氣:“小哥,你說我們還得在這兒呆多久啊,說真的,悶死人了。”我打趣地說道:“怎麼?在這兒好吃好喝的,就連抽菸都是免費的,一天吃了睡睡了吃,又不要你做什麼,還不滿足啊?”
李鐵嘴說道:“我可不願意過這樣坐吃等死的日子,小哥,你和那個朱先生說說,證明我是真的,讓他早些放我離開吧!”我瞪了他一眼:“你想什麼呢?他哪會聽我的,真要那樣我還用呆在這兒?我早就先證明自己然後離開了。”李鐵嘴說道:“可是和尚說朱先生很看重你,有什麼事情都會和你說的。”
他看着我,那眼神中有期盼。
我搖了搖頭:“那是你們不知道,其實在我看來他找我說那些,指不定也是他的甄別工作的一部分。甄別不僅僅是儀器,還有言語的判定。”李鐵嘴說道:“我不懂那些,我也不知道你們這個甄別工作有什麼彎彎道道,我只希望離開這兒,我要過我原來的生活!”
李鐵嘴說着,他的情緒也跟着激動起來:“他們憑什麼把我關在這兒,就算真的有鏡像存在,存在就存在了吧,我認命了!我不介意他和我共存。我和你們不一樣,我只是個小人物,扔在外面根本就不會有人關注我的死活!”
我望着李鐵嘴,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安慰他。他的話確實沒錯,他的確是個小人物,不會被人關注的小人物。如果換在以前,我們都不會去關注這樣的一個角色,他是死是活,過得是好是壞,對於我們而言都沒有任何的關係。可現在不一樣,他去了大漠,並且安然地從大漠回到了京城,更重要的是他知道有鏡像的存在,就算甄別結束他也不太可能回到過去的生活了。
或許他會被某個部門收納了去,從此以後他的後半輩子就由官方負責了,從生活的質量上來說應該是比以前更好過得多,只是他失去的也會很多,至少不再象以往那樣自由自在。直到他適應了他的新身份,直到他學會如何對經歷過的事情守口如瓶,並自然而然地把保守秘密作爲他的人生責任的一部分。
可是這些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他,也不應該是由我告訴他。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嘴,別激動,相信我們一定能夠走過這一段灰暗的。”李鐵嘴的臉上滿是沮喪:“會嗎?”我堅定地點了點頭。李鐵嘴說道:“可和尚說或許我們再也不可能離開西山了,他告訴我,我們的每一頓晚飯都很可能是我們的最後一頓。小哥,你說朱先生的甄別會不會出錯,我們會不會冤死?”
我能怎麼說?這個問題也正是我擔心的。一旦甄別沒有一個真正的準則時,那麼權重就會佔據極大的比例。何爲權重?就是朱毅拍腦袋就能夠決定一切,包括我們每一個人的生死。雖然我和朱毅的溝通不少,他表現出來的理智也能說明他不會隨意地對一個人做出判決,但我的心裡依然沒底。
“要不,要不我們逃吧!”李鐵嘴說道。我苦笑了一下:“大嘴,我不知道爲什麼你突然情緒會這麼激動,但我想告訴你,現在我們能做的就是相信上級不會亂來的。還有,剛纔的瘋話你不要再亂說。”我用眼神暗示李鐵嘴,現在和之前已經不一樣了,每個房間裡都裝了監控,他再這樣瘋言瘋語會害人害己的。
可李鐵嘴卻象是看不懂我的暗示,他繼續說道:“我們離開這兒,華夏那個大,我就不相信沒有我們容身之地,如果華夏容不下我們,我們可以出國,到很遠的地方去!總之,這樣擔驚受怕的日子我受夠了。”
我站了起來,大聲喝道:“夠了!”李鐵嘴楞了一下,整個人都蔫了下來。我遞過去一支菸,然後在替他點火的時候用很小的聲音說道:“你想死別拉着我,你不知道每個房間都裝了監控嗎?”李鐵嘴這才冷靜下來,他帶着哭腔說道:“我好怕,我真的好害怕,我不想死!”
我嘆了口氣:“別怕,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我相信朱毅先生不會對甄別的結果那麼草率的。”我的心裡也隱隱有些難過,李鐵嘴在地下城,面對那麼多的危險他都沒有象現在這樣,那時候他給我的感覺不失勇敢與剛毅,可是現在他卻象個迷茫的孩子一般。
我知道這樣的等待是一種心理上無盡的折磨,甄別的結果就象懸在每個人頭頂上的利劍,彷彿隨時都有可能向着我們落下,此刻的我們就是魚肉,而別人是刀俎。我們每個人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都掌握在了朱毅的手裡。
李鐵嘴沒有再說話,他默然地坐在沙發上,悶頭抽着煙,一支接一支。
我沒有再勸他,很多事情都得靠他自己去想明白的。李鐵嘴應該算是個智者,還是個得道的高人,可偏偏他卻依然沒有看破生死。不,或許他也是看破了的,只是他不甘心就這樣死去。
我想要緩和一下氣氛,我笑道:“大嘴,你不是能掐會算嗎?你就算算我們這次是吉是兇!”李鐵嘴苦笑着搖了搖頭:“我算不出來,因爲事關自己,我是無法正確地推算出來的,就算是勉強能夠算出來,那麼也會對自己的陽壽造成損害。”
我點了點頭,這種說法我是聽過的。我說道:“那算我的應該沒問題吧?”李鐵嘴說道:“我算過了,你不會有事,所以我才相信和尚說的,朱先生應該已經不懷疑你了,他甚至想讓你參與其他人的甄別,所以我纔會來找你,想求你幫我多說些好話。”
李鐵嘴很多次提到了和尚,我的心裡有些不太自在,和尚怎麼會對李鐵嘴說那麼多?他一直都是對所有的事情處之泰然的人,和尚給我的感覺一直都是很超脫的,我曾經想,在西山別院裡這所有的人當中,能夠真正隨遇而安,保護着內心平靜的人就應該是和尚,可從他對李鐵嘴說這些話看來,他也沒能夠免俗。
不,這不是我認識的和尚。
其實不只是和尚,現在的很多人都讓我感覺陌生,甚至包括坐在我面前的李鐵嘴。或許是這個環境把大家都逼瘋了吧!我想我應該多和大家接觸一下,我想看看還有沒有和我一般正常一點的人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