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上了岸,宋茗微笑了起來,道:“快,我要去找首領。”
阿秋詫異地看向宋茗微。
“不先將衣裳換了嗎?你這樣冷?”
宋茗微身上都冒着寒氣,顫抖着嘴脣,頭髮一根根都結了冰,卻是搖頭道:“先去找他。”
珠玉拿了大氅給宋茗微披上,就急忙隨着宋茗微一道去了蘇依家。
屋內傳來了嗚嗚咽咽的哭聲,宋茗微因爲一時激動沒注意,就掀開了簾帳,高興地喚着:“首領,快,我找到匣子了。”
這一句話脆生生的,在這些低迷的哭聲中顯得尤其響亮。
衆人都皺着眉頭看向她,她全然沒看到。
她只知道,她手上拿的是允祀丟失的過去,是她這些日子飽受折磨的解藥。
她拿着那匣子擠開了一些人來到了允祀面前,笑靨如花地盯着允祀那張俊冷的面孔。
“快看。”
她剛要打開匣子,就聽得別人大聲呵斥。
“你沒看到蘇依快不行了嗎?你……”
“啊……”蘇依低呼了一聲,原來是宋茗微進來,撞了下巫醫的手,巫醫正在爲蘇依艾灸呢。
宋茗微不知道蘇依之前說了怎樣煽情的話,他們所有人都在哭,就連允祀都紅了眼睛。
她定定地看着被衆人關心着的蘇依,看允祀微微皺眉看着她的神情。
她的心微微刺痛。
宋茗微從來都不是那享受着衆星拱月的人,她是無論如何都不相信蘇依會出事的人。
宋茗微可以原諒他因爲這僅有的兩個月記憶,而對蘇依格外不同,但是隻要這匣子打開,允祀就還是以前的允祀。
“我找回匣子了。”
她說完這句話的時候,蘇依就抓住了胸口,她的臉色煞白地很,道:“首領,我覺得我這身子要不行了,我父親呢?我想要和我父親說幾句話。”
“都還愣這做什麼,去找啊。”阿根喝了一聲,就聽得蘇依的母親說:“一大早就出去了,一直沒回來。”
宋茗微拉起了允祀的手,道:“允祀,你記得答應我的話,打開匣子後,你就隨我回大梁。”
“你瞎嗎?沒有看到蘇依快不行了,我們都在幫她找她父親。你就記得你的事。說什麼恩大莫望報,可什麼都還沒報,人就沒了,難道就是對的嗎?”
有人吼了她一聲,她卻是不管的。
勝利就在眼前,她只要開了匣子,允祀自會有自己的判斷。
她開了匣子,那熟悉的感覺卻在瞬間消失了。
這……
怎麼回事?
接着,有人大聲尖叫,蘇依的娘看了一眼,當即就昏了過去。
宋茗微震驚地看着那匣子裡頭滾出來的人頭。
赫然就是蘇依的父親。
所有人都盯着宋茗微看,那目光是憎惡的,恨不得將她撕成碎片的。
“我……”
她試圖辯解幾句,然後一句話卻在允祀對頭看那顆人頭的時候噎住。
他的神情十分悲痛,耳邊是蘇依慘叫了一聲爹後,就任由着蘇依哀痛的咬着他的手腕。
鹹溼的淚水滑落下來,落在了他的手腕上的傷口傷,刺痛刺痛的。
可他卻是看着地上沒了的老漢。
他記得,當初蘇依要出門,都是他照顧他。
他甚至連出恭是什麼都不清楚,他就像是照顧兒子一樣照顧着他。
“我這一生沒有什麼奢望,就唯一一個女兒,我中意你,往後你替我好好照顧她。”
在他還沒當上首領的時候,他不過就是一個鄉野莽漢,他卻拉着他的手,做了一兩次酥餅都不是他愛吃的,可他還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做着。
他可以不當蘇依是戀人,可他將眼前這個老漢視作父親!
在他的人格還沒建立的時候,他就是一個巨嬰,被人嘲笑什麼都不知道的巨嬰,是眼前的這個老漢手把手教他射箭,教他騎馬,教會他搏鬥。
而這個人,就在宋茗微的手中,像是一顆球一樣滾落了下來。
就這樣滾到了他的腳邊,那本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啊。
就這樣沒了……
宋茗微不瞭解,她知道蘇依對他恩重如山,卻不知道蘇依的父親對他而言恩同再造。
她見他抱着蘇依的父親的頭,雙眼血紅,雙手顫抖,哽咽地叫着:“阿父!”
在場所有人都落下淚來。
珠玉雙腿一軟,啪地一聲跪了下來。
完了……
那一刻珠玉只覺得完了。
允祀跪了下來,抱着那顆人頭落下了淚來。
宋茗微渾身一震!
她察覺到事情的嚴重xing,急忙開口辯解道:“我沒有殺他,我只是找到這個匣子,我不知道他在裡頭……”
沒有人聽她說話,宋茗微看着趴在一旁已經哭暈過去的蘇依,那被人擡到了一邊的蘇依的母親,還有那閉上了眼睛的蘇依的父親。
一陣冷風吹來,她身上的衣袍都溼透了,吹地她渾身發冷。
一個陰謀,巨大的陰謀將她包圍了起來,她處在這個陷阱裡頭無處可走,無路可逃。
“我只是去幫你找記憶了,我真的沒有……”殺人。
“你沒有殺人,那你告訴我。那女屍已經被我控制了,這草原裡頭還有誰比你有本事,殺人於無形?難道我阿父是**的嗎?”
宋茗微百口莫辯,難道她有些本事能鬥鬼怪,就非得是殺人兇手?
對付這麼一個無辜的人?
她何時在他眼裡成了這樣一個濫殺狂魔。
難道就是因爲之前她絕心殺了蘇依就在他心裡留下了這樣的形象?
“我真的沒有殺人,我告訴過你,我是去給你找記憶了,你知道的。”宋茗微說到後頭有些激動。
她想要殺人,想要殺蘇依什麼時候否認過?
可她沒有殺人,叫她怎麼承認?
他的怒吼震斷了她的辯解,絕了她所有伸冤的機會。
“記憶,那個記憶就那麼重要,到底是對我重要還是對你重要。宋茗微,我告訴你,我就是呼延雲,我沒有什麼記憶,我也不屑於過去的任何。既然忘了那就是沒有必要再追回。我現在過得很快樂,我不需要什麼過去。我是草原之王,不是你要的那個人!帶着你說的這個記憶匣子給我滾!”
宋茗微僵住。
滾?
他竟然讓她滾?
阿四五鼠他們都在一旁看傻了眼,而宋茗微站在那臉色煞白,沒人知道大氅裡頭的她已經涼地徹骨。
“你說讓我滾?”宋茗微盯着允祀那張悲痛的臉,卻連哭都哭不出來。
沒有得到他的任何回答,她轉身就出了這屋子。
“首領,她殺了人,就這麼讓她走了?”阿根拿着刀就要砍向宋茗微的後背。
宋茗微沒有動。
或許,她還在期許,期許允祀能看向她,就算那樣悲痛也捨不得她死。
可那刀風凌厲而來,削了她一截頭髮,允祀還是沒有阻止阿根。
她輕輕地避讓開來,卻是連一個回頭都沒有,就出了帳篷。
白鶴從天而降,它高興地對宋茗微道:“我好了!”
轉眼,竟已經過了一個月了。
宋茗微閉上了眼,聽得了阿四五鼠他們的呼喊,宋茗微卻是木了一般,坐上了仙鶴的脊背。
仙鶴展開翅膀,朝九霄飛去。
而地上一人見那人遠走高飛,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人直直往後倒去。
“首領!首領!”
阿根扶住了那胸口中了一刀的允祀,後悔不迭地大喊道:“你爲什麼還要替她受這樣的苦?”
他沒敢多話,忙讓巫醫趕緊治療允祀,自己看看蘇依又看看允祀,痛苦地抱着頭蹲在了一旁。
“水……”蘇依喊道。
阿根連忙去倒了水,蘇依喝了一口後,悲傷地看了一眼阿根。
“阿根,你一定要找到我爹的身體,只有腦袋,我怎麼將他安葬?”
阿根不住點頭,“你不要擔心,我會派人去找的。”
蘇依搖了搖頭,痛哭了起來。
“這草原狼也不少,要是在外頭被狼吃了,那是怎麼都找不到的啊。阿根,你幫幫我,現在就去找好嗎?如果你現在不去,我去……”
阿根拗不過她,只求讓她好好休息,自己就出去了。
他根本不知道,在他出去之後,蘇依立刻掀開被子,拿起了桌子上的一個杯子就到了允祀身邊。
她不適看着簾帳,手卻碰到了允祀的胸口。
只輕輕一動,鮮血就會染紅衣裳。
她低頭深深地凝視了允祀一眼,一口吮上了他的胸口。
她滿足的將血液吐在了杯子裡頭,然後手輕輕地按在了允祀的胸口上,他胸口上的傷奇蹟般地慢慢癒合了些。
蘇依一貫秀美而純良的臉變了,她看着允祀的臉,道:“她終於走了,你將會徹徹底底屬於我。”
天空之中,仙鶴一飛不知道多少裡,而宋茗微看着天空之中那溫暖的太陽,靜靜地也不出聲。
“想要去哪兒?”
仙鶴的問話讓宋茗微茫然。
她能去哪兒?
大梁?
然後呢?與允祀對着幹嗎?
允祀是天生的王者,天下注定是他的囊中之物。
等他謀得天下,她在大梁如何自處?
他到底是不要她了,就如他徹底否定的過去,徹徹底底地也成爲了可以過去的過去。
既他要做草原王,她又何必執念……
這樣的話,麻木地對自己說了一遍之後,宋茗微身上的血都集中到了心臟,一陣一陣尖銳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