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
燭火搖晃,人影幢幢。
暗紅的鮮血從刀尖滴落,在寂靜的大殿上顯得極爲突兀。
老和尚仰起頭,敞開衣襟,乾癟的胸膛一起一伏,將空氣中淡淡散開的那股血腥味貪婪地吸入肺中。
這是他的癮,也是他這麼多年來敲爛木魚、翻遍經書也去不掉的心魔。
人在佛前笑,鬼在心中藏,當人放出了心中的魔鬼,人,也就變成了鬼。
“啪啦”一下輕微的聲響,香案上的最後一炷香斷了。
他沒像往常那樣再去點燃一炷香,他一腳踢開腳邊的那捲經書,脫下了袈裟,只穿一件單衫,握着那把跟隨他幾十年的殺豬刀,慢慢悠悠地朝緊閉的殿門走去。
直至來到殿門前,他才停下腳步,擡頭瞧了眼上方掛着的那面寶鏡。
殿中此時不見光明,寶鏡上自然也是一片黯淡,黑乎乎,瞧不見絲毫的影像。
“嘎吱——”
他沉默地看了一會兒,這才面無表情地拉開了一側的殿門,望向了外面。
不知何時,天色暗下來後,大片的烏雲彙集在寺院的上方,在他開門的一瞬間,一縷冷風還拂在了他乾瘦的臉頰上。
“差不多該開始了吧?這羣傢伙,還以爲會提前動手,沒想到一個個比老衲還有耐心……”
“轟隆隆!”
轟然一聲巨響,天邊亮起了一道閃電,雪白的光亮映出了那張蒼老臉龐上一絲瘋狂的笑意,也映出了殿中那具被倒掛在佛像上的屍體……
……
漆黑的房間裡很是安靜。
從窗外吹進來的風撩動了紗帳,潔白的牀紗隨之飛揚起來。
梳妝檯上的香燭在瘋狂搖曳,一道纖瘦的身影靜靜地坐在鏡子前梳着頭髮。
“啪嗒!”
不經意間,桌上的一卷經書掉落在地上。
那身影俯身撿起,把經書撿起來後,在燭光照映中,一塊觸目驚心的血跡卻赫然沾在了上面。
鮮血在地板上無聲無息地流淌,牆角處有一團黑影,像是蜷縮着一個人。
“臭殺豬的,開始前還要送一個人過來給我處理,真是膈應人……”
一道似男似女的呢喃在房間裡低低地響起,帶着一點令人毛骨悚然的嬌嗔意味……
……
“爸,你怎麼起來了?”
提着包袱躡手躡腳地剛走到院中,止水和尚就忽地聽到耳畔傳來了一道無比熟悉的稚嫩聲音。
他心中無聲地一嘆,回過頭去,木訥的臉上露出了一副絕對不會在外人面前顯露的憨厚笑容。
他蹲下身來,衝揉着眼睛扶着房門走出來的兒子張開了雙臂。
把自己剃成瘌痢頭的小男孩趿着拖鞋,跑進了爸爸的懷抱裡,小腦袋在他的胸膛上蹭了蹭,這才仰起臉,露出一雙純真的黑亮眼睛,好奇地瞅着爸爸。
“大晚上你要去哪裡呀?”
止水和尚的肩膀上站着一隻鸚鵡,他對兒子微微一笑,擡手拍了拍那隻鸚鵡。
那隻鸚鵡張嘴就尖叫了兩聲:
“沒事!沒事!”
小男孩忍不住鼓起嘴,“你又要去工作嗎?我還以爲你當了和尚之後就不用去工作了呢……”
止水和尚笑笑沒說話,還是用手拍拍那隻鸚鵡。
“沒事!沒事!”
“好啦好啦。”小男孩沒好氣地擺擺手,轉身往屋子裡走去,“記得早點回來啊。”
止水和尚蹲在原地,一直望着兒子走進房內,然後他臉上的笑意才慢慢收斂。
他想了想,從包袱裡拿出了一卷經書和一面小鏡子,放在了院中的石桌上。
他的手在那面鏡子上溫柔地撫摸着。
在鏡子的背面,鑲嵌着一張年輕女人的照片,丈夫不在身邊,她獨自抱着孩子,卻也對着鏡頭笑得很是燦爛。
……
“對不住了,師父派我們來請您。”
看着柵欄外站着的兩名年輕僧人,唐喬覺和馬面羅剎面面相覷,隨即都扭頭看向了臉色陰晴不定的守林人。
“止水還是打算蹚這趟渾水了?”
聽到守林人的問話後,淨思和淨舌均是面露苦笑,雙手合十地低下頭去。
“師父還有別的選擇嗎?”
在唐喬覺兩人的觀察中,守林人的眉頭幾乎皺成了一團疙瘩,他再三攥緊手,最後還是一語不發地站起身來,走進了草屋中。
過了片刻,他手提一杆被布包裹住的長條狀物體走出來,還遞給了唐喬覺兩人一面沒有邊框的小圓鏡,對他們說:“你們趕緊去講經堂,把這鏡子給心鏡那傢伙,就跟他說,當他還我的人情。不管之後心鏡要出去幹嘛,你們倆都給我躲在講經堂裡面不準出來,直到天亮爲止,知道了嗎?”
不等唐喬覺兩人反應過來,守林人又轉頭看淨思兩人,說道:“你們也去。”
沒想到,兩名年輕僧人卻是搖了搖頭。
守林人一愣,旋即盯着他們倆,眯起了那隻獨眼,“你們要清楚,如果你們也加入‘狩獵’,止水很可能保不住你們倆。”
“我們明白您的好心,但我們都放心不下師父。”
守林人咧咧嘴角,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他奶奶的,沒想到混了一輩子,竟然連個啞巴都比不過。”
……
“咚!咚!”
“臭小子,快開門!”
躺在木榻上的洛封驚醒過來,用手按了按桌上又鬧騰起來的鳥籠,連忙起身去開門。
門一開,黑衣男人嚴峻無比的一張臉就進入了他的眼中。
“變故開始了!你最好現在就把一切告訴我!”
洛封愣了愣,緊跟着反應過來,無奈地說道:“我要是說,我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想搞什麼事情,你信嗎?”
黑衣男人皺眉注視着他,沉默片刻後,忽然就把手中一個長條狀的布包塞進他懷裡。
“你不告訴我就算了,真相我會自己去找。剛剛我看到清淨寺的住持和止水都朝一個方向走去,你們應該是打算在那裡集合吧?刀你留着防身,至於我,你帶我過去之後就不用你管了。”
洛封一怔,剛想多問兩句,突然留意到什麼,不由低頭看去,眼睛瞬間睜大!
他把外面那層布扯開,就露出了裡面一柄黑鞘的長刀。
蟒皮鞘、狐臉紋。
正是他的狐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