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山爆發所產生的巨大沖擊不是靈氣屏障所能封印的住的,先前佈下的靈氣屏障幾乎在瞬間就被凜冽的氣浪衝破,帶着刺鼻硫磺氣味的滾滾濃煙沖天而起,與此同時地面開始產生劇烈震動。
地下空間的魔族怪物幾乎在同一時間發出了哀嚎和慘叫,所有已知的言語和詞彙都不足以形容這種聲音的恐懼,混雜着無限的絕望和極度的痛苦,這不是一隻怪物在慘叫,也不是一百隻一千隻,而是二十多萬只,同一時間發出慘叫,宣泄和表達的又是同一種情緒,絕望和痛苦被無限擴大,震撼肺腑,驚心動魄。
人的承受能力雖然有高有低,卻終究有個極限,魔族怪物發出的慘絕人寰的絕望慘叫瞬間超出了吳中元所能承受的極限,直接對其心神產生了劇烈的震撼和衝擊,這種震撼和衝擊絕不可能是正面的,而是極度負面的影響,殺的太多了,手段太狠了,不是婦人之仁的愚善,也不是悲天憫人的矯情,只是就事論事,此舉直接導致了二十萬魔族瞬間喪命,且不管它們是好還是壞,這可都是生命,瞬間就死在了自己手上。
這一刻吳中元腦海裡閃過了無數的念頭,最爲強烈的念頭主要有三個,一是諸葛亮火燒藤甲兵,這是他所能想到的與眼前這種情形最爲相似的事情,但是也只是相似,兩者之間根本就沒有可比性,因爲諸葛亮只是燒死了三萬藤甲兵,而此番他卻直接燒死了二十多萬。
第二個比較強烈的念頭是心悸和恐慌,恐慌主要來自兩個方面,一是對自己所擁有的巨大實力感到恐怖,他生平第一次對自己感到恐懼。二是擔心自己的所作所爲會遭報應,招天譴,就算都是壞人,也終究都是生命,二十多萬哪。
第三個強烈的念頭就是給自己找理由,找藉口,急切的想要給自己開脫,說服自己這麼做是對的。這種心態也是人之常情,所有人潛意識裡都會爲自己所做的事情尋找藉口,吳中元也不能例外。
他首先想到的是這些人都是被魔族附身的敵人,是醜惡的,是兇殘的,不殺它們,它們就會反過來屠殺人族。
換成大部分人,能想到這一步已經算是很客觀,很難得的了,但吳中元是中原黃帝,他的格局遠超普通人,他是清醒的,是公正的,想到這一步之後緊隨而來的就是自我反省,不對,這是自欺欺人,這是將此事上綱上線,搶佔道德制高點,道貌岸然的將這件事情的後果轉嫁到人族百姓身上,以此爲自己的瘋狂殺戮進行開脫。
且不管它們以後會不會屠殺人族,就算一定會殺,至少目前也沒有殺,爲了預防屠殺而進行屠殺,這本身就是值得商榷的,哪怕是在現代社會,也不能爲了預防犯罪,而在壞人殺人之前將他們殺掉。
除了這個藉口,還有什麼能爲自己的大肆殺戮尋找一個合理的藉口?
吳中元想不出來,因爲敵人本身就是個很模糊的概念,敵人泛指那些與自己不同立場的人,站在魔族的立場,人類就是他們的敵人。
黑色的濃煙是衝出來的,而赤紅的岩漿則是爆出來的,在岩漿爆發的瞬間,地下空間的慘叫消失了,前後只持續了不足十秒鐘,而這十秒鐘對吳中元而言不啻於噩夢一般的存在。
有句話叫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先前的十秒鐘他就承受了生命不可承受之重,這十秒鐘將會是他永遠揮之不去的夢魘,他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也低估了一舉滅殺二十多萬生命對自己的精神所產生的巨大沖擊。
由於先前的衝擊力太大,此番便引發了火山的猛烈爆發,沖天而起的岩漿高達幾十丈。
逃避也是人的本能,源自人類趨吉避凶的本能,遇到自己不想面對的事情,所有人都會本能的進行逃避,吳中元也想跑,他不願繼續留在這附近,儘管那二十萬魔族怪物並無魂魄存留,但他卻始終感覺周圍縈繞着二十萬魔族冤魂。
就在施出瞬移的前一刻,吳中元改變了主意,選擇繼續留在這裡,至於爲什麼非要留在這裡他自己也想不明白,或許只是出於男人的責任,不願逃避後果。
具體在此處停留了多久他也沒有準確概念,可能只有五分鐘,也可能有十分鐘,炙熱的岩漿遇到極度的嚴寒引發了大面積的霧氣,隨着霧氣越來越濃重,周圍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到得這時,吳中元方纔瞬移離開。
他沒有回到巨龜的肚子裡與衆人會合,而是回到了巨龜行進路線的某一處,他現在不想面對衆人,因爲他知道自己情緒正處於劇烈的波動期。
吳中元現身之處位於一處土丘的南麓,可以看到正在向此處移動的巨龜,實則他此時是想見人的,內心深處最想見的是師父,這也是他的本能反應,遇到巨大變故,會首先想到能夠爲自己提供庇護的人。
他雖然心神不寧,卻知道師父不在了,潛意識裡的第二人選就是父母,但父母也不在了,第三人選就是自己的女人,他現在可能不需要庇護,但他需要認可,需要慰藉。
自己的四個女人此時最想見的是王欣然,因爲他在現代長大,是現代人的心理,而王欣然又非常客觀,能夠比較客觀的評價這件事情。
但王欣然不在這裡,吳荻就成了首選,與吳荻訴說此事與向王欣然訴說此事差別不大,唯一的區別就是吳荻可能會揣摩他的心理,說出他想聽的話,而王欣然則會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此時氣溫已經開始回升,但是還沒有回升到三族親兵所能耐受的程度,吳中元回到巨龜腹中,與衆人簡單說了幾句便帶着吳荻瞬移離開。
他沒有帶着吳荻走遠,只是將她自巨龜裡面帶到了外面,以靈氣包裹保護。
吳中元雖然將吳荻帶了出來,卻沒有急於跟她說明情況,他在猶豫,而他之所以猶豫是擔心吳荻不理解他,會因爲他心神不寧,心悸慌亂而誤會他心理脆弱,無病呻吟。
吳荻發現了吳中元神情有異,也知道他有話要對自己說,但她並沒有出言追問,只是安靜的看着吳中元。
猶豫良久,吳中元最終還是說了,包括自己昨晚所做的事情,也包括自己此時的精神狀態。
吳荻耐心的聽吳中元說完,沉吟過後柔聲說道,“聖上乃人中龍鳳,勇武英雄,負千鈞萬石之重,行擎乾定坤之舉,大戰之後心神不寧極爲平常,此乃兵火失心,又名癲狂驚癇,一夜之間傷敵五十萬也只有聖上可以耐受支撐,若是換做妾身,此時怕是早已失心瘋癲了。”
吳中元嘆了口氣,沒有接話。
吳荻又道,“妾身所言確是實情,君不見那些解甲歸田的勇士和士兵,每有暗夜驚醒者,語無倫次,喜怒無常,驚慌焦慮更是數不勝數,更有甚者甚至自殘自傷,自縊自裁。”
吳中元點了點頭,吳荻所說的這種情況是標準的戰爭後遺症,屬於心理疾病的一種,這種疾病在我國並不多見,反倒在洋鬼子的國家比較多發,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也不是洋鬼子的士兵心理素質比我們差,而是因爲洋鬼子這些年一直在到處打仗,所以他們的戰爭後遺症才比較多,而我國的士兵已經三十多年沒打過仗了。
吳中元本以爲吳荻會設法爲他開脫,未曾想吳荻並沒有那麼做,而是正色說道,“聖上雖爲君王,又身擁精玄修爲,卻終是少年英雄,未曾經歷許多事情,偶遇鉅變心神不穩亦在情理之中,那五十萬魔族禽獸確是死於聖上之手,但聖上可曾想過,自您君臨天下的那一刻起,您就是天下之主,三族盡棄前嫌,族人安居樂業只因您仁善愛民,而戰死的每一個勇士和士兵您也脫不得干係,功都是您的功,過也都是您的過。”
吳中元仍然沒有接話,只是伸手握住了吳荻的手,這讓他感覺心裡踏實一些。
吳荻又道,“休說聖上本就不是逞勇鬥狠之人,即便是那喪心病狂的惡徒,殺了這麼多人,也必然心境難平,心驚手抖。”
聽得吳荻言語,吳中元心裡平和許多,人都有心理承受極限,實則在燒死那二十萬魔族飛禽之前他就已經殺的有些心慌了,而一舉團滅了二十萬魔族飛禽,直接突破了他的承受極限。他目前的這種反應其實是非常正常的,如果說他殺了這麼多卻跟個沒事兒人一樣,那就太不符合邏輯了,只有智商嚴重缺失的人才會認爲他此時的心慌是不正常的。
吳荻再道,“聖上宅心仁厚,遇強不弱,遇弱不強,此番心境不平,乃是因爲所殺魔族禽獸在您面前皆無還手之力,打殺它們有恃強凌弱之嫌,若是此戰由我們來打,聖上便不會有此糾結。”
“不無道理。”吳中元緩緩點頭,吳荻這番話說到了點子上,這確是他糾結的本質,敵人沒有反抗之力。
吳荻回以微笑。
“你當真聰明,一語點醒夢中人。”吳中元笑道。
“謝聖上誇讚,”吳荻亦笑,“妾身若是渾噩愚鈍,又豈能隨王伴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