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施校尉的震驚,銅椰學士完全可以理解。
在他看來,這的確有點不可思議。站在他的視角里,他也覺得這些地表學者只怕是腦子被門夾了。否則怎會如此天真?
“起初,我也跟你一樣震驚。”銅椰學士嘆道,“不過後來我加入了學宮,慢慢一步步做到如今的位置,我才知道,原來不是他們傻。而是當時學宮高層用了點小計謀,他們賣慘實在賣得太好了。”
“賣慘?如何賣慘?”施校尉還是有些不解。
“說白了,就是裝弱勢。這些學者根本不知道地心世界是個什麼情況,對地心世界的實力也一無所知。學宮的高層們,則極力塑造地心族的悽慘形象,就像一羣無家可歸,躲在洞穴裡生存的原始人,幾乎已經面臨族羣滅絕的風險。如果不能反悔地表世界,這個族羣在一二百年內,就將徹底消失。”
“他們就信了?”
“信,他們還真信。尤其是幾個老古董,他們的同情心完全被激發出來。其實也有不信的,比如他們隊伍裡一個相對年輕的女性。這個女人,她非常固執,堅決不肯合作,痛斥地心族抓他們來,本身就是天大的陰謀。地心族狼子野心,賣慘絕不可信……”
施校尉暗暗苦笑,心說這女人倒是一點都沒說錯啊。
“可這個女人卻異常固執,她一直在抗爭,寧願死也不肯妥協。而隊伍裡那些老學究,則被學宮高層的迷魂湯給灌傻了,竟一五一十都信了。拍着胸脯保證,一定會幫助地心族返回地表世界。他們還說,地心族也是智慧生命,和地表人類並無本質區別。地心族也配生存在地表世界。說到底,這個世界是屬於大家的。反過去勸說這個女的放棄偏見,不要那麼固執……”
多麼愚蠢的博愛。
即便站在敵人的角度,對方這麼蠢對他們而言是好事,可施校尉還是覺得這也蠢得太離譜了。
“可這一切,跟咱們的麻煩有啥關係呢?”施校尉迴歸到本源問題。
“原本是沒有關係的,可這個考古隊伍的老學究,他們本身都是七老八十的存在,這些年的艱辛,他們的身體早就油盡燈枯,這些年來,這個車隊十幾個人,已經死掉了一大半。剩下的人,也都垂垂老矣。只有原本那個三十多歲的年輕女人,目前還正當壯年。而她雖然沒有參與特效藥的研製,也一直反對。但學宮高層卻向那些老學究保證過,絕對要保證整個車隊所有人員的安全。不能濫殺一人。”
“學宮高層爲了繼續僞裝弱勢,自然不能殺人。對那個頑固的女子,也是客客氣氣的養着。不是不想殺她,而是爲了讓那些老傢伙寬心。那些老傢伙雖然頑固死腦子,但是他們宣揚生命價值,宣揚什麼博愛,對同伴的照顧卻是真心實意的。他們對那個女子十分在意,都很照顧她。如果學宮高層把她給弄死,不管是怎麼個意外死法,這些老學究只怕都會懷疑,甚至醒悟。因此,學宮高層再不情願,還是將這女人留下了。”
“只是,學宮高層儘量不讓他們接觸,避免這個女人又勸這些老學究收手。”
“但這些老學究也固執,他們要求每週至少要見到她兩次,保證她的安全。而且一切學術成果,他們都要同步給這個女子。因爲他們也說了,這個項目是極大的工程,而他們年紀大了,不知道哪天就支撐不下去。這個女子年富力壯,正當中年,等她想通了,這個項目也可以傳承下去。”
“這個女的如此頑固,只怕不會想通吧?”施校尉忍不住問道。
“沒錯,這女人可沒有那麼容易妥協。但是學宮高層爲了哄着這些老傢伙,自然是無有不從,萬事都聽他們的。他們要求這個女的同步項目信息,那就讓她同步好了。反正只要這個女的逃不出地心世界,就不用擔心她作妖作怪。”
施校尉點點頭,只要在地心世界待着,還真不怕他們出什麼幺蛾子。
“那麼所謂的麻煩,從何而來?”
“隨着這些老學究相繼凋零,學宮發現,最後傳承這個項目完整信息的,竟就這女子一個了。”
“不可能吧?學宮這麼些年,就沒有暗中觀察,監視並跟進這個項目?”
“這個自然是有的,可是兩個世界的文明體系截然不同,他們那些東西,若沒有從中翻譯解析,靠暗中觀察監視,你以爲就能掌握訣竅?”
“這麼說,特效藥最終研製出來與否,其實不是學宮的功勞,而是這批地表人類學者的功勞?”
“可以這麼說。不過,學宮做了大量的努力,最終摘了桃子,這也是學宮的智慧和付出嘛。”
摘桃子需要什麼智慧?
施校尉心裡腹誹,面上卻點點頭,附和道:“學宮運籌帷幄,借地表人類之力,完成千古以來不曾完成的偉業,這不是大智慧如何能成?只是,那女子那般固執,卻又如何說服她的?”
“並沒有說服她,但是別忘了,地心世界族羣千萬,我們學宮一位紫金綬帶大學士,乃是九尾族的。他最是擅長魅惑人心。以莫大神通,侵入此女神識當中,終於掌控了此女一部分靈識。”
“一部分靈識?九尾族的紫金綬帶大學士,何等高人,竟對一個地心族的女子只是掌控部分靈識?”
“這女子來頭不一般,其背後的勢力,恐怕也是地表世界那些傳承世家。其身上有非常強大的保護禁制。紫金綬帶大學士也是費勁九牛二虎之力,不惜犧牲自身靈識,經過數年的嘗試,總算衝破一道口子,打進一道靈識。即便如此,也只是能夠操控其一部分時間。而且此女的神識一直在努力排斥這道靈識。這些年來,一直是兩道意識在交替作用。”
“那這女人豈不是跟精神分裂一般?”
“可以這麼理解,在她地表人類意識佔據主導的時候,她便十分抗拒,一直企圖損毀此前的資料……”
“不過,隨着時間的推移,九尾族的紫金綬帶大學生的神識,終究是不斷佔據上風,開始與她的本來意識進行融合。”
施校尉不解地問道:“這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她兩種意識相互交戰的次數越來越少,開始越來越像是一個人。一個立場更偏向於我們地心世界的人。”
施校尉一拍大腿道:“這不是好事嗎?哪來什麼麻煩?要是完全融合了意識,她是不是就徹底成爲我們地心族的一員了?”
“是,但是完全融合,依舊還有一個難關。”
“什麼難關?”施校尉下意識問道。
“此女對於原本身份的執念非常強大,九尾族那位紫金綬帶大學生的神識融合已經十分強了,這麼多年依舊無法徹底將她原本的身份意識徹底融合掉。後來經過學宮高層的研究,發現此女執念的根本,在於她的原生家庭。在她的意識中,有一個強大的羈絆一直無法解開。這個羈絆來源於她的丈夫,她的兒女。甚至,這些年,她一直以此執念試圖建立神識交流,溝通她的家人。而此女,竟因此覺醒了精神熟悉的天賦。不得不說,此女的自我意識實在太強。在她成爲俘虜,人身自由遭遇限制的情況下,在九尾族紫金綬帶大學生日復一日的神識侵蝕下,居然能頑抗十年而沒有完全淪陷,便是學宮幾位大學士,也是歎爲觀止。要是此女是咱們地心族的人,不出十年,完全可以晉升爲紫金綬帶大學生。”
“這麼強?”施校尉吞了吞口水,“地表人類不都是弱雞嗎?難道傳聞一直是有錯的?”
“呵呵,地表人類只是進入了一個完全不同的文明體系。他們當中的確大部分人戰鬥力很弱,但這一切都是詭異降臨之前的邏輯。當詭異降臨,靈氣復甦之後,地表人類擁有了比地心世界更加充裕的進化環境,他們從未被挖掘過的潛能,一下子爆發出來。那些天賦異稟的地表人類,就會顯得特別優秀出衆,出類拔萃。此女就是其中一個典型。而這樣天賦異稟的地表人類,肯定不止一個。寶樹族爲什麼在地表世界焦頭爛額,顯然也是被傑出的地表人類給阻擊了。”
施校尉恍然:“原來如此,這豈不是說,咱們即便得到了特效藥,要征伐地表世界,其實也沒有那麼容易?”
“那倒不然。首先地表世界雖然靈氣復甦,但沒有十年八年的時間來消化,人才不可能全面大爆炸的。而我們地心族,不可能給他們十年八年時間。”
“第二,地表世界的人類大多數已經隕落,所剩人口不足過去十分之二。跟地心世界的人口比,更是不足十分之一。我們數量上的優勢,足夠堆死他們。”
“第三,地表人類的單體作戰水平,跟地心族差距還是很大。這甚至是十年八年都很難拉近持平的差距。”
施校尉道:“說一千,道一萬,還得加速攻略進度。不能給地表人類太多準備時間。”
“誰說不是呢?學宮高層,一直致力於推廣特效藥。奈何各大黃金族羣終究還是心有嫉妒,配合程度不夠。此事卻不是我們可以過問的,自有高層的智慧去解決,也終將解決。”
施校尉默然。
真有那麼容易解決嗎?目前市面上各種傳聞,對泰坦學宮的口碑並不算特別友好。
好在如今是在泰坦城邦的地盤,這要是在別人的地盤,只怕坊間的風評會更差更糟糕。
只是,這些還真不是施校尉該去操心的事。
他是聰明人,直到在這種大方向的事情上,最聰明的選擇就是一句都不要評論。一句話說錯,都可能遭來潑天大禍。
只是,到現在爲止,他還是沒鬧明白,所謂的麻煩,在什麼地方。
“學士大人,我愚鈍,還是不懂,所謂麻煩到底是什麼?”
“麻煩就是這個女人。”
“哦?怎麼說?”
“學宮幾位紫金綬帶大學士一致認爲,此女這個羈絆,必須徹底斬掉,將此羈絆斬掉,她再無任何牽掛,多年被禁錮的戾氣一旦爆發出來,纔有可能被九尾族那位大佬的神識所利用,徹底將其最後一點心魔煉化,徹徹底底融合爲一個意識,成爲一個地地道道的地心族。”
“就算這樣,似乎也跟我們沒關係吧?何來麻煩?”
“因爲,在她這個羈絆當中,有一份仇恨特別強烈,就是襲擊他們車隊的事件。我們這些人,在她的心魔中,就是罪魁禍首。若不是我們,她就不會跟家人分開,不會被禁錮地心世界。所以,她心裡有一道復仇的執念……”
“這……從何說起啊……這都十年過去了,她還記得咱們?”
“記得!每一張面孔,每一個人的名字,她都記得清清楚楚。此女的神識本身就很強大,否則怎會覺醒精神系天賦?”
“然後呢?”
“目前,幾位大學士一直認爲,最好的辦法就是滅掉她的家人。但凡她的家人徹底不在人世,她這份羈絆也就不再有依託,也就失去意義。”
“但是,即便如此,她的羈絆消失了,但如果復仇執念沒有消散,對我們這些人來說就永遠是個麻煩……”
原來所謂的麻煩,就在於此!
施校尉這回算是徹底明白過來了。
聽着很無厘頭,甚至有些荒誕。當初他們這批人俘虜了幾百名俘虜,一時風頭無兩,成爲當時名噪一時的大功臣。
可如今,居然因爲這次行動,有可能遭來麻煩?
施校尉內心深處是不服的。
“學士大人,我們這些傢伙就算了。您可是學宮的學士,除了幾位大學士,就數你們了。難道學宮高層,還能因爲一個地表女人,對您不利?”
施校尉苦笑道:“你知道一個紫金綬帶大學士意味着什麼嗎?學士?學宮有幾十上百個,要提拔,隨時還能再提拔幾百個。而紫金綬帶大學士,五十年都未必能冒出一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