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時間推算,從三叔口中傳出的這個故事,應該是發生在至少三十年前。
當時江躍聽三狗講起,還覺得紙鶴憑空而飛相當玄幻,不可思議。
哪想得到,眼前發生的一切,竟更加玄幻了十倍!
羅處艱難地嚥了一下口水。
他在特殊部門工作,雖然只是個小頭目,終究能接觸到一些超自然現象的檔案。
但他在星城工作這些年,真正接手的案例,還真沒遇到過太匪夷所思的事。以至於羅處一直覺得,那些高級別的奇怪案例是不是故意躲着他?
這一刻,他才知道這個想法有多蠢。
高級別的案例說來就來,一個招呼都不打!
眼前看到的這一幕,以羅處的級別,他之前看過所有的超自然案例,恐怕也遠遠不及眼下的分毫啊!
腦子經過短暫的宕機之後,羅處慢慢恢復了正常,甚至都來不及慶幸劫後餘生,他腦子裡充滿了興奮。
見證了這一幕,羅處甚至覺得,就算現在倒地掛了,他也能瞑目。
“羅處。”江躍忽然開口,“今天這一幕,除了你我三人之外,我希望不會有第四人知道。”
江躍不是三狗,眼前這一幕確實讓他頗爲興奮,彷彿骨子裡有一道火焰被某種神秘的力量點燃。
但興奮之餘,他並沒有衝昏頭腦。
剛纔發生的一切,絕不能傳揚出去,否則整個盤石嶺,乃至整個江家宗祠,恐怕都要被絡繹不絕的人羣擠滿。
而他們哥倆,乃至整個家族,恐怕從此也別想有太平日子過。
羅處的第一念頭,其實是趕緊上報。
這老江家,絕對是國之棟樑啊!
這樣的民間奇人異士,怎麼能不爲國家所用?
看着江躍侵略性十足的目光,羅處恍然明白,眼前的這個年輕人,不管是他,還是他背後的部門,都不應該得罪,而是應該修好。
他提的要求,最好是認真對待。
更何況,江躍提的這個要求相當合理。
任何人在這種情況下,要求自我保護都無可厚非。
羅處也明白,這消息一旦傳出去,對這兩個年輕人,對他們家族,甚至對整個村子,都有可能引發巨大災難。
自古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幾隻紙鶴,竟能起到燃燒彈的功效,而且攻擊範圍操控自如,絕不傷及無辜。
這種手段,除了神話傳說,誰能想象得到?
這種手段,又將會被多少人惦記,惹來多少眼饞?
嘆一口氣,羅處開口了:“小江,雖然我個人很想你們爲國家所用,不過考慮到此事對你們而言,危與機共存。所以,你要求保密是合理的。我發誓,除非你自己願意,否則我絕不多說一言。若這個秘密從我這裡泄露出,讓我羅某人天打雷劈,萬箭穿心而死!”
三狗張張嘴巴,欲說還休的樣子。
他單純的心思覺得,羅處這個毒誓是不是太誇張了?
“三狗,你也一樣。這件事一旦暴露出去,你我,還有我們所有的親人,都會被人盯上。如果你不想給親人招來災禍,最好不要到處炫耀。”
三狗其實大事不糊塗,但架不住這小子喜歡嘚瑟,保不齊哪天腦子一熱,嘴巴稍微一鬆,一旦泄露出去就壞事了。
羅處也勸道:“三狗,這事得聽你二哥的。怪物邪祟固然可怕,人心同樣可怕。真要被不擇手段的壞人盯上,對你親人下手,要挾你們,人家絕不會手軟。甚至你們這個宗祠,一磚一瓦,都能連夜給搬走嘍。”
三狗年幼性子野,卻不傻。
這麼一挑明,他立刻就明白了裡頭的輕重。
這就好比他三狗手頭有個好東西,身邊的小夥伴日裡夜裡都惦記着,總想着弄到手玩上一玩。
而這個事,顯然程度要嚴重十倍百倍。
危及親人,涉及到祖宗,三狗絕不含糊。
發生了這不可思議的事,按理說都需要一點時間消化一下。
可形勢它不允許啊。
獸潮是解決了,但還有個更大的禍患還沒解決。
之前趙守銀那個老陰幣提到過子時。
看時間現在已經過了深夜23點,也就是說,子時已經到了!
天知道這老狐狸帶着幾十頭兇鬼怨靈在搞什麼飛機?
這老狐狸的手段他們已經領教了,不出手則已,一旦出手,絕對駭人聽聞。
班車遇難,云溪鎮風水陣,召喚獸潮……
哪一件不是大手筆?
最恐怖的是,上面這幾件大手筆,還不是他的陰謀的盡頭。
他真正圖謀的大事,到現在爲止,甚至都還沒有暴露出來。
這纔是江躍最擔心的事。
前門燒成一片灰燼,雖然沒有殘骸,但獸潮燒成灰渣,沉澱了一層厚厚的灰燼,根本無法落腳。
這灰燼的溫度一時不可能降得下來,只怕也得有好幾百攝氏度,一腳踩下去,恐怕當場就要廢掉。
江躍望了一眼,發現從前院確實沒有下腳的地方,只能走後門。
剛一轉身,江躍的目光忽然停在牌匾下面的壁畫上。
壁畫上原本有一幅松鶴延年,一幅百鳥朝鳳。
此刻,松鶴延年那幅壁畫,竟直接缺掉了一邊,就好像被直接抹去了似的,剩下一片突兀的空白。
那個位置,原本是畫着一些鶴的。
“難道,壁畫上的鶴,便是剛纔施法的九頭紙鶴?”
羅處和三狗順着江躍的眼神,馬上也發現了這神奇一幕。
“不可思議,不可思議……”羅處喃喃着,“小江,你祖上絕對是仙人,這百分百是點石成金的神仙手段!”
不怪羅處少見多怪,這種事,哪怕是他能接觸到的特殊部門檔案,也不曾有記錄。
祖上……
難道僅僅是祖上嗎?
江躍朝三狗望了一眼,若有所思。
當紙鶴升騰的那一刻,江躍明顯感覺到體內好像有一股沉睡的力量被喚醒,有一道莫名的火種瞬間被點燃。
不知道三狗有沒有同樣的感覺。
只是羅處這個外人在,江躍不方便提罷了。
“走,還得是先找到趙守銀。”
江躍多少有些遺憾,他基本可以判斷,哪怕是趙守銀,剛纔若是到這宗祠撒野,也必然屍骨無存。
若是在宗祠交手,就相當於主場作戰,江躍有十成把握。
奈何這老傢伙狡猾的很,竟然躲起來,遠程操控,甚至他本人都已經逃之夭夭,根本不在盤石嶺。
三人進了大堂,打算從後堂的後門離開,看看能否找到出去的路。
剛穿過大堂,黑暗中忽然有一道微光,竟然尾隨着江躍他們而來。這道微光大約就一顆荔枝那般大小。
這微光在黑夜中也不是特別起眼,但卻好像通了人性,一路尾隨過來,竟然繞在江躍跟前,停住了。
江躍手心一攤,那微光落在江躍的手心中。
淡淡的光芒慢慢收斂,微光忽明忽暗間,呈現出它的本體,居然是一顆球形的金屬彈丸,材質顯得有些粗糲,拿在手上有明顯的質感,隱隱間透着一股森然的肅殺之氣。
江躍大感驚訝。
他一眼就認出這顆珠子了。
先前大堂牌匾下一左一右兩面壁畫。
其中一面是松鶴延年,另外一面是百鳥朝鳳。
而這顆彈丸珠子,分明是百鳥朝鳳壁畫上,那頭鳳凰含在嘴裡的珠子。
鳳凰含珠,這是民間雕刻繪畫中很常見的意象。
只是,江家宗祠的壁畫,竟如此神奇。每一個意象,竟好像都可以具現化?可以化爲實體?
這顆彈丸珠子,又代表着什麼?
不管它代表着什麼,總不會是庸碌之物。
此去對付趙守銀,說實話江躍心裡也沒有足夠的底牌,畢竟一個趙守銀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控制了幾十頭兇鬼怨靈。
這珠子從壁畫中脫穎而出,必有深意。
聯想到先前從壁畫飛出的九頭紙鶴,以及紙鶴之後散發出來那種毀天滅地的能力,江躍猜測,這顆珠子肯定不是凡物。
後門的小路,其實也堆滿了百獸殘渣。
不過總算還能找到些許落腳之地。
三人吃力地騰挪,時不時還要墊一些磚瓦、木板、石塊作爲過渡。
好在三狗對村裡每一個角落都熟悉,在他的帶引下,三人總算慢慢走出了村子。
越到外圍,越遠離核心燃燒區,百獸的屍骸也越少。
看得出來,那九頭紙鶴攻擊的覆蓋範圍,終究還是有限,並非無限蔓延的。
到了村口,除了零星有幾頭勉強逃到外圍的百獸殘骸外,再無其他。活着的早就魂飛魄散,此刻不知道逃到多遠了,絕不可能留下。
除了空氣中那股濃烈的焦臭之外,盤石嶺似乎又恢復了平靜。
站在村口,山風吹拂,羅處總算產生了一些死裡逃生的感覺。
“二哥,趙守銀和他那些鬼物,會不會都燒死了?”
“只怕沒那麼容易。”江躍對此一點都不樂觀。
江躍看看時間,再過半個小時就到午夜零點了。
不能再耽擱。
時間每過去一秒,趙守銀那頭老狐狸陰謀得逞的可能性就會加大一分。
“這黑天瞎地的,上哪找他去?”
“大金山。”
若不是之前知道趙守銀在盤石嶺,江躍甚至都不會在盤石嶺久留。
這一路過來,和趙守銀有關的所有信息,江躍在腦子裡過了一遍。
有兩個非常重要的信息被他提取出來。
第一條信息,趙守銀母親宮婉玉死後,她孃家兄弟背屍回了盤石嶺,葬在亂葬崗上。亂葬崗同樣在大金山。
這第二條,則是趙家銀製三樓那個風水陣。
當時江躍只看明白了陰陽轉靈這一層,但東面那根柱子,刻畫的那頭龍,俯首斷脊,跟陰陽轉靈並沒有直接的關係。
根據地理位置推斷,大金山的位置正好在云溪鎮的東首。
而那個風水陣西面的柱子,這是一面鏡子一束頭髮,顯然是要阻斷風水,將一切詛咒留在東首。
龍斷脊!
考慮到清明節那天,九里亭的大梁斷開,朱雀騰空之勢明顯破壞,這顯然是要破壞大金山的龍脈。
大金山是風水寶地,是風水界公認的一條生龍。
可生機再蓬勃的生龍,也架不住龍斷脊。
生龍斷脊,相當於徹底癱瘓,久而久之,必成病龍弱龍,最後成了死龍。
龍死則靈滅,結果極有可能是一方風水破敗,四方生靈遭殃。
雖然這一切只是江躍的推斷,但江躍自信,這個推斷至少有九成可能。
九里亭離盤石嶺一去九里,雖不算遠,但也不近。
“三狗,你和羅處殿後,我先走一步。”
眼下江躍一秒鐘也不願耽擱,身體強化之後,他的速度至少是常人的三五倍。
九里路相當於4500米,專業運動員在專業賽道上都得跑個十幾分鍾。
江躍眼下的速度,顯然遠勝那些專業運動員,在黑夜中速度加滿,一溜煙就消失在了村口。
羅處鏡片後那雙細細的眼睛,望着江躍消失的背影,一時間陷入了沉思。
這個年輕人身上隱藏的秘密,好像永遠看不到盡頭啊。
之前揚帆中學體測成績,羅處是偷偷調查過的。資料顯示,江躍的體測成績並沒有什麼異常啊。
可眼下看江躍這速度,哪哪都透着明顯的異常。
三狗倒是見怪不怪,在他單純樸素的認知裡,但凡是發生在二哥身上的事,再玄乎也都理所當然。
江躍可沒心情琢磨羅處會怎麼想,他速度提升到極限,五六分鐘後,便離九里亭只要幾百米之遙了。
黑暗中視線雖不及白天那麼完美,但遠遠的,已經可以看到九里亭的輪廓。
九里亭在大金山下,荒無人煙,這種夜晚,本應該是荒涼悽寂,伸手不見五指纔對。
可江躍越是接近,九里亭在他視野裡越清晰。
此刻的九里亭,非但不是黯淡漆黑一片,反而籠罩着一層淡淡的幽光,似紅非紅,似綠非綠,似白非白。
這氣氛像極了山村鬼片的片場。
如此詭異的一幕,江躍甚至不用思考,直覺就知道九里亭一定在發生着什麼。
正要邁步前行,忽然側面草叢中,窸窸窣窣傳來響動。
草叢扒拉開,鑽出個一頭一臉滿是泥濘的小男孩,看年齡比三狗都還小一些。
小男孩背上揹着一隻有封口的竹簍,手上腳上也都是泥巴。
見到江躍,小男孩也是一怔:“你是躍哥兒?”
江躍沒有回答,目光森然盯着對方。
深更半夜,在這荒涼陰森的地方,鑽出一個小男孩,怎麼看都透着詭異。
哪怕對方一口叫出他的名字。
看了片刻,江躍也認出來了。這小男孩確實有些面熟,也是盤石嶺的,具體叫什麼江躍倒是忘了。
“你是誰?大晚上在這鬼地方做什麼?”江躍試探問。
“抓野物啊,到鎮上賣錢呢。”小男孩卸下竹簍,一臉熱情地湊向江躍,“躍哥兒,你看看,我抓了好多呢。”
那竹簍正湊近江躍時,忽然一道黑氣冒出,竹簍中猛然探出一隻鬼手,狠狠抓向江躍脖子。
說時遲,那時快。
江躍早有提防,身形一閃正好避開竹簍,反而一把抓向那個小男孩。
這小鬼顯然沒料到江躍反應這麼快,一把被江躍抓在手上。
下一刻,小男孩滿頭滿臉的泥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頭一臉的血污,整個身軀完全成了一個血人,雙目,鼻孔,口腔,滴滴答答,處處都在滴血。
被江躍的神罡滅鬼手抓住,小鬼不住掙扎,同時口中發出淒厲怪叫,兩隻通紅陰森的瞳孔,滿滿都是怨氣。
江躍收起憐憫,手上用力一抓,那小鬼在他手中當場化爲陣陣血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消失。
沒等江躍放鬆,身後忽然一陣陰風血氣涌起,江躍本能一個側身,一把柴刀正好從他身側劈過。
側目一看,竟是個老漢,面目猙獰,渾身同樣滿是血污,神態瘋狂地揮舞着柴刀,又朝江躍砍來。
這老人,竟還是盤石嶺的老人,江躍甚至都能叫得上名字。
可惜,此刻冒出來的,明顯不是人,而是鬼物。
江躍暗暗吃驚,清明那天就沒發現盤石嶺有人,難道這些人,早就被人害死了嗎?
這似乎也不對啊!
瞧這老人鬼物和先前的小鬼,顯然不像是化邪很久的,各種手段都透着明顯的生疏,這一看就是新鬼!
只是,爲啥這兩個新鬼,渾身都透着詭異血污,這和以前見到的怨鬼,有着明顯的區別。
而且瞧它們眼中那股子怨氣,跟新月港灣那個蘇姓女孩所化的新鬼比,似乎更加濃烈,更加殘暴血腥,戰鬥的時候明顯更歇斯底里。
就在江躍疑惑間,刷刷刷,虛空又跳出兩頭渾身血污的鬼物,分成幾路,竟對江躍形成包圍之勢。
此情此景,江躍不禁暗罵。
鬼物的尊嚴都不要了嗎?
堂堂鬼物,竟然對人類施展羣毆戰術,還能更沒出息點麼?
好在,這幾個明顯都是新鬼,看着殺氣騰騰,歇斯底里,但戰鬥技巧和運用鬼物手段明顯不夠嫺熟。
江躍已經有好幾次和鬼物戰鬥的經驗,雖然被羣毆,卻一點都不慌亂。
瞅準機會,神罡滅鬼手連續施展,反而連續幹掉了兩頭鬼物。
剩下那頭鬼物尖叫一聲,轉身扭頭就走。
江躍萬萬想不到,這鬼居然可以沒出息到這種程度。
快速追上前去,九里亭已經不到二三百米。
他身形忽然一頓,表情變得古怪起來。
黑暗中,他分明聽到前方居然傳來整齊劃一的號子聲。
“嗬喲,嗬喲……”
聽這聲音,聽這氣勢,就好像有上百人在幹着什麼集體活。
就像划龍舟這種集體項目似的,喊着統一的號子。
這深更半夜,在如此荒涼陰森的地方,怎麼可能有什麼集體活動?
這個趙守銀,到底在搞什麼把戲?
顧不得再思前想後,江躍繼續朝九里亭方向飛馳而去。
九里亭在視線範圍內不斷接近,不斷清晰。
江躍甚至可以看到,九里亭那高高的頂上,竟站着一個人。
那人鬚髮皆白,顯然是上了年紀,站在高處,好像一個指揮着千軍萬馬的將帥,意氣風發,臉上滿是邪惡陰森的笑意。
趙守銀!
江躍一眼就認出來,這老傢伙,赫然就是趙守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