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微微點頭,齊王妃既然是顧遠南的唯一親人,自然是殺不得了。(小說~網看小說)
皇上話鋒一轉,淡淡地笑道:“不過,齊王妃,也留之不得,不然我天朝皇室顏面何在?”
晉王徹底愣住,這殺之不當,留之不得,又當如何處置?
顧盼靜靜地坐在天牢之中,靠近外牆的一面,在上面有一個小小的天窗,大約只有拳頭大小,滲出些許光線來,是這牢中唯一的光明。
她一動不動地看着這線光明,心中平靜無比,昨日下午,她親眼看到太子妃一臉倔強地行了出去,太子妃始終沒有回頭看她一眼,那挺直的腰背,高高揚起的下巴,卻都在向她做着最後的示威。
今天一早,獄卒已經告訴她,賀家滿門無一倖免,全部已在午門處斬,顧盼竟然覺得身心都輕鬆起來,曾經壓在心上的大山一朝之間不見了蹤影,她似乎完成了來到這人世間的使命,現在只等着行刑之日的到來,一了百了。
牢門處傳來了哐啷的聲音,顧盼連眉毛也沒有擡一下,這世間已經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讓她動容。
許是來了新的犯人吧,顧盼臉上浮現一抹淡淡的微笑,就連權勢熏天的賀家都倒下了,又有什麼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呢?也許是另外一個世家在政治鬥爭中站錯了隊伍……
浮想聯翩中,細碎的足音在她的監牢前準確無誤地停下了,一個聲音突兀地在這寂靜的牢房之中炸開:“看來你很適應這牢獄生活。”
顧盼一怔,旋即擡起了頭,不敢置信地看向站在柵欄外的身影,清瘦而方正的臉上,線條一如既往地剛硬,頭髮一絲不苟地挽起在頭頂,一身青色長衫異常乾淨,彷彿是個詩人踏入了蓮花池一般。
顧盼嘴脣蠕動半天,終於還是沒有喊出父親二字,她微低下頭,掩飾了所有情緒,人之將死,又何必再僞裝自己?
韋相國透過柵欄看向天窗下的顧盼,一絲光線裡飛舞着無數灰塵,讓她蒼白的臉變的朦朧起來,恍若間,竟然有兩分神似其母。
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孩子竟然會如此倔強,和她母親簡直如出一轍,僅憑一己之力,就扳倒了龐大的賀家。
韋相國透過顧盼,彷彿看到了另外一個人的身影,身披霞衣,輕盈地飛舞在了楓樹之下,伴着飄飄落落的紅葉,淺笑輕揚,喚着他的名字:“快來啊,快來追我啊,嘻嘻~”
韋相國平靜地開口道:“我很討厭你,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你。”
顧盼的身子微微一震,雖然這是早已知道的事實,可是她依然無法避免自己不受到傷害,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孩子會承受的了親生父親不喜愛自己的事實。
她不期然地想起了太子妃,孩子從太子妃懷裡抱走的前一天,太子妃徹夜不眠,一眨不眨地看着熟睡中的孩子,一雙眼睛熬得通紅,卻捨不得閉上一下。
顧盼的手臂環住肩膀,小小的身子又縮了一下,彷彿只有這樣,才能抵禦來自四周的寒冷。
韋侯爺一雙銳利的眼睛緊緊盯住了顧盼,聲音高昂起來:“想知道爲什麼嗎?因爲你母親,我在這世上最在乎的人,就是因爲你,才死的這麼早”
顧盼猛地擡頭,母親的死一直是她心上的一根刺,隨着時間的流逝,這根刺扎進了深處,卻始終沒有消失,表面上看來似乎不存在了一般,韋侯爺稍微一提,這根刺瞬間開始了劇烈震動,攪的她五臟六腑都不得安寧。
顧盼強壓下喉頭的腥甜,單刀直入地追問道:“爲什麼,爲什麼這麼說??”
韋侯爺的臉瞬間猙獰,歇斯底里地吼道:“因爲顧家出了事,她身懷有孕還要四處操勞,想要憑藉一己之力力挽狂瀾,怎麼可能?她就是這麼固執,固執的非要以卵擊石,結果經血不足,大虧身體,又勉強生下了你。”
顧盼怔怔地聽着,曾經在顧遠南和韋侯爺那裡看到的畫像鮮活起來,畫中人嫋嫋地行了下來,一身傲骨錚然奔走,雖然弱小,但是一身的氣魄卻感天動地。
母親,在她的心裡彷彿活過來一樣,一個敢愛敢恨的女子在她前方不遠處淺笑輕吟。
韋侯爺沒有察覺顧盼的異狀,猶自憤怒地道:“當知道她生下來的是個女兒時,我當時便要把你溺斃,她死活不肯,產後身體更是一落千丈。”
顧盼猛地擡頭,眼睛裡滿是困惑不解,她脫口問道:“爲什麼,爲什麼一定要將我溺斃?”
韋侯爺嗤笑道:“顧家以出俊男美女聞名天下,你若是個男孩也還罷了,終究是我韋家子孫,偏偏是個女孩,若是長大成*人後,如同你姑祖母一般禍國殃民,入宮之後興風作浪,必然會把韋家也拖入泥潭之中。”
韋侯爺一鼓作氣地道:“你母親察覺我的意圖,日日夜夜親自守護着你,餵奶擦洗,絕不假他人之手,耗盡了心神。又費勁苦心,終於把你和顧遠南那傢伙一起送出了京城,這時候,她已經燈枯油盡了”
顧盼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她絕對沒有想到,當年父親容不下她的理由竟然是怕她生的太美,她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臉,又看了看韋侯爺和自己相像的面容,禁不住苦笑。
韋侯爺積壓心中多年的怨氣一氣釋放,此時如同耕種了一日的老黃牛一般連連喘着粗氣,鼻孔呼哧呼哧地扇動着,看着蒼老了許多。
顧盼坐直身體,對着韋侯爺端端正正地磕了三個響頭,韋侯爺面色大變,怒道:“休要跪我,若不是受了顧家日益強大的威脅,我是不會認回你這女兒的。”
顧盼憐憫地看着韋侯爺,這個男人,連自己的妻女都維護不了,在她眼中,已和螻蟻無異,她朗聲道:“我這三拜乃是爲了感謝侯爺,讓我在臨死前知道母親的爲人,知道母親的心中,我是多麼的重要,對於我來說,沒有什麼比這更讓人驚喜的了,我現在,很幸福。”
話罷,顧盼誠實地看着韋侯爺,情真意切地重複道:“真的,謝謝你。”
韋侯爺冷哼一聲,一甩袖子,惱怒道:“只怕你想死還死不了。”
顧盼一愣,追問道:“什麼意思,天朝祖制,擂鼓之人必須身隕嗎?”
韋侯爺咬牙切齒地道:“皇上已經去了賀家這個眼中釘,也就是說,沒了賀家在前面遮風擋雨,現在的韋家,就是下一個靶子了,如果讓你就這麼死了,等於世家在皇權面前再次退讓,一步一步,終會退到無路可退,所以,你絕對不能死。”
顧盼凝神聽着,她在牢中這些日子,也想了很多,包括賀家,絕對不可能單單因爲她的上告就這麼倒下,只要皇上願意,完全可以治她一個誣告之罪,她也察覺到,整個審判過程,彷彿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推動,最終的目的,就是讓賀家萬劫不復。
韋侯爺不甘心地看了一眼顧盼,不知爲何,這次再見這個女兒,他雖然侃侃而談,卻有一種被看穿的錯覺,讓他老羞成怒。
他沉着臉,繼續道:“何況這次還把陸家牽扯進來,成王被指正是太子妃的姦夫,此事雖然沒有大高天下,皇上卻已經做出了處置,成王被終身監禁,連帶成王妃一起,陸家也因此聲勢一落千丈,無論如何,我們韋家和陸家都必須聯起手來。”
顧盼點了點頭,表示理解地道:“不錯,當老虎伸出爪牙,羣狼就必須聯合起來。”
韋侯爺驚詫於顧盼的政治敏感度,這麼快就抓住了問題核心,他心中第一次生起了些許惋惜,如果這個孩子,是個男孩,當年他就不會非要把孩子溺斃,她,也不會死了吧。
韋侯爺猛地甩了甩頭,擺脫心中不切實際的幻想,壓低了聲音道:“但是皇家的顏面又不能不顧,所以,你要死,但事實上,到底死的是誰,只有我們和皇家知曉了。”
顧盼一驚,聽韋相國的意思,是有一個人要替她去死?表面上給了天下人一個交代,事實上,皇家和陸家,韋家都知道,她已經被替換下來了。
顧盼不覺問道:“是誰?誰會替我去死?”
韋侯爺嘴角不爲察覺地撇了一下,冷靜地道:“因爲行刑是在午門之外,大庭廣衆之下,行刑前,主審官還會宣讀一遍你的罪狀,要你當衆認罪,以達到震懾萬民的效果,這才能行刑。”
他頓了一下,又道:“所以,這個人,必須是心甘情願地替你去死。”
顧盼直覺地意識到了其中的不對勁,她直直地看着韋侯爺,執着地追問道:“是誰,究竟是誰?”
韋侯爺語氣裡帶了一絲忌妒,這個不起眼的女兒,做出這些驚天動地之事,竟然還有死士願意爲她獻出生命:“是一個喚作顧惜玉的女子。”
顧惜玉,顧盼腦中轟然炸開,她從來都沒想到,自己在那個孩子心中,會有這麼重的地位,讓這孩子心甘情願地爲她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