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即地獄。
由於過去也對薩特的作品略知一二的緣故,洛封知道這句話真正的含義不像字面上那麼直白地帶有驚慄感。
這話的本意是,如果你惡化與他人的關係,那麼他人於你而言就是“地獄”。
人對人產生的妨礙是一種肉體和精神的雙重酷刑,在這座“地獄”裡,每個人都能成爲手持鋼叉的惡魔,每個人也都是受罪的靈魂。
在洛封看來,這句話和尼采的那句“當你凝望深淵,深淵亦會凝望向你”有異曲同工之妙。
只是眼下範祖昌給出的解讀顯然有些誇大了效果。
在樓梯間較爲昏暗的環境裡,洛封側頭看了看這個外貌帶有混血兒特徵的年輕男生,忽然就問:“看樣子,第一天入住你就和其他人發生了摩擦?”
範祖昌馬上乾笑了兩聲,不好意思似的擡起手撓撓後腦勺,說:“我這人可能是家庭原因,從小就很認生。”
這時候,洛封才留意到他的手腕上原來還戴了串不起眼的佛珠。
這串佛珠乍看上去挺普通,色澤較深,在光線不好的情況下,洛封略略掃過也看不大真切,倒是珠子上那條條滲入進去的斑痕比較別緻。
佛珠很正常,佩戴的人也很正常,兩者搭配在一起卻不大正常。
不知爲何,僅僅是一眼的工夫,洛封就感覺範祖昌所戴的這串佛珠很扎眼。
更奇怪的是,一發覺洛封的目光在自己手腕的佛珠上有所停留,範祖昌就像是條件反射般放下了手。
在那一刻,通過敏銳的洞察力,洛封能看出範祖昌臉上的笑意幾乎是機械式地僵硬收斂起來。
他不露聲色地繼續沿樓梯往下走,同時反過來向範祖昌搭話:“無間地獄是佛教裡的說法,一般的理解就是永無休止的煉獄。再怎麼樣。如果真不能和一個人相處的話,選擇逃離不就好了?”
範祖昌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低着頭突然就說:“假如沒有辦法逃離呢?”
洛封的腳步微頓,旋即鞋底就踩到了下一級臺階上。
“以你的家庭來說,對佛教文化這麼瞭解還挺叫人驚訝。”
洛封的語氣依舊平和,落在別人的耳朵裡也聽不出什麼異常來。
跟在他後面的範祖昌好像收拾好了心情,重新湊到他身邊,笑起來說:“其實我是無宗教信仰者。只是平時興趣比較廣,看過的書也就比較雜。”
“其實我更意外你們有八個人。”洛封瞥視範祖昌,“參與人員的擬定不歸我管,但我聽說應該是收到錢的人才是真正的參賽者吧?”
範祖昌古怪一笑,說出了個洛封也沒想到的答案來:“羅先生你不知道,我們之所以會有八個人,那是因爲……當初就是我們八個人共同收到了那袋錢。”
“你們八個一起?”
“對。之前不是剛放假嗎?我們八個人是同學,於是就約好去旅遊。誰知道有一天晚上,我們八個人一起回酒店的時候,看見了放在走道里的那一袋錢。我們八個人的房間恰好都在那一層,光憑位置,我們沒法判斷這袋錢是要送給誰。之後我們又收到了請柬。經過商量後,索性就八個人一起來這裡了。”
聽完範祖昌的解釋後,洛封這才釋然。
既然八個人是同學、朋友,再加上又是同一時刻發現了錢,那麼會選擇一起來參加遊戲也就不是不能理解。
只是,洛封始終沒忘記這場遊戲的背後,是怎樣的真相。
哪怕人員的選取不是按姓氏來排列,這羣人被米諾斯挑中,肯定也有別的理由。之所以範祖昌他們收到的那袋錢沒有明確標註由誰收取,可能就是因爲他們八個人都是被米諾斯選中的人員。
如此一想,洛封也因此想起了一點前面被他忽略的細節。
米諾斯選人不大可能是單純依照經濟條件窘困與否來決定,那麼包括顏秀一家在內,他們被挑中的原因究竟是什麼呢?
此時住在酒店裡的這羣人,莫非內裡還有一層外人看不穿的聯繫嗎?
倘若真是這樣,爲什麼這層聯繫連蒲正南都沒能查出來?
要知道蒲正南當時有警方協助,按理說官面上能查到的任何資料他都能找到,洛封卻並未在筆記上看到類似的內容。
是洛封多想了,還是說,酒店這羣人之間的關聯無法從明面上看出?
那要怎麼才能查清楚?與現實牽涉不多的話,難不成是他們的靈魂,有什麼共通之處?
就這樣,洛封懷揣疑惑同範祖昌走到了主館的一樓,他也在這裡選擇和人分道揚鑣。
被洛封甩開後,範祖昌也不見失望,大概是剛剛洛封的表現給了他內心些許不真實的希冀,沒有糾纏地邊微笑邊走開。
洛封駐足原地目送他朝另一個方向走去,腦中的思緒反而更多還是在想他手腕上的那串佛珠。
之後,確定範祖昌離開後,他就轉頭往一個方向走去。
他要去主館後面的兩棟小樓那邊。
那地方風景是不錯,只可惜太過偏僻和冷清。洛封以前去楓林大酒店時,也很少會去那兩棟小樓裡面。
有時候狹窄逼仄的地方帶給人的恐怖感完全不亞於那些寬敞黑暗的場所。
事實上,那裡會更施加給人一股無形的壓力。
洛封選擇先來這裡看看的理由還是因爲那兩夥特意遠離集體的客人。
別的旅行團成員,他住在酒店主館裡還能偶爾碰到,住在這地方的四個人就沒什麼可能性了。
而且,他也有些事想過來確認下。
“啪!啪啪……”
剛繞過酒店主館,洛封走在大樓後方的那片水泥地上,一顆看上去比較陳舊的籃球就忽然滾過來,砸到了他的腳邊。
這附近沒有籃球場,而他也很快看見了球的主人是誰。
一個看上去很精緻的小女孩向他面無表情地跑過來,也不嫌髒,蹲下身來就伸手去拿洛封腳邊的籃球,似乎也不關心洛封是否有受傷。
洛封見況眯起眼,盯住小女孩綁了兩根辮子的後腦勺,等到小女孩打算拿球離開時,他就突然開口叫住她。
“勝男啊,又一個人偷偷從房間裡跑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