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封瘦了,瘦得幾乎皮包骨,但每個來醫院的人在看過他後,反而安心了下來。
因爲他們依然能從他的那雙眼睛裡看出內斂的神采,猶如藏於深淵的暗海,靜謐涌動。
“唐胖子託我們給你帶話,他卡在陵陽山的一處副本里,暫時不好離開那地界,但等崔珺葬禮那一天,他一定會回嘉禾。”
蔡三井忍不住用手肘碰了碰說話的女朋友。
正在削水果皮的馬明羅連眼皮子都沒擡,隨手把切得很漂亮的幾瓣蘋果擺在盤子裡,一根牙籤插一塊,灑脫又悵然地低聲說:“行了,咱們這夥人,每個人都面對過生死,沒必要太矯情。難不成等到葬禮那一天,咱們全部當啞巴,等着老洛自己去現場?”
蔡三井實在拿她沒轍,只好用歉意的眼神看向躺在牀上的洛封。
背靠着枕頭,神態憔悴卻十分精神的洛封聽到馬明羅的話後,微笑不語。
他注意到了蔡三井擔憂的神色,便隱晦搖頭,示意無礙。
“佛家說,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五陰熾盛。我覺得,這條路咱們再走下去,遲早會把這些苦頭吃全了……”
馬明羅垂下頭,一隻手卻不自覺地撫摸着面頰。
她已經快忘記自己本來的樣子了。
“即便不換一種活法,我們的人生也未必是條多麼輕鬆的路。”
洛封開口了,嗓子很沙啞,卻多了些過去不曾有過的感覺。
迎着馬明羅看來的目光,他輕輕地說:“有的人,打從生下來,可能就逃離不了一些事情。”
馬明羅沉默片刻,問:“你信那個女鬼的話?”
在醫院甦醒之後,洛封不吃不喝地自我封閉了幾天,終於在有一天洛知顰即將咬牙決定強制讓兒子接受治療與照顧時,他開口向所有人交代了他在那座島上遭遇的一切。
自然而然,馬明羅等人也從他口中知道了遊戲的“真相”。
按照馬明羅的性格,她大概是不怎麼相信和認同珏給出的解釋。
然而洛封聽了她的話後,只是簡單地看了她一眼,說:“君君也默認了珏的說法。”
只此一句,便叫病房裡的氣氛重歸寂靜。
馬明羅想了很久,終於下定決心似的對洛封說:“我以前就能看出來,崔珺這丫頭心思重、愛藏事,但無論如何,她對你的心不假。所以你信她,我也信她。如果那個女鬼的話不假,我也不願意在死後失去應有的自由,有些事,我會從現在開始綢繆。”
始終待在旁邊很安靜的蔡三井也適時地插話說:“我們這趟出去,從一些地方的玩家圈子裡聽說了消息。”
“什麼消息?”
“等級上限快要開放了。”
洛封微怔,而後也不是很意外地沉思起來。
“我們都知道你現在沒心思。”馬明羅一臉認真地說,“正好唐胖子也在外地。咱們不如就先分開,各自修煉。我最近研究我阿嬤留下來的東西,有了些新的發現。也許之後我們再見,我給你們一個大大的驚喜。”
蔡三井繼續婦唱夫隨:“衆志成城。有的事,一兩個人做不成。”
聽出這情侶倆弦外之音的洛封轉過頭來看他們,雙方對視了一會兒,最後馬明羅兩人就聽見他語氣真誠地說了句:“多謝。”
馬明羅和蔡三井聽後均是粲然一笑。
除了在場的三人外,恐怕沒有幾個人能明白他們倆今天這輕鬆隨性的一笑裡包含了多大的決意與感情。
……
在馬明羅兩人又一次離開嘉禾後,洛封差不多是等到快出院的時候才見到了範武青。
有段日子沒見,在洛知顰日復一日的餵養之下,洛封的臉頰總算添了些肉感,沒想到再見面,範武青看上去比他還顯瘦。
還好,洛封同樣能從他的眼裡看出一點熠熠不滅的光彩來。
“咱們嘉禾最近這麼不太平?我之前不是聽說你向單位請了假嗎?”
面對洛封的調侃,拉了把椅子坐下的範武青擺擺手,剛想從兜裡掏煙,動作又停下,然後就莫名其妙地笑了。
“怎麼了?”
“我想起來和你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不好意思當着你這個外人抽菸。現在啊,熟了,更不好意思了。”
洛封也笑了。
他這一笑比較要命,連喘帶咳,嚇得範武青差點去按牀頭的呼叫按鈕。
等到使勁兒擺手,表示自身沒事後,洛封一邊順着胸口,一邊在範武青的攙扶下好好靠回牀上,虛弱地扯着嘴角說:“我那時候,看着你的樣子,總覺得你這警察特裝。”
“你覺得我裝,我也覺得你這小年輕很裝。”
“裝什麼?”
“裝鎮定唄。”
敘了兩句舊,追憶了下往昔,範武青臉上的笑意就突然收斂。
他正色地說:“我這陣子處理好了謝家的事,也處理好了我自己身邊的事,我那刑警隊的工作,也辭了。”
洛封皺眉,沒頭沒尾地問:“準備去哪裡?”
範武青明白他心裡對自己的行爲是持支持的態度後,口氣也立刻放鬆了些許,回答說:“我打算入蜀。”
洛封一聽就說:“你想去酆都?”
範武青擡起頭看他,不作聲地鄭重點頭。
洛封面露默然。
良久後,他徐徐吐氣:“你既然做了決定,多餘的話我就不說了。酆都這地方,我雖然沒有實際去過,但咱們都清楚那裡的兇險。你去可以,保命爲先。”
範武青乾啞地笑了一聲,“如果那地方不是據說和陰曹地府相接,我還不一定願意去呢……”
洛封對他這話不置可否,繼續囑咐着:“無論如何,你是去救人,不是去送命。你沒了,我們這夥人裡未必有人會以命換命地去地府裡撈你和老謝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