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護我?
倏地,聽到心鏡的話後,三號洛封平靜的眼神似乎有了一絲波動。
他沉默了一下,才重新開口:“你的意思是說,你承認爸是你殺的?”
“他不是我殺的。”
心鏡搖搖頭,往後靠在木榻上,緊接着他嘴裡又冒出一句話來:“但他是被我僱的人殺的。”
“守林人?”三號洛封也不意外。
“對。”心鏡乾脆地點點頭。
“理由是什麼?你剛剛說的三件事,最後一件我還能稍微理解,但這三件事之間存在什麼因果關係嗎?你要怎麼保護我?你殺爸的理由是什麼?做完這一切之後,你又爲什麼覺得人生無趣,想要自殺?”
一連串的問題被提出來,三號洛封也邁開腳步,來到木榻前的蒲團上坐下。
相同的一幕再次發生。
直到在蒲團上坐下來後,三號洛封才留意到,在心鏡的桌子上不僅放着一座鳥籠、一本經書,同時還放着一面鏡子。
一面……沒有鏡面、只有鏡框的鏡子。
他見這鏡子的樣式有點眼熟,仔細回想一番,便忍不住回頭看了看門口。
果然,那面原先懸掛在門檐上的小鏡子被心鏡給摘了下來。
洛封原以爲那鏡子是被故意反過去擺放,卻不曾想,那鏡子,原就沒有所謂的鏡面。
“理由嗎?呵呵,還真是熟悉的問題……我要是沒記錯的話,當年你以爲媽是我殺的,也質問過我相同的話吧?”
心鏡的聲音把他的注意力給拉了回來。
“照你的意思,難道媽當年不是你殺的?”
沒想到,聽到這話後,心鏡就露出了一臉奇怪的表情:“哥,難道你真以爲我是殺了咱媽的兇手?”
三號洛封聞言也皺皺眉頭,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還記得媽死的時候,我們倆才幾歲嗎?你說媽是我殺的,理由是什麼?就因爲我長大之後的那些變化嗎?就因爲我讓你感到熟悉的殺人手法嗎?你又怎麼知道,我的這個手法是由自己創造的,而不是……從某個人身上學來的?”
一瞬間,三號洛封眯起了眼睛。
“你的意思是?”
“同一屋檐下,三男一女,女的是死者,兩個小男孩沒有作案的能力。”心鏡坐在木榻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麼,你告訴我,剩下的可能性是什麼?”
“這個反轉倒是有點意思……”三號洛封緩緩點頭,“不過,畢竟時間太久了,誰又知道當時的狀況究竟是什麼樣?在我的想法中,只要能拿得動刀子,誰都有可能是殺人兇手。”
“其實我知道你爲什麼一直懷疑我。無非就是因爲我當年做的那次僞證。我對警察說,那天我們倆睡在一起,爸沒回家,只有媽在家,我和你那天晚上什麼都沒聽見,但實際上,你知道那晚我是睡在自己的房間裡,所以你就開始懷疑我了。”
坐在木榻上的心鏡俯下身來,臉色蒼白地笑着看他。
“只不過……哥,你就從來沒想過,我爲什麼要對警察說謊嗎?除了我是殺人兇手的可能之外,你就沒有想過其他的可能性嗎?”
面對心鏡直勾勾的注視,三號洛封的目光沒有選擇退讓。
他看着白衣僧人,然後就淡淡地開口說道:“我想到了很多種可能性。比如說其實那一晚爸回來了,正好你躲在房間裡看見了他和媽在爭執,雙方可能經過了一番肢體衝突,又或者是爸早有預謀,總之殺媽的人是爸,你之所以沒有站出來指認,是因爲你害怕。”
“不是害怕!我只是想保護你!你不知道,老頭子那時候已經瘋了!”
猛然間,心鏡的情緒激動了起來。
他有些面紅耳赤地瞪大了雙眼,死死地盯住三號洛封的面容,雙手抓緊木榻的邊緣,整個人幾乎趴在了木榻之上。
“如果我那時指認了他,你也清楚!他一定會找機會殺了我們倆!警方根本保護不了我們!老頭子會殺光所有的知情者,他會殺光所有的知情者……你以爲他會放過你嗎?他不會!他不會……所以我絕不能讓他傷害你……絕對不能……絕對……”
話越說到後面,心鏡的樣子就變得越來越像是在喃喃囈語。
他雙目失神地注視着三號洛封,蒼白的臉龐上漸漸泛起了一種茫然之色。
不過很快,他的眼神恍惚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再擡起頭來時,三號洛封就注意到了他眼中恢復的清明。
“呵呵……抱歉,我失態了。”
白衣僧人在短短的剎那間就收拾好了自身的情緒,他搖頭苦笑,直起身來,艱難地重新靠在了木榻上,彷彿上一秒那個狀若瘋狂的人不是他一樣。
“我們說回剛纔你的問題吧。對於你的問題,我覺得我該這麼回答你。不管是不是我的一廂情願,我當年離開家的舉動,我認爲就是對你的一種保護。因爲只有我離開了,你才能放下所有的羈絆,也走出家門,去尋找屬於你的新生活。”
心鏡瞧着坐在蒲團上神色始終沒什麼變化的三號洛封,忽地轉頭看向了他身旁的那張小木桌,他的目光落在了桌上的那些小物件上,鳥籠、經書,還有……鏡子。
“我不希望你待在老頭子的身邊,我也不明白你對他的孝心從何而來。一個天天陰沉沉、只會拿着把刀不斷擦拭的糟老頭子,你覺得我們倆在他眼裡,是刀重要還是人重要?”
“至於我爲什麼殺他。理由也很簡單,你也知道他這幾年的精神狀態,他越來越瘋了。我知道你曾經試圖把狐鬼從他身邊拿走,讓他能夠好好休息。結果那死老頭子居然拿刀砍了你一刀?呵!再這樣下去,我真擔心你遲早有一天也會死在那糟老頭子的刀下。”
“你也別不信我的話。你以爲我爲什麼非要讓瞎子拿槍去殺了老頭子?因爲我自己殺不了他!”
“哈哈,很可笑對吧?一個熟練的殺人犯居然幹不掉一個精神失常的糟老頭子。但事實就是如此。”
“你之前對我說,老頭子以前常誇我的刀術比他好,這話其實不對,在咱們家,使刀使得最好的人應該是他!”
“你別忘了,他纔是這一代狐鬼刀的主人。他臨死前既然沒把狐鬼傳給我們中的任何人,那就證明我們在他眼裡還不夠格。”
“你們倆要真動起手來,哪怕你有槍,十有八九死的人還是你。我瞭解你,你絕對無法對他開槍。”
“因此,我纔想着在了斷自己之前,幫你解決這最後的麻煩。”
“最後,關於我爲什麼想自殺……你還記不記得,我在離開家裡的時候,也就是我出家當和尚的時候,你對我說過的話?”
心鏡伸手拿起了桌上的那本舊經書和那面沒有鏡面的鏡子,他回過頭來,朝三號洛封笑了笑說:“你送我的兩樣臨別禮物,我到現在還留着。經書是讓我勤業,鏡子是讓我自省。我還記得,那時候你還對我重新講了一遍小時候媽曾經對我們說過的那個故事。”
“據說有那麼一個地方,每個人一生下來背上就長了一面鏡子。那鏡子上照出來的不是那個人的樣子,而是他們心裡的模樣。所以在那個地方,沒有邪惡,也沒有犯罪。因爲只要人心裡一生出邪念,他們背後的鏡子就會照出他們心裡的鬼。當鬼強大到一定程度時,就會從鏡子裡爬出來,然後,吞噬掉那個人。”
“我其實明白你當時的意思,你一輩子堅持正義,卻對我這個親弟弟束手無策。”
“我是你這輩子都沒辦法親手製裁的罪惡。”
“你也知道,我從小到大都希望你能開心。因爲每次老頭子一喝醉,你和媽常常被打得遍體鱗傷,唯獨我捱過的打最少,你總是在保護我,你總是擋在了我的面前,理由僅僅是因爲你比我早出生幾分鐘。所以我也想保護你,我不想你不開心。”
“於是,我趁着工夫,最後瘋玩了幾年。然後我覺得這輩子也差不多了,把老頭子收拾掉,給咱媽償命後,我覺得我自己也該有個結果了。”
“你對我下不了手,我就替你下手。”
“像你這麼優秀而善良的一個人,不應該有一個親手殺了自己妻子的老爸,也不應該有一個作爲瘋子殺手的弟弟。”
心鏡口中喃喃唸叨,他拎起了那個鳥籠,起身下榻,踉踉蹌蹌地來到了講經堂唯一的窗口前。
他望了眼外面依舊漆黑一片的天色,便隨之一笑,低頭拉開了鳥籠的門,把裡面撲騰的鳥兒給拿了出來。
“撲棱棱!”
一撒手,那困在籠中多日的鳥兒總算是展翅飛了出去。
它一開始還飛得搖搖晃晃,但很快,它就熟練地衝上了天空,消失在他看不見的天際。
“說起來,你就職後,我還沒向你道過喜呢。”
站在窗前的白衣僧人笑意吟吟地回頭看來。
“雖然晚了一些,但你就當今天是我送給你的一個就職禮物吧。”
剛纔一直沉默的三號洛封這時纔開口問了一句:“就職禮物?”
“對啊。”心鏡向他笑着走了過來,“十八個作案累累的通緝犯,被你一次性擊斃,怎麼樣?這樣的功績應該夠你升一兩級了吧?只不過你們的人恐怕要辛苦一點,這麼多人躲在這山上的小廟裡,山下的警察局卻一無所知,估計你們得好好對外編個故事了。”
三號洛封忽然皺起眉頭,盯着這傢伙,“喂,你不會是故意……”
“我可什麼都沒說。”
心鏡聳聳肩,蒼白的臉上洋溢着神秘的笑意,旋即他往前一步,把頭湊到了三號洛封的耳邊說:“還有,這也是我送給你的生日禮物。”
“生日禮物?”
“對,他們,包括我,包括那個混賬的老爹,都是我送給你的生日禮物……哦,還有,那把狐鬼,你就自己拿着吧。不過小心一點,我本不想告訴你這件事,但還是提醒你一下……我聽說,老頭子早年精神還算正常,打從他成爲狐鬼刀的主人之後,似乎就被什麼刀中的狐靈給迷住了,這才漸漸變成了一個瘋子。我不信這種神神叨叨的說法,但我不希望你有任何閃失,如果你覺得不妥,就把刀當成廢鐵,丟給垃圾站回收吧。”
三號洛封皺皺眉頭,側頭看了他一眼。
陡然間,心鏡的臉色又白了幾分。
三號洛封若有所感,低頭看去,不由就愣了愣。
因爲他看到了一大片殷紅的血跡正在那雪白的僧衣上慢慢綻放開來。
心鏡和尚的身形晃了晃,三號洛封下意識便扶住了他。
“喂,你怎麼了?”
“呵呵……老哥啊,你真以爲你弟是無所不能的大反派嗎?”
被他扶住的心鏡有氣無力地扯起了嘴角,還在對他燦爛地笑。
“好在那姓劉的其他不行,做藥的本事還不錯。總算讓我撐着把最後想對你說的話都給說完了。”
三號洛封的眉頭愈發收緊,他瞅着毫無血色的心鏡,沉默一秒後,口中莫名就說了一句:“封義北,你這個大傻子。”
心鏡的動作頓了頓,他扭頭看着他,隨即驀地勾了勾嘴角。
“彼此彼此,封大檢察官……哦不對,我老是忘了你隨媽姓了,我現在應該叫你,蒲檢,蒲正南檢察官?”
【任務成功,固定事件判定爲已完成,即將脫離場景進行結算,請玩家做好準備。】
【倒計時開始。】
【……】
看到眼前毫無徵兆就冒出來的遊戲提示,三號洛封抖了抖眼角。
來不及多想了。
他轉頭一看桌上放着的那本經書和鏡子,就伸出手去把這兩樣東西給拿到了手中。
【倒計時結束。】
【玩家正在脫離場景……】
就在三號洛封深吸一口氣,準備迎接結算時,他又見到癱坐在地上的心鏡和尚往旁邊一歪頭,身體將要倒下去,連忙伸手去扶。
在這最後的關頭,白衣僧人一下子抓緊了他的手臂,趴在他的肩頭上,在他耳畔輕輕地說了一句:
“哥,生日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