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
將千尋放在錦被下的柔夷拿起,她指尖冰涼,猶如冰渣一般瑟瑟凍人,小心的握起她的纖手,放在自己的大掌中,輕握着,想要將自己的力量傳遞給她。
她的手,那樣纖細,手背白皙的都可以看見那道道血管,那小手,柔軟異常,像極了鬆軟的棉花。
漆目之中盪漾起一抹極其溫柔的笑意,那笑容,極輕極淡,卻透出一股淡淡的哀傷。
視線在千尋的眉眼上流連着,似乎要將她的一顰一笑全部都輸進自己的心中。
軟榻上的她,如新月清暈,如花樹堆雪,一張臉秀麗絕俗,卻是過於蒼白,沒半點血色,或許是一直在昏迷中的緣故,兩片薄薄的嘴脣,也是血色極淡。
耳中血液流出的速度雖是已經慢慢減緩了下來,可是大半邊的臉頰都被血色染紅,如同泣血的血鳶花,就連那墨稠般的三千青絲,也染上了血漬。
小心的拭去一滴落在她眉心的血漬,不願意那鮮血污去了她的美好。
睫毛如同振翅的彩蝶,在千尋的眼瞼下留下一排緋影,如黛的秀眉微微蹙起,大概是因爲頑疾發作的疼痛吧,讓她的面色看起來,有些痛楚。
牽起她那雙冰涼的小手,放在自己滾熱的脣下深深一吻,嘴脣下觸及的冰涼讓鳳訣夜心中一顫。
有些人,會一直刻在記憶裡的,即使忘記了她的聲音,忘記了她的笑容,忘記了她的臉,但是每當想起她時的那種感受,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的。
眼前的她,漸漸模糊起來,他的力氣,開始逐漸散去,可是那雙炯目,仍舊捨不得從千尋的臉上挪開,就那麼癡望着。
誰是誰生命中的過客?誰是誰生命的轉輪?前世的塵,今世的風,無窮無盡的哀傷精魂。最終,誰都不是誰的誰!
雙脣,不停的在千尋白皙的手背上輕酌着,他感覺到自己的血液正在一點一點的流逝。
血,純的血液,緩緩從鳳訣夜的身體流到千尋的體內,他的面色漸漸蒼白,如同玻璃一般開始透明起來,嘴脣乾涸,握住她的手,更緊。
氣若游絲……
呼吸漸漸緩慢了下來,輕眨着眼睛,眼前一片白光。
“千尋。”撐着即將流盡的力氣,撫上她的嬌顏,眼中更是不捨:“不要忘了我。”輕聲說着,他的力氣,正在一點點的消失。
他別無所求,只希望千尋可以記得他,記得這世上,還有一個叫做鳳訣夜的男人。
全身的血液順着手腕處的傷口流出,他能夠感覺到,感覺到它們正在離開自己的身體。
千尋,不要忘了我!一定不要忘了我,無論你是否還恨我,都不要忘記我。
嘴脣微微蠕動着,想要對千尋說什麼,可是,卻已經說不出話來,他的喉間,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
鳳訣夜!
望着跪坐在軟榻旁,深情凝視着千尋的鳳訣夜,聖欽洛不停的想要用內力震開身上被點的穴道。
可是,任憑他如何努力,那穴道,就是震不開。
鳳訣夜!
眼睜睜的瞧着他血色盡失的俊顏,無墨更是鼻尖一陣發酸,紅了眼眶。
鳳訣夜,你這個傻瓜!
他沒有能力給千尋想要的愛情,所以只能如此無怨無悔的付出,可是鳳訣夜不一樣啊,在千尋的心靈深處,他一直都是最初的那個男人。
三年多來,千尋從未接納過自己,那是因爲,她的心裡,仍然還有着鳳訣夜的痕跡。
雖然,她還恨着他。
但是無墨知道,千尋同自己一樣,亦是深情之人。
有的時候,一些事情早已經在心中根深蒂固,不是那麼容易就可以忘卻的,愛上一個人難,去恨一個人,更難。
沒有愛,哪裡會有恨?!
鳳訣夜,你真是一個傻瓜,爲什麼不努力?爲什麼不繼續努力?努力讓千尋原諒自己,努力重新得到她的心!
就這麼放棄了?你這個笨蛋?!
瞧着眼神開始迷幻起來的鳳訣夜,無墨在心中痛罵着他。
笨蛋!原來世上的笨蛋不僅僅只有他自己一個!
“無墨……”吃力的轉首,望向站在御醫館中的無墨,拼盡最後一點力氣喚着他,眼中是清朗的笑意,沒有對死亡的懼意,俊逸的面龐上,一片淡然。
“替我,替我好好,好好照顧,照顧……她,謝,謝謝。”只是短短几個字,卻讓他用盡了全身僅有的力氣,微弱的喘息着,胸腔中的最後一絲力氣縈繞在了他的喉間。
他只希望活過來的她,在以後的生命中,只有幸福,幸福……
千尋,如果時光重新來過,你跳下懸崖的那一刻,我一定會毫不猶豫的追隨着你。
可是,一切都遲了。
縱然他萬般悔恨,卻再也回不去了。
我明白的太晚,明明早就已經愛上了你,卻不願意去承認。
究竟是什麼時候愛上你的?
是三年前,我凱旋歸來的那一刻,人羣之中的驚鴻一瞥?還是洞房花燭時,那驀然回首?
縱裡尋她千百度,暮然回首,卻不知,她,就在燈火闌珊處。
那時的你,一身紅色吉服,甚是絕美,燭光下,面色緋紅,着實誘人,橫插在髮髻上的金步搖隨着清風發出陣陣清脆。
眉宇之間透露些許淡淡的傲氣,只是靜靜的站在那,卻如同聖山雪蓮一般神聖不可侵犯。
或許,就是你眉宇間的那股傲氣征服了我,讓我,不知不覺便愛上了你。
想着同千尋成親時的那一刻,鳳訣夜那雙深邃的黑眸有些迷離,他的眼前,似乎出現了一位身着紅色喜服的絕色佳人。
淺然一笑,傾國傾城。
那一回首,驚若翩鴻。
他眼珠漆黑,像是世上兩粒最絢麗完美的墨珠,殊的,不知道看見了什麼?眸中波光流轉,嘴角之上揚起妖魅笑容,那是屬於夜王的魅惑。
千尋……
嘴脣微微蠕動着,瞧着面前虛無的空氣,他似乎看見了那個站在茶花樹下的絕美新娘。
意識,正一點一點從鳳訣夜的腦中消失,彌留之際,他的眼前出現了幻影。
茶花紛飛的茶樹下,一身喜服的千尋眉眼含春,皮膚細潤的如同溫玉般柔光若膩,那櫻桃小嘴不點而赤,嬌豔若滴,那靈活轉動的眼眸慧黠地轉動,幾分調皮,幾分淘氣,一身紅色長裙,腰不盈一握,美得如此無瑕,美得如此不食人間煙火,不知道瞧見了什麼,她張開臂膀快樂的奔跑着,腮邊兩縷髮絲隨風輕柔的拂面,憑添幾分誘人的風情,風吹起了她紅色的裙襬,吹起了她的髮絲。
“訣夜……”朦朧之間,他好像看見千尋朝着自己飛奔而來,伸出一隻手,不停的在眼前晃動着,似是想要抓住什麼。
可是抓住的,除了空氣,只是空氣。
千尋……
“訣夜……”
恍惚中,他聽見了她銀鈴一般的笑聲,那一聲聲,聽在他的耳中,是世間最美的音律,讓他,也不自覺的揚起一抹淺笑,可是那笑容,卻是那樣蒼白與無力。
千尋,以後,我不會再糾纏着你了,你的生命裡,已經脫離了一個叫做鳳訣夜的男人。
不會再有人傷害你了,對不起,我不懂的珍惜你,對不起,千尋,我的寶貝,再見!
花開花落,我願意化爲一縷清魂,守你一生。
輕輕眨動着眼睛,眼角旁,一滴清淚順着鳳訣夜那張血色全無的面龐流下。
吧嗒,那滴清淚落在了地板上,浸入了泥土裡。
終……
在無墨和欽洛痛心疾首的眼神之中。
鳳訣夜不住揮動着的手掌,頹然落下……
一身紫衣的他,就這樣安靜的側靠在軟榻旁,守護着,這個讓他願意用命去愛的女子。
半邊側臉都被髮絲遮擋住,讓人瞧不見他緊閉的雙眼,逝去的他,沒有了那屬於夜王的狂妄,只有一股屬於鳳訣夜的淡淡哀愁,一身紫衣被蹂躪的皺皺巴巴,已經逝去的他,充滿了悽楚的心碎。
他的臉,依舊是那樣俊美不凡,可是,卻沒了嗜血的氣魄,剩下的只是淡淡的安定,即,嘴角旁的一絲淺笑和那道淚痕。
墨染一般的髮絲從他的肩膀上傾斜而下,隨着寒風,飄散在風中,蕩起屬於夜王的飛塵。
那雙曾經爲千尋閃動過笑意,怒意,疼惜,悔恨,自責,種種,種種情緒,如同瑪瑙一般的黑眸,已經失去了璀璨。
那薄薄的眼皮,遮住了屬於那雙眸子的桀驁,遮住了屬於戰神的狂妄,遮住了屬於鳳訣夜的生命。
萬里蒼穹中,升起一顆令日月失色的繁星,那是鳳訣夜的魂魄,浩瀚藍天中,他化爲星辰,守護着一個叫做舞千尋的女子。
冬日的豔陽,霎時光芒四射,似是要釋放出全部的光芒,天地之中,一片金黃。
一身紫衣的鳳訣夜,在那金色的光輝中一點一點的消失,臉皮乾癟,手掌枯竭,直至成爲一具,乾屍!
訣夜!
一聲悲痛憫人的低吼,自無墨和欽洛的喉間溢出,在他們的心裡,早已經將鳳訣夜當成了一生的摯友。
雖同時情敵,但是卻同樣佩服着彼此。
眼睜睜的望着鳳訣夜閉上那雙漆目,失去了璀璨,他們卻只能定身站在一旁,無能爲力。
御醫館外。
鳳煞挺直身軀跪在一旁,目送着主子離去。
在他心裡,鳳訣夜戎馬一生,卻也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深愛的人,一個個離開自己。
清初死時,王爺硬是抱着她的屍體整整守了五日。
不但與清初姑娘的屍首冥婚,更是親自擡着她的靈柩下葬。
靈柩入土那一瞬,王爺倏然下跪,讓所有人都驚了一跳。
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可是王爺仍舊當着那麼多人的面爲清初姑娘跪下。
那一跪,震動天地。
傲然挺立的上半身,渾身上下都是凜冽的氣息,面頰早已經被雨水打溼,可是依舊那樣桀驁。
眼睛一瞬不瞬的瞧着清初姑娘的靈柩一點一點被土覆上,垂放在身側的鐵掌緊緊握住,顫抖着。
那時候他們才知道,原來,一直冷峻的王爺是這般重情。
王爺的外表雖是堅強,可是內心卻極爲柔弱。
這樣一個情深似海的男子,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摯愛的人離開自己。
這一次,王爺卻是用命來挽回王妃。
即使王妃不再恨他,王爺也看不見了。
王爺,鳳煞送你……
嘴脣不住顫抖着,想着從前的鳳訣夜,兩行男兒淚更是潸然落下。
鳳訣夜!
心中一陣叫囂的怒吼,聖欽洛從丹田中提起一股渾厚的內力,硬是將身上的穴道給震了開來。
嘔……
遂然噴出一口鮮血,落在地上,濺起朵朵紅梅。
那股內氣,讓他的氣息紊亂不已,深深吸上了一口氣,將喉間的血腥味給壓了下去。
手腕翻轉,解開了無墨的穴道。
“鳳訣夜!”扶起那微微側躺在軟榻上的他,那張美的讓人窒息的面龐上是毫不遮掩的痛惜。
一聲清嘯,似乎想要將他換回來。
可是,他已經化成了天空中那道最爲耀眼的繁星,白日裡,他隱於豔陽下,到了夜晚,纔會釋放出屬於星辰的萬丈光芒。
愣愣的站在原地,瞧着已經化爲乾屍的鳳訣夜,無墨喉間一陣哽咽。
原來,生命的離世是這樣的可怕!原來,愛情真的可以讓人甘願獻出生命!原來,不單單千尋沒有原諒他,在鳳訣夜的心裡,他亦沒有原諒過自己。
他這是在償還麼?!是在用命來贖罪麼?!
鳳訣夜,你比我還傻。
一根紅線纏繞在了鳳訣夜那根乾枯的食指上,將那紅線抽出,是一道平安符。
準確的說,是一道還未送出去的平安符。
望着那道寫着尋字的平安符,聖欽洛再也隱忍不住心中的悲慼,一拳擊在了地板上,板磚碎裂,更是沾染上了他的鮮血。
征戰沙場,那道平安符是爲了保她平安吧?!
可是,卻未送出去。
是不敢送!還是不能送!
拿在那道平安符,代替鳳訣夜綁在了千尋纖細的皓腕上。
肌膚的白,紅線的豔,是那樣醒目。
軟榻上,傾城的嬌顏上已經逐漸恢復了血色。
他死,她生,這便是生命的代價!
清風曉月,銀雪飄飛。
轉眼間,已經過去了半個月。
御醫館中,一隻白玉般的纖手掀開了那用珍珠串起的門簾,出塵白衣,似是披着一襲輕紗,猶如身在煙中霧裡,蓮步微移,走到窗前,打開半闔的窗戶,看向空中朗月。
今夜的月,格外的皎潔,雖是被一層薄雲遮掩了住,可是,卻遮不住屬於月兒的芳華。
雪花輕舞,落在那紅梅花上,似是在花朵中輕盈跳躍一般,從這顆樹上,飛落到那顆樹上。
黔首微微揚起,飛舞的雪花中,清麗的眸子望向了月兒旁那顆最爲璀璨的繁星上。
那顆繁星好似一顆明珠,鑲嵌在天幕下,在夜空中劃出一道金色的弧光,閃爍着,執著地注視着人間,彷彿用那明亮的眸子講述一個美麗動人的神話。
熠熠生輝,那顆星星,像極了一個人的眼睛。
腦海中浮現出那人的輪廓時,心,不禁的瑟縮了一下,生生的疼着。
寒風,順着柔夷吹進屋內,指間,感受着風的細膩。
頰邊的青絲被風拂起,耳上的串珠也鈴鈴響着,月色下,一身白衣的千尋如同出水洛神,清靈絕美。
窗外,是一株長的頗爲有些年歲的紅梅樹,紅梅的沁香微微拂面,讓她那顆突然痛起的心,好了些許。
桌上香爐中,縷縷青煙正旋轉着上升,爐內燃燒的是碾碎之後的薄荷葉子,聞上去有着那麼淡淡的沁涼。
雕刻精細的紫檀木窗戶半敞着,月光透過樹枝照射到屋內,給屋中增加了幾分清麗的芳華,偶爾,幾片雪花順着窗柩飛了進來。
微微的,一陣清風拂過,珍珠串成的門簾在風下奏出醉人的音律,月下,珍珠發出幽幽明光。
伸出纖手,接住一片從空中旋轉着,落下的雪花,飄入掌心中,化爲一滴清水。
出神的看着掌心的那一滴水珠,像極了一滴清淚。
側靠在窗柩前,就這麼靜靜的凝視着自己的掌心,那滴雪水,那樣晶瑩,如同一滴聖山清泉,趕緊的沒有任何雜質。
風,拂到了她的臉上,感覺不到涼意,繡着幾朵金色茶花的袖擺已經被雪花浸溼,可是,千尋只是出神的望着自己的掌心,對着一切,渾然不知。
珠簾聲起,圓潤的珍珠相互碰撞着,發出沉悶卻又輕靈的聲音。
“你的身子還沒有完全康復,窗邊風大,怎麼也不知道多加一件衣衫,要是凍着了怎麼辦?”珠簾前,俊眉微皺的欽洛緩緩走來,如雲煙似的墨黑長髮肆意的在他身後飛舞,正紅色的精美袍服讓他猶如神邸一般俊美。
脫去身上的紅色裘衣,拂去了上頭朵朵雪花,小心的覆在了千尋的身上,替她攏了攏:“身爲醫者,卻這般不懂的照顧自己,今夜風涼,不好好的在牀上躺着,站在窗前做什麼?瞧瞧你,袖擺都溼了。”叨叨說着,言語之中都是屬於他的關切。
瞧着聖欽洛眼中的擔憂,嫣然一笑:“都已經在牀上躺了十來天了,再躺下去,恐怕都要成爲石雕像了,今日下雪,想看看雪景,你看,這被銀雪覆蓋的大地,多美!還有月兒旁的那顆繁星,好亮,似乎是要釋放出它全部的光華。”銀河之中,萬千星辰,可是那顆星星,卻那樣與衆不同,浩瀚長空中,只有它比那銀月都來的明亮,它的光芒,似乎連月兒都被它給比了下去。
擡首凝望着那顆繁星,點點星光,如同深邃的眸子一般生輝。
目不轉睛的瞧着那顆星星,似乎陷進了那清麗的芳華中。
那星星,和他的眼睛,真的好像好像。
扶着窗柩的素手,不禁用力握起,一道流星從空中急閃而過,劃開一道金色的弧線,瞬間便消失不見。
無墨說,人死後會化爲空中星辰,在萬里蒼穹中守護着心愛的人,鳳訣夜,萬千繁星中,你是哪一顆?是月兒旁最亮最大的那一顆嗎?
神情微閃,瞧着千尋那張染上了淡淡哀愁的嬌美側臉,聖欽洛的心,緊揪着。
那日,她醒來後,望着鳳訣夜的屍首不言不語,就那麼呆愣着躺在牀上,手心中緊握着紅線,就那麼癡癡的望着屋頂,沒有任何表情,像極了一個易碎的瓷娃娃。
讓他們,不敢碰觸。
以爲她醒來後會大哭一場,可是她沒有,彷彿只是一個沒有情緒的木頭人,那樣的她,是他們從未見過的。
鳳訣夜下葬那日,她還是躺在牀上,只是問了他和無墨,要將他葬在哪裡?
日起日落,她整整在牀上躺了十日。
第十日,在他們的陪同下,她去了埋葬鳳訣夜的地方。
傲立於鳳訣夜的墳前,一身白衣,如仙如靈,冷風中,三千青絲迎風舞瀉,獨自在他的墳前站了半個時辰後。
將那根紅線纏上了他的石碑,纖手撫上了石碑,一一停留在了鳳訣夜那三個字上,依舊未哭。
他們知道,從那一刻,她成爲了一個無淚的舞千尋。
所有的淚,所有的苦,全部都她埋葬在了心的最深處,從此以後,她是世間最堅強的女子。
那樣的她,卻讓他更心疼。
“尋兒……”輕喚着,不願意再讓她繼續哀愁下去。
聽着欽洛的低喚聲,臉上的哀傷瞬間消失,換上了吟吟淺笑:“恩?”轉過身子,忽閃着睫毛,迎風而立。
“走,我帶你去看樣東西,走……”牽起她的手,冰涼的小手讓欽洛微微一怔,隨即握緊,想要用自己掌心的溫暖傳遞到她的身上。
不解的跟在欽洛的身後,不明白他要帶自己去看什麼,邁着小穗步子,跟在他的後頭。
走出御醫館,凜冽的寒風像發怒的雄獅,仰天長嘯。
晶瑩的雪花猶如翩翩起舞的玉蝶,紛紛揚揚,樹梢上,草尖上,綴滿了銀花。
皇宮中,瓊樓玉宇,到處閃着耀眼的銀輝,穿過亭臺,越過樓閣,跟着欽洛來到了那茶花園。
茶花樹上的花瓣已經早已經凋零,可是,卻是落滿了絕美的雪花,月夜下,那一顆顆掛滿着落光了葉子的茶樹上,掛滿了毛茸茸亮晶晶的銀條兒,那景色,是千尋從未見過的,那是讓人蕩氣迴腸的絕美!
擡眼望着那在空中輕易舞起的雪花,放眼望去,乾坤大地上被賦予了一層銀色錦被,滿地銀光。
屋檐上,臺階上,哪裡都是不停舞動的雪花。
“無墨?”茶園中,一抹修長的身影正在不停的忙活着,一個栩栩如生的可愛雪人在他那十根凍的通紅的手指下誕生。
胖嘟嘟的身子,歪歪扭扭的眼睛,還有一個被插了毛筆的黑鼻子,被灑上了一層薄淡的銀光,那模樣,讓人忍俊不禁。
“千尋,快來,看我和皇上爲你做的雪人,可不可愛?”雪地中,一身粉色衣衫的習染撿起一個雪球,叩在了雪人的腦袋上,當做它的帽子。
那帽子,還真是奇特。
無墨一手輕搭在雪人的身上,嘴角微微揚起,嘴角旁的小梨渦扣人心絃,朝着千尋眨着眼睛,一臉調皮樣:“看看,這雪人的樣子像不像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同習染相視一眼,問着千尋。
撲哧一聲笑出,他和那雪人,還真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那一笑,燦然生輝,比那皓雪來的更爲耀眼,讓欽洛和無墨兩人同時停了心跳。
瞧着她那明媚的笑靨,他們兩人也不覺笑了出來。
一手搭在雪人身上的無墨,更是腳底一滑,一下子栽在了雪人的身上,大半個身子沒入了雪人的身體,就剩下兩雙手不停的在空中亂舞着。
“救命啊!哇!好冷啊,凍死我了!”在雪人身體裡一陣怪叫,習染和千尋兩人一同合力,這纔將他給拔了出來。
眉毛上染了一層銀雪,那一頭的銀絲,更是隨風盪漾:“啊!凍死我啦,凍死我啦!嘶……”不停的搓着耳朵,蹦跳着。
此時的他,哪裡還有天子的威嚴,只剩下屬於無情神醫的搞怪。
沒聲好氣的替他擦去眉上的雪花,瞧着他那陰陽怪氣的嚷嚷聲,千尋更是毫不客氣的給了他一記毛栗子。
捂着被揍的額頭,清澈的眸子之中閃動着壞笑:“完蛋了,完蛋了,你竟然敢打皇帝,你完蛋了……”手指着千尋,竊笑着,隨手撿起一把雪花朝着千尋灑了過去。
雪花在她身邊飛了開來,落在了她那三千青絲上,更讓千尋如同月宮仙子一般,讓人不敢窺視。
瞧着無墨欺負千尋,習染也抓起一把雪花,朝着他仍了過去,算是在爲千尋報仇。
喳喳呼呼的在雪地中奔跑着,眉眼上,都染上了幸福的笑意,躲開了千尋和習染朝着自己丟來的雪球,眼見她倆漸漸逼近了自己,腳尖輕點雪花,凌空飛起。
這個傢伙,他的輕功,永遠都是用來逃跑的。
“站在這裡幹什麼?你沒看見她們兩個欺負我一個啊?來來來,免費送你一個雪球!”朝着欽洛的衣襟裡扔進一個拳頭大小的雪球,引得他不住的打着寒顫。
“你這個小子。”將衣衫裡的雪球抖了下來,毫不客氣的回擊了過去。
望着三個同時向自己眉心砸過來的雪球,無墨的澈眸不禁成了一個鬥雞眼:“你你你,你們三個欺負我一個,我,我不玩了!”蹲下了身子躲開了朝着自己砸來的雪球,大呼小叫着。
雪地中,四抹快樂的身影不住的在雪地中奔跑着,如同孩子一般嬉戲,打鬧着,忘記了憂愁與哀傷,盡情的享受着這片刻的快樂。
四個人,誰也沒有看見一隻停在樹尖上的鳳蝶。
樹梢上,那隻鳳蝶輕盈敏捷,翩翩起舞,扇動着彩色的翅膀,瞧着那幾抹忘去了悲傷的身影。
雪地裡,無墨不停的躲閃着三人扔來的雪球,他的頭頂上,正穩穩落着一個未化的雪球。
“啊!我不玩了,你們三個欺負我一個,我不玩了,不玩了。”哪裡有這樣的,他勢單力薄啊。
瞧着那一臉雪花的無墨,千尋不禁輕盈笑出,雪地中,盪漾着她的快樂。
停在樹梢上的彩蝶忽閃着翅膀,朝着玩樂的千尋飛了過去。
舞千尋……
一陣仿若從紅塵世外傳來的聲音,讓千尋停下了愉悅的腳步。
誰?誰在叫她?!
舞千尋……
那聲音漸漸清晰了起來,似乎就在她的周圍。
那真細小的嗓音,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裡聽過。
“千尋,你的肩膀上有着鳳蝶?!天啊,這麼冷的天氣里居然還會有鳳蝶!”習染凝望著千尋的肩膀,凝脂般的雪膚之下,隱隱透出一層胭脂之色,雙睫微垂,眼中透出好奇,想要捉上那隻鳳蝶。
可是,習染的玉手還未碰觸到那蝶兒的翅膀,它就飛了起來,這次,是停在了無墨的肩上。
“舞千尋,你不認識我了?是我啊,雙面貔貅,掌管地府的雙面貔貅,想起來沒有?”那隻鳳蝶不停的扇動着彩色的翅膀,從無墨這邊的肩上飛到他的另一邊肩膀上。
腦海中如若一陣雷鳴,這纔想起它就是自己在地府中遇見過的貔貅。
那隻讓她去尋找屬於自己命定幸福的雙面貔貅。
見一隻蝴蝶竟然開口說話,無墨和習染兩人莫不是瞪大了眸子,一臉吃驚。
倒是欽洛,顯得平靜一些。
對於曾經魂遊過地府的他,對着雙面貔貅,他還是知道的,所以,沒有無墨他們來的驚訝。
“你來找我做什麼?想要,想要帶我回去嗎?還是什麼?”不明白這鳳蝶爲什麼會突然出現,心中微愣。
帶她回去?
千尋的話,讓欽洛有些不着邊際,不明白她再說些什麼。
不過,無墨倒是知曉千尋回去的意思,是回到自己的時代。
“不是,你是屬於這裡的,回不去了,我這次來這裡,是想告訴你一件事情,讓你做出選擇。”
“什麼選擇?”不明白鳳蝶話中的意思,讓她做出選擇,選擇什麼?
“三生石上定三生,三生廟前許三生。三世情緣圓三生,三世繾綣情三生。情深繾綣共三生,緣起不滅戀三生。”上下飛舞着,鳳蝶唸叨着這樣一句詩。
“三生石,你們可否知道?”詢問着千尋,瞧着她疑惑的神情,這纔開始解釋起來。
“在人死後,走過黃泉路,到了奈何橋,就會看到三生石,它一直立在奈何橋邊,張望着紅塵中那些準備喝孟婆湯、輪迴投胎的人們,三生石能照出人前世的模樣,前世的因,今生的果,宿命輪迴,緣起緣滅,都重重地刻在了三生石上,千百年來,它見證了芸芸衆生的苦與樂、悲與歡、笑與淚,該了的債,該還的情,三生石前,一筆勾銷。”
雪地中,鳳蝶緩緩訴說着,雪花縈繞在幾人的身邊,落在他們的衣衫上,卻忘記了拂去,只是凝神聽着。
“三生石的三生分別代表‘前生’‘今生’‘來生’,上面有今生前世的糾纏!很多人的愛情,是從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開始的,而相愛之後,一定會期待能夠再有一個相愛的來生,在有過似曾相識感動的愛情中,相信這輩子的姻緣其實上輩子早已註定,你和鳳訣夜的愛情,是命中註定的,從上一世開始,你們就註定了糾纏三世,前世的你們沒有在一起,因爲他對你的傷害,對你的殘忍,讓你在前世中,選擇了另一個男人,這一世,他將會用命來償還上一世的債,可是,他死後卻未過奈何橋,而是成爲了三生石前的一縷幽魂,人間一日,地獄一年,三生石前,他整整跪了十年,爲的就是能夠得到一個可以和你再續姻緣的機會,希望下一世,能夠同你在一起。”緩緩訴說着,不停的在幾人間來回飛舞着。
聽着鳳蝶的話,千尋腦海中一片空白。
命定的愛情,下一世的情緣。
那麼,這一世呢,是代表她沒有通過磨難,失去了自己的愛情嗎?
“不過,這一世,他有一個重獲新生的機會,舞千尋,如果他可以死而復生,你願不願意再重新接納他?”停在了千尋的素手上,那鳳蝶似乎露出了一絲微笑。
重新接納?!這是什麼意思?讓鳳訣夜重新投胎轉世嗎?
“要怎麼死而復生?”扶住了身形有些微晃的千尋,無墨替她詢問着。
“如果要死而復生的話,那麼,就要一個人的幫忙了。”鳳蝶從千尋的手上飛起,忽閃着翅膀,落在了,落在了欽洛的肩上:“那個人,就是你。”鳳蝶的話,讓所有的人都出了意料之外。
鳳訣夜和聖欽洛?!
他們會有什麼關係。
“我?”不明白鳳蝶爲什麼會點上自己的名字,鳳目之中閃過好奇。
“是,只有你才能夠讓鳳訣夜回來,魂遊過地府的人,他們的魂魄要比普通人來的堅韌,對於他們來說,寄居在軀體中的那一抹靈魂在靈魂出竅的那一次,已經沾染上了日月的精華,等到染上了日月精華的魂魄重新回到軀體中後,那些精華會在他們的體內得到釋放,他們的體內會生出一陰一陽,如同太極八卦一般,分出陰陽兩極,陽的那一極,就是魂魄寄居的地方,陰的那一極,就會被空了出來,也就是說,軀體中,已經被分爲了兩部分。”落在欽洛肩上,鳳蝶解釋着。
可是讓他們幾個人更是聽的雲裡霧裡,不懂它到底在說些什麼!
瞧着幾人仍是不解,繼續解釋着:“鳳訣夜的軀體已經成爲了乾屍,再也回不來了,如果想讓他得到新生的話,就只有讓他的靈魂寄居到你的身體那陰的一處,也就是說,一具軀體,將會寄居着兩縷幽魂,一陽一陰,陽的那一抹靈魂,是在白日出現,而陰的那一抹,則在晚上出現,現在,你們懂我的意思沒有?”
簡單說來,就是聖欽洛的軀體裡,將會住進他和鳳訣夜的靈魂。
白日,那具軀體是聖欽洛,而晚上,就成爲了鳳訣夜。
明白了鳳蝶的意思,幾人默不作聲,尤其是欽洛,更是不能消化它的意思。
瞧着不言不語的幾個人,鳳蝶不禁催促着:“舞千尋,你想好沒有?天亮之前我就要回去了,快點告訴我答案。”白日,他這掌管地府的貔貅是不能夠出現的。
鳳蝶的話,聽在千尋耳中,根本就是違背常理,一個軀體中駐進兩個人,未免也太神乎其神了!
可是,想着自己靈魂穿越的事實,不禁開始有些相信了。
不但千尋相信,就連無墨也信了,如果千尋真的是一抹穿越時空的靈魂的話,那麼鳳蝶的話,並無不可能。
“快點告訴我答案,還有一個時辰就要天亮了,我不能再待下去了。”如果不是那鳳訣夜在三生石前跪了整整十年,他不會這麼麻煩的跑出來。
這舞千尋是他帶來這裡的,他有責任爲她尋找幸福。
不安的攪動着手指,沒有回答鳳蝶。
如果爲了讓鳳訣夜回來而犧牲欽洛的話,這樣,未免太自私了。
她不能那樣。
可是,還未等千尋回答鳳蝶的話,欽洛卻自己給出了答案:“是不是隻要我同意,鳳訣夜就可以回來?”低緩着嗓音說着,言語中,已經透出他的答案。
見鳳蝶點了點頭,欽洛這才肯定回答:“好,我願意讓鳳訣夜的靈魂寄居到我陰的一極裡。”垂在衣袖中的手,微微握起,對着鳳蝶說出了自己的答案。
千尋這幾日的消沉,他都看在了眼裡,他知道,鳳訣夜的離去對她有很大的打擊。
雖然她沒有說,可是,他懂她。
在他和鳳訣夜之間,千尋一直都未做出選擇,他明白,她的心裡還沒有完全放下對他的情。
她是那樣一個用情至深的女子,一段銘心的愛情怎能說忘就忘,這一切,他都知道。
不愛了便是恨,說起來容易,可是要做起來,真的很難。
如果她能夠重新展開笑靨的話,他願意犧牲自己。
欽洛的話,讓千尋遂然擡首,望着他鳳目中的認真,她知道,他這麼做,都是爲了她。
“欽洛,你不用……”搖頭說着,不想讓他如此犧牲自己。
未等千尋將話全部說出,便阻止了她繼續說下去:“一直以來,我都沒有爲你做過什麼,無墨爲你一夜白頭,訣夜爲你犧牲性命,如今,也該輪到我了,我知道,你的心裡,仍未將鳳訣夜忘的乾淨,他的死,讓你失去了笑顏,爲了能夠再次見到你的笑臉,我願意讓出一般的軀體。”出塵的面龐上是攝魂的笑容,讓人瞧着,一陣恍惚。
如果說聖欽洛是一柄收在鞘裡的名劍,那麼鳳訣夜就是沒有配鞘的寶刀。
鳳訣夜沉靜內斂,如同曉月清風,不知不覺已經奪走你的神志,讓你忍不住覺得,就是死在他手裡,也不枉這人間的一場相遇。
而聖欽洛,光芒四射,讓人不敢逼視,在他面前,你會自慚形穢,不敢有什麼想法,只能遠遠的躲開。
三個男子,同樣對她用情至深。
“尋兒,你能夠,爲我笑一次嗎?只爲我一個人笑一次,好不好?”
飛舞的雪花漸漸停止,落在他眉上的雪花,轉眼化去,欽洛神情專注,時間也便好像靜止了一般,雪花的銀光,照的他眉峰如劍,所謂風華絕倫亦不過是如此。
離得那麼近,千尋可看到他眼珠漆黑,世上恐怕再不會找到這樣綺麗炫美的兩粒墨玉,似是混雜了冰雪、刀劍、烈火,讓她深深糾結。
冰雪上反射過來的強光照在千尋的臉上,更顯得她膚色晶瑩,柔美如玉,微微閉了閉眼睛,伸起衣袖,遮住半邊玉頰,等到衣袖放下來的時候,欽洛的眼前出現了一張清麗白膩的臉龐,遠山如黛,小嘴邊帶着俏皮的微笑,月光照射在她明徹的眼睛之中,宛然便是兩點明星,風姿楚楚,嫵媚動人。
寒風吹拂,樹梢上的雪花落在她頭上,衣上,影子上,讓她明豔聖潔,儀態不可方物,當真勝如凌波仙子。
癡癡凝望着這抹屬於他一人的笑靨,尾角上挑的鳳眼波光流轉,妖魅帶笑,修長的手指不禁撫上了千尋的嘴角。
一旁的習染,早已經哭紅了眼睛,輕靠在無墨的身上。
望着千尋和欽洛,無墨的眼中雖是掙扎着的痛苦,可是他的脣邊,卻是一抹虛無的笑意。
“那好,既然你同意了,那麼,我可要做法了。”那鳳蝶在欽洛的身邊不停的來來回回飛舞着,上下飛動着。
只覺得一道白光,似乎鑽進了欽洛的體內。
天空出現一抹金光,望着升起的太陽,鳳蝶不禁加快了飛舞的速度。
來來回回好幾圈後,這才慌忙囑咐:“鳳訣夜的靈魂要先在他體內呆上十日,十日之後的夜晚,他纔會出現,以後的日子裡,這具身子中的靈魂將會成爲鳳訣夜和聖欽洛兩人,白日出現的,是聖欽洛,夜晚出現的,便是鳳訣夜,天亮了,我要走了,再見。”
急急忙忙的說着,鳳蝶撲騰撲騰着,飛向天空,瞬間,沒了蹤影。
花開滿枝的梔子花樹下,樹上梔子花兒開的正豔,聖白的花朵如同世間最美的精靈那樣的纖塵,吸引着蝶兒蜂兒爭相圍繞。
美人一身淡粉的衣裙,腰間繫着個純白的蝴蝶型腰封,將那原本就纖細的蠻腰襯的更加羸弱。
長裙的下襬繡的是極其精美的海棠花,大紅的海棠花兒讓人增添了十分的高貴氣質。
青絲盤起,只用了一跟同樣是乳白色的宇沁髮簪固定住。
雙頰桃紅,掉落在臉龐兩邊的髮絲更是讓她整個人透出一股謎樣的風情。
“千尋。”一聲溫潤的嗓音傳來,黔首微轉,一身明黃色龍袍的無墨疾步走來,頭上戴着束髮嵌寶紫金冠,齊眉勒着二龍搶珠金抹額,讓他出彩至極,風拍打着衣袂,翩若驚鴻。
脣旁含着淺笑,望着站在梔子樹的清靈女子。
“無墨。”清麗的眸子中閃動着笑意,凝望着他。
將一片落在她髮髻上的梔子花瓣捻起,將那拂在臉頰旁的髮絲捋到了她耳後,這才溫文開口:“你怎麼在這?欽洛他,還沒有醒嗎?”瞧着手指間的梔子花瓣,輕聲詢問着。
自那鳳蝶將鳳訣夜的魂魄打進欽洛的體內後,他就已經昏睡了五日,再過五日,結合在一起的他們應該就要醒過來了吧。
“恩……”微微點了點頭,輕聲應着。
已經過了五日,可是,她還沒有完全消化鳳訣夜和聖欽洛融爲一體的事實。
再過五日,他們就要醒過來了,到時候,不知道是一個什麼樣的場景。
“等到他們醒了,你就帶着小魔和鳳唯離開皇宮吧,皇宮中,到處都是爾虞我詐,處處含着殺機,等到他們醒來,就去尋找一處淨土,好好生活,或許,你可以帶他們回到青鸞峰的汐宮,在那裡,你畢竟住過幾個月,那是我和師傅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如今,我已經沒有機會再回去,你就帶着他們去那吧,那是一片仙境,在那裡,去過屬於你們的日子。”沉聲說着,無墨口中的你們,指的自是鳳訣夜和聖欽洛。
鬆開了捏在手中的梔子花瓣,看着它飄落到地上。
無墨的話,讓千尋倏然擡首:“我們走了,你怎麼辦,這諾大的皇宮中沒有半個人陪伴,那樣,你就會太孤獨了,我,我放心不下。”她不能殘忍的留下無墨一人。
這皇宮,他的身邊沒有半個親人,對他來說,猶如牢籠,如果他們都走了,他怎麼辦?
聽着千尋的話,心中欣慰許多,最起碼,她還是關心自己的。
“我沒事……”從踏上皇位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做好了孤獨一世的準備,這輩子,他註定獨自一人。
寂寞也好,空虛也罷,他早已經習慣了,讓他真正關心的,只是面前這個小女人的幸福。
當初將她留在宮中,將她封爲御醫,已經讓她差點送命。
如今,她好不容易活了下來,他不能再冒這個險。
他寧願再也看不見她,她不想讓她有再受傷的可能性。
“無墨。”不願意看見他那莫落的臉龐,傾上前,想爲他撫平那緊皺的眉頭。
在她心裡,一直將他視爲兄長,看着他難受,她的心裡也不好過。
這個男人,她註定要負了他。
望着千尋眼中的擔憂,無墨知曉,她害怕自己會孤獨一世,寂寞一生。
如果……他有了妻子的話,千尋她……應該會放心了吧。
妻子……
或許,她應該會是一個很好的人選吧。
“千尋,不必爲我擔心,我的心裡,已經有了心愛的女子,我要娶她爲後,所以,我不會寂寞孤獨,不會孤身一人,她會陪伴着我,放心。”爲了讓千尋可以安心離開,他願意去娶一個皇后。
只要她可以放心離開。
“心愛的女子?是誰?”拿下了那撫平他眉頭的纖手,問着。
晶瑩璀璨的雪花在古箏上飛舞,旋轉着,輕笑着在撫琴的女子衣襟、袖袍間跳躍出最幸福的笑顏。
雪花在她身旁,竟似是有生命的,柔柔依戀,閃亮跳躍在她的眉梢、脣角盈雪繚繞間。
琴聲。
忽而清澈透明,酣暢淋漓。
清越如泉水。
忽而古樸渾厚,淡泊高遠,婉轉幽深。
渾厚似松濤。
琴聲中又似有一股幽怨,一股驚豔,一股塵世間至沉至痛的恨意,一股紅塵中最愛最憐的欣喜。
轉首望向了奏琴的女子,無墨的脣間蕩起一抹笑紋,那對小梨渦,說不出的驚豔和妖異。
順着無墨的視線忘了過去,雪花之中,習染長髮披肩,一身淡綠色的衫子,頭髮上束了條金帶,白雪一映,更是燦然生光。
習染?
收回了視線,瞧着無墨,只見他凝視着她,眸光之中,溢出一絲笑意。
心愛女子?是指習染嗎?!
難道無墨對她的情,不是愛情,而是兄妹之情?!
可是,可是無墨瞧着她的神情,分明……
一定是她想的太多了,無墨從未說過對她有情,一定是她想太多了。
可是,無墨他,明明吻過自己。
不對,不對,一定,一定是她想太多了,無墨他根本就從未愛過自己,一定是她自己想太多了。
有些懊惱的瞧着自己的額頭,瞧着無墨捋起龍袍向習染走了過去。
她,眼中含情,遙望着他。
而他,步伐沉穩,緩緩朝她走去。
只見她一臉羞澀的笑意,望着他。
不知道無墨在習染耳邊說了什麼,她的神情微微一愣,似是在思索些什麼,隨即才點了點頭。
望着雪花中,他牽着她的時候向自己走了過來。
雪花圍繞在他們中間,盪漾着幸福。
執着習染的手,無墨一身如同皎皎青竹雪蘭般的淡雅,他們駐足在她的身前,牽着習染的手,眉眼上,全然是屬於幸福的笑容:“千尋,我心愛的女子,便是習染,三日後,我就要同她大婚,所以,你不必在擔心我,我以後的生命中,將會有她好好愛着我。”望着習染的俏臉,緩緩說着。
低頭聽着無墨的話,習染的心裡不知道在想着什麼,面色雖然有些不安,可是,卻是遮掩的很好。
腦海中迴盪着無墨剛纔所說的話:“三日後,請你做我的皇后,讓千尋安心離開,從此之後,你將會是我塑立國唯一的一位皇后,將會是我後宮中,唯一的一個妻子,無論與否,都請你答應我,求你。”
求你……
爲了讓千尋離開,他願意去娶一個不愛的女子,爲了讓千尋離開,他願意犧牲自己的婚姻,爲了讓千尋離開,他願意放下自己的帝王身段,去求一個女子。
塵世中,最爲癡傻的男子,恐怕,也只有他了。
望着並肩站在一起的無墨和習染,猶如一對璧人。
淺笑着,未再說話,也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
無墨,希望你真的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三日後,御醫館。
清晨時分地平線上才慢慢露出一抹曙光,天地之間的那個交接的地方被濃郁的金黃色包圍着,園子裡的紅梅花都爭先迎接着屬於這天的第一抹陽光,散發着屬於它們的清晰,芬芳樹尖上還停留着夜裡遺留下來的露珠,晶瑩剔透的泛着光澤。
在樹上歇息的喜鵲撲騰着翅膀興奮的蹄叫着,都說喜鵲是喜慶的象徵,它的出現會爲人帶來好運,現在的好運之人恐怕非習染莫屬吧,可是,卻是一種假象的好運。
就在這喜鵲報喜的時候,習染被宮中的總管太監及宮裡隨行而來的宮女府裡的丫頭從牀上喚起,被擺弄着沐浴,更衣,上妝。
本來還昏昏欲睡的她,被折騰的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昨夜一直失眠翻來覆去,直到丑時這纔有了睡意,卻這麼一大清早的就被人給挖了起來。
所有的人上上下下都在忙裡忙外着,每個人的嘴上都是樂開了花,彷彿今天嫁人的是自己,尤其是特地進宮來幫忙的龍一一。
看樣子皇帝大婚還着是不容小視,坐在撒滿花瓣的浴盆裡,放鬆身心的泡在這香氣迷人的水裡,溫熱的水從皮膚上滑過留下一股沁香,起身擦乾身子只着一件真絲內衫就被拉到梳妝鏡前上妝,龍一一端坐在習染面前一臉笑容的爲她描眉,抹胭脂,最後在眉心點上嫩紅硃砂。
看着龍一一細心的爲自己上妝,習染的心裡很感動。
這次無墨是爲了千尋才同她成親,可是,她卻不能說,只能佯裝笑顏。
心中的酸澀,除了她自己,沒有人知道。
整理好面容,龍一一爲習染梳髮,一梳梳是那樣的輕柔,用心的讓自己的巧手幫着梳出鳳髻,一縷一縷的發被她盤起,分成左右兩把,交叉綰在發架發的末端用髮帶束起,用一隻鳳凰形狀的金簪鳳釵固定住,金簪鳳釵好似騰飛的鳳凰大氣凜然,盤起的左發上被插上金絲纏繞的金步搖,鑲嵌在上的流速隨着臉部的弧線自然垂落。
隨在銅鏡中兩人視線的相遇,龍一一溫柔的對習染一笑後,拿起宮女託在手上的大婚服飾爲她換上,一件金絲線縫製成的明黃緞繡五彩雲金龍朝袍。
樣式爲圓領、對襟、左右開氣、袖端平直的長袍,鳳袍兩肩、前胸後背各一團爲正龍,前後襟行龍各兩團,下幅八寶、壽山水浪江涯及立水紋,袖端各兩條行龍及水浪紋精細的根本看不出是從哪裡下的針又是從哪裡出的針,條條龍都徐徐如生,那針線簡直精細到可以用鬼斧神功來形容。
衣領上鑲滿了指甲蓋大小的南海珍珠,宮女們爲習染着好後服,又拿起放在另一個托盤上的用青絨製成的團鳳飄帶帽,上面綴有紅色帽緯,頂部分三層,疊三層金鳳,金鳳之間各貫東珠一隻,帽緯上有金鳳和寶珠,冠後飾金翟一隻,翟尾垂五行珍珠,共三百二十顆,每行另飾青金石、東珠末端還綴有珊瑚。
高貴卻有不失莊重的設計,讓這頂鳳冠看上去別又一番風味,讓戴着它的習染立刻多了一種不容侵犯高貴氣質。
整個人顯得是那樣的神聖,被這頂帽子壓的有點喘不過氣來,平復呼吸的過程中,習染接過爲她戴上鳳冠的宮女,給的兩個象徵着吉祥如意的蘋果。
爲習染裝扮完畢,宮女再三叮囑她一定要牢牢的抓緊它,因爲它是幸福的象徵。
依依不捨的看了習染一眼,親自爲她蓋上繡着朝鳳的喜帕,再三在她的耳邊囑咐着,一定要聽喜娘的話,不可以出任何的差錯,才把御筆龍字和金如意放在轎中。
踏進那個讓自己改變一生命運的喜轎,從被牀上拉起到上轎之前,習染一句話都沒有說,她怕自己會受不了這樣的離別。
那道宮門,從此阻隔了她的愛情,往後,她只是無墨的皇后,卻不是他的妻子。
喜轎是由十六人擡着,一路走正門直擡到正清宮,路上也免不得吹吹打打的習俗。
按照傳統,新郎要在新娘下轎之前向其頭頂上方連射三箭,爲的是趕走黑煞神以確保平安,對於皇帝來說還有另外一層意義,皇后地位尊崇但在皇帝面前也是奴才,向她射箭,表示她也必須接受今後犯錯也一樣接受懲罰,聽見咻咻的三聲響聲,能感覺到三隻厲箭穩穩的從轎子的上方掠過,看樣子無墨射箭的準還真是百分百啊。
按祖制,在習染下轎之際,在她之前入宮的妃子要親率女官和宮女等膝行跪迎,以示皇后與皇妃間的等級尊卑。
在轎內,習染可以聽見沐木和千尋等一干宮女爲自己行叩拜之理向她請安。
一路上,跟從的喜娘扶着她下轎,接過習染拿在手裡的蘋果和如意,將那裝有珠寶金銀米穀的寶瓶交給她,被這一大套繁文縟節搞的頭昏腦漲只得跟着喜娘的提示做着。
站在轎前的無墨已穿上了加繡雙喜字的喜服,顏色已從那象徵着最高地位的明黃色變成了深紅色,看着穿着吉服被喜娘攙扶着的習染刻意笑的溫柔,連眼角都是含着笑的。
跪拜在地上,千尋以餘光望向了無墨,他笑的那般開心,讓她忠心囑咐着。
喜娘向無墨跪拜之後,放下蘋果和習染身邊的宮女一起扶她跨過火盆,取紅紅火火之意,然後穿過交太殿,直奔御宮。
御宮門口放有兩個馬鞍,馬鞍下是從當做孃家人的龍一一帶來的,習染跟着喜娘的提示從上面邁過,被衆宮女攙扶着進入御宮,喜娘讓她把寶瓶交給自己放在喜牀上,直到在牀上坐穩,習染才舒了有一口氣,這成親還真是一件折騰人的事情啊。
坐在牀上半晌,那些宮女進進出出唏唏梭梭的聲音也漸漸的平靜下來,讓獨坐在喜牀上的習染顯得不安起來:“一一?”輕聲呼喚着。
“皇后娘娘,你身邊的人已經同太監總管出去了。”一個細小的聲音必恭必敬的回答着。
“那其他人呢,都走了吧。”習染有點不安心,心裡忐忑不安的很。
“回娘娘,她們一道出去了,娘娘有什麼事情只管吩咐奴婢就是。”
“皇上來了嗎。”不停的絞着手指。
“回娘娘,皇上還沒有來呢。”
因爲被蓋頭蓋着,習染很侷促,從這一刻開始,她的身份已經由普通女子變成了一國之後。
已經成爲了有夫之婦,她的夫,便是那個讓她深愛的男子。
不停的捏着手,手心已經出汗,可是依然阻擋不了她的緊張,明明知道無墨娶她,並沒有半點愛意,可是,她就是止不住的緊張。
“奴婢參見皇上,皇上大喜。”屋內的人朝着剛進來的無墨請着安,他來了,原本有點平復的心又緊張起來。
“都起來吧。”坐在習染身邊,她能感覺到身下的喜牀微微震動了一下,透過喜帕,能看見自己的腳邊多了一雙穿着黑色金絲邊的紅色綢鞋。
“皇上,請您爲皇后娘娘挑起喜帕,從此稱心如意。”喜娘的聲音提醒着一旁的無墨。
喜娘的話音剛落,習染就感覺頭頂上的東西被人挑起,脖子頓時舒服很多,原本眼前的大紅色已經被人挑走,印入眼簾的是用紅漆及銀殊桐油刷的牆壁,即使是皇后與皇帝的洞房也不能免貼紅雙喜、喜慶對聯的習俗,大紅色的縵簾,燒的正旺的紅燭形成紅光映輝,喜氣盈盈的氣氛。
牀前掛着“百子帳”鋪上“百子被”繡了一百個神態各異小孩子的帳子和被子,牀頭懸掛大紅緞繡龍鳳雙喜的牀幔,洞房門前吊着一盞雙喜字大宮燈,燙金色的大紅門上有粘金瀝粉的雙喜字,門的上方爲一草書的大“壽”字,門旁牆上一長幅對聯直落地面,從正門進入御宮的門口,以及洞房外東側過道里各豎立一座大紅鑲金色木影壁,乃取帝后合巹和“開門見喜”之意。
“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等到喜娘和宮女全部走了出去之後,這才跪在了無墨的腳邊。
她知道,就算成爲了皇后,還是在無墨的心裡,還只是一個陌生女子,知曉這一切,自是不敢越矩。
一雙大手扶住了習染的雙臂,將她扶了起來。
黑眸之中含着笑意,可是更多的,卻是謝意:“謝謝你,願意連同朕一起演上這樣一出大婚的戲碼,願意犧牲自己一生的幸福,謝謝你,可是,朕,朕只能,負你。”扶着習染,讓她坐在了喜牀上,站在喜牀盤,黝黑的眸子裡,是深深的自責,可是更多的,卻是無可奈何。
“習染知道,習染明白皇上的苦心,這一切,習染無怨無悔,皇上你不需要太過自責,你這樣做,也是爲了心愛的女子,如此至情至意,習染怎麼會怪你。”低頭望着腳前。
答應她時,她就已經知道付出的將會是什麼樣的代價,她不怪他。
“喜牀留給你,朕趴在桌案上睡就可以了。”已經讓她奉出了一生的幸福,對於她,他深深內疚着。
瞧着無墨那在燭光下閃動着的高大身影,壓下了心中的酸澀,和衣睡去。
犧牲一生幸福的人,何止她,他亦是一樣。
爲了千尋,他奉獻出了一切。
燭光搖曳,微風輕拂。
望着躺在牀榻上的聖欽洛,千尋眼中神情複雜,再過兩日,他就要醒過來了。
那時,他既是鳳訣夜,也是聖欽洛。
無墨已經大婚,她,也該離開皇宮,回到屬於自己的地方去了吧。
輕輕推開窗柩,側靠在窗前,凝思着。
“千尋。”牀榻上,一聲暗啞的嗓音傳來,裡頭飽含着濃濃的思念。
驚得她詫然回首,不是還有兩日纔會醒嗎?爲什麼,爲什麼現在就醒了。
那聲千尋,是,鳳訣夜……
翌日。
城門樓。
雪地中,原本漸停的雪花又揚起,像是雪梨花一般淡雅。
一身純白皮裘的習染清雅如蓮花,那樣出淤泥而不染,靈氣纖塵,雖然容貌只是清秀可是卻有着一種引人的誘人風情。
只用一根粉色髮絲將青色束起,簡單卻又大氣。
她極其適合這樣簡單的打扮,讓人覺得她是脫離世俗之中的靈兒。
城樓上,她站在無墨的身後。
他的眼,正凝望城樓下,那一行四人,是帶着小魔和鳳唯,同聖欽洛(鳳訣夜)離開的千尋。
他們的身影,正逐漸消失在無墨的眼眶中,扶住欄杆的手,不禁握緊,隱隱發抖着。
瞧着那漸漸遠去的背影,眼中酸澀。
千尋,希望這一次,你真的找到了命定的幸福。
千尋,你亦是我的寶貝。
千尋,如有來世,一定要做我的妻子,如有來世,我不會再放開你的手。
千尋,還有一句話,我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你,也永遠不會告訴你,那就是,我愛你!
城樓上,衣塵飛訣。
他,黃色龍袍,面容俊美,眉宇間,透露着幾分冷峻,獨立而決絕。
她,白衣輕飄,三千青絲隨風舞泄,清靈水眸,淺淡哀愁,絕世而獨立。
山間的霧氣淡淡的,淡淡的籠罩着這一切,飛舞的雪花,好似仙境般迷亂人的雙眼,看不清的真切。
他是那樣淡泊的男子,爲了她,義無反顧的登上這個失去了一切的皇位。
她,永遠記得這個背影,孤獨中寥露着絲絲寂寞……
讓人看着,心,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