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幾個小時的路途，風翎終於回到青江市。
當她抵達自己的新家，青江金融中心大廈，時間已經是午夜。
整座城市漆黑一片，只有大廈四周亮着大功率的大型探照燈，燈光將高樓附近照得宛若白晝，明亮至極。
另一個白髮版的蘇鬱清，正站在藍色鐵皮圍欄前等着她們。
包昌智也在，站在蘇鬱清的身邊。
風翎下車跟兩人打過招呼，然後將貨車的車廂門拉得更開一些，方便葉崢下車。
下車時，畸變的細足從毛毯底部露出一部分。
蘇鬱清面部的肌肉一瞬緊繃。
他勉力控制住情緒，不動聲色地領着所有人走進工地的鐵皮大門內。
風翎一邊走，一邊仰頭望向大廈。
這座高度六百多米的高樓，猶如巨人一般屹立在城市中央，最高處的尖頂設計，像一柄利劍，直插蒼穹。
這裡，以後就是她的落腳處了。
進入工地的鐵皮門，是一片開闊的水泥地。
建材物料整齊地貼着圍欄堆放，兩側的綠化帶也已經有模有樣，栽種着不知名的灌木植物，正中間還有一個非常大的圓形噴泉池。
再往前，是燈火通明的售樓處。
爲了匹配上國內第一高樓的檔次，也爲了吸引投資，當初投資方把售樓處裝潢得猶如藝術空間，相當高端。
簡約的幾何體造型，巨幅的落地玻璃窗，一進門就能看見充滿流體力學美感的燈組，在挑空的大廳上方形成螺旋狀的漩渦，又通過天花鏡面的折射，讓視覺空間無限延伸。
大廳內的光影設計也十分講究，和煦、通透、明亮，沒有任何一處晦暗，也沒有任何一處刺眼。
二樓是洽談購房合同的地方，被蘇鬱清隔成獨立的臥室，有七八間房，傢俱齊全，除了沒有獨立衛浴，基本滿足風翎的居住要求。
空氣中散發着裝修後殘留的氣味，不太好聞。
但是能在短短几天時間內，把售樓處佈置成這樣，風翎覺得蘇鬱清已經非常高效了。
風翎沒有細看居住環境，只在二樓簡單逛了一圈便匆匆下樓，然後帶着葉崢去了著名的爛尾樓裡面。
“你暫時就住在這裡，我會讓貓蛛和貓鷹盯着你，一旦你狀況不對，它們會第一時間通知我。”風翎對葉崢說，“你看還需要什麼東西，我們幫你準備。”
葉崢慢慢地搖了搖頭。
一旁的蘇鬱清欲言又止，臉色十分難看。
這裡沒通水電，沒冷氣沒供暖，連張牀都沒有，除了水泥就是鋼筋，怎麼能住人呢？
售樓處裡的房間數量明明足夠多，爲什麼風翎要讓葉崢住在大樓裡面？
他看不得葉崢受半點委屈，卻欲言又止，不方便說話。
因爲葉崢不肯與他相認，此刻戳穿她的身份，不僅幫不上忙，更會傷害她的自尊。
下一刻，蘇鬱清立即明白爲什麼風翎會這樣做。
葉崢鬆開了身上的毛毯——
兩片長着密集絨毛的蛾翼展露出來，下身的細足血跡斑斑，她向前移動幾步，而後扇動翅膀，藉着短暫的浮空力攀上一面水泥牆，然後靜靜垂掛在牆面上。
如同一隻巨大的飛蛾。
基因污染改變了葉崢的身體，也改變了她的習性。
人類慣用的坐、臥、躺等姿勢，已經不再適用於她。
也可以說……她，不再是人類。
蘇鬱清看着眼前這一幕，心臟有一瞬間似乎停跳，頭昏眼花。
他下意識扶住身邊一根水泥柱，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
明明來之前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可是……當他親眼看見她，他才發現自己無力承受！
開玩笑的吧？
弄錯了吧？
迷宮裡的污染體各種各樣，也許風翎認錯了人，也許她……它……不是葉崢……
視野變得模糊，鏡片被突然出現的水漬打溼。
蘇鬱清摘下眼鏡擦拭，手指卻抖個不停，他不願被其他人看見自己的狼狽，轉身匆匆走出大樓，肺腑間像缺氧一般感到燒灼，不得不大口喘息……
隨後，他聽見風翎在大樓裡對包昌智說：“今天先讓她休息一晚，明天我需要從她嘴裡問出一些事情，可能會導致她情緒不穩定，到時候辛苦你在旁邊安撫一下。”
“明白。”包子點了點頭，“我過來之前，裴副隊大概跟我說明了一下情況，我有心理準備。”
“她現在的情緒怎麼樣？”風翎問包子，餘光瞥向外面的蘇鬱清。
“……不太好，不過我能感覺出她自己正在努力壓制，”包子不禁好奇地問，“翎姐，這隻污染體是什麼來歷？”
風翎隨口答道：“我去參加清剿行動時認識的獵手，名字就別打聽了，傳出去了影響不好。”
“確實，如果讓她以前的家人朋友知道，肯定會很傷心。”包子嘆道，“對活人是一種折磨啊……”
蘇鬱清步伐緩慢地往外走，背影孤寂。
風翎默然收回目光，繼續與包子交談：“這幾天要麻煩你了，如果精神負荷大，就提前告訴我，別太勉強。”
包子連連點頭，心想：翎姐真好，原來她是外冷內熱的類型。
風翎抻了抻胳膊，對大家說：“都去休息吧，二樓的房間你們隨便挑。”
總算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今晚不在迷宮裡過夜，應該不會做那些亂七八糟的夢了吧。
她轉身朝外走，皇甫妙妙和李青、包子跟着她一起返回售樓處。
大廈空曠的一樓大廳，葉崢攀在粗糙的水泥牆壁上，靜靜聽着外面的聲音。
她聽見了車子發動引擎的低沉轟鳴。
隨後那聲音漸漸遠去……遠去……
蘇鬱清離開了。
她閉上眼睛，前額輕輕抵在冰涼的水泥牆面上，心想：真不如瘋了……
至少發瘋的時候，不會感到痛苦。
…………
……
翌日，陰天。
沉悶燥熱的空氣預示着不久之後會有一場大雨來臨。
風翎和皇甫妙妙來大樓裡看葉崢，並給她帶了幾袋小果凍。
葉崢不明所以，問風翎：“這是什麼？”
“你的飯。”風翎微笑着說，“昨天和我打了一架，消耗不小，你應該早就餓了吧？我這裡沒有新鮮的血肉給你吃，你只能吃這個，能夠讓你有飽腹感，恢復體能。”
葉崢看見包裝上熟悉的笑臉，皺眉道：“這是異種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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