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芽的腳步停滯,偏頭看向顧盼,顧盼大是尷尬的環顧左右,卻發現一衆丫鬟俱都面不改色,她訕訕地道:“那便算了,少吃些也好。(小說~網看小說)”
話罷,她擡眼望見任嬤嬤的面無表情,頓時覺得失言,便閉口不言。
任嬤嬤見顧盼已經用完早膳,上前一步,平靜地語氣沒有抑揚頓挫地道:“主子該進宮了。”
顧盼淨了下手,紫喜又上來給她補了下妝,隨後戴上了侯爺夫人特意給她打造的一套足金頭面,卻是厚重有餘,靈動不足,妝點完畢,雖然還比不上昨日那頂鳳冠沉重,卻也相差不多了,顧盼只覺得整個頭都不由自主地向下墜,這樣也好,在妃主們面前時刻低着頭,更顯謙卑。
李祈正那套頭面首飾就放在一旁,在蓋着百鳥朝鳳大紅桌布的圓桌上,紅漆的托盤靜靜的放着,一點都不醒目,上面依然用紅色絨布蓋着,顧盼只瞄了一眼便迅速地掠了過去,就連伸手掀開探上一眼的心思也欠奉。
柳芽捧出一件外袍,卻是和侯爺夫人當初進宮慶賀皇后娘娘壽誕的朝服一樣的款式,只是顏色不同,花樣不同。
這件朝服中間的補子上是半隻孔雀,下面的袍角繡了一圈孔雀身後那開了屏的尾翎模樣,衣服的顏色是紅色偏紫,配着她滿頭的金釵玉翠,卻是莊重了許多,只是年紀上看着也大了幾歲。
顧盼擡腳邁步,這才感受到了身上這朝服的重量,壓的人根本擡不動腿,只得小步小步的交替行走,走上兩步,就覺得一座山壓了下來,讓人喘不上氣來,只能屏息靜氣。
顧盼不由大是佩服發明了這朝服的人,簡簡單單地一件衣服便讓人不由自主地按照宮中的規矩行事。
彷彿感受到了身後任嬤嬤那無形的目光,顧盼的脊背不知不覺地挺了起來,下巴揚起,一步一步,穩穩當當地邁出了房門。
院子裡已經停了一乘青布小轎,柳芽伸手扶住顧盼,上了轎子,轎簾放下來的瞬間,任嬤嬤平淡無波的聲音再次傳來:“主子,入宮是不得帶下人的。”
顧盼一怔,現在天氣還寒着,轎簾裡絮了一層薄薄的細棉,中間卻空了一塊,四四方方的,用細麻編制好的如同紗窗一樣的方格,從方格透進來的光線讓轎子裡半昏半明,顧盼的臉也陰晴不定,從昨日到現在,這個任嬤嬤和她明裡暗裡交鋒數次,對方口口聲聲扣着規矩的帽子,讓她無法反駁。
只是麗娘卻是她需要的,顧盼猶豫片刻,察覺到腳下的轎子微微震動,身子瞬間騰空,她抓緊時機喊道:“讓柳芽和麗娘跟着我,就在馬車裡等我出宮好了。”
滿場寂靜,擡着轎子的兩個僕婦也停住了腳步,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任嬤嬤身上,彷彿她纔是唯一的主人。
任嬤嬤環視左右,喝道:“沒聽到主子的話嗎?”
柳芽和麗娘立刻默不作聲地跟上了轎子,那兩個僕婦開始挪動腳步。
顧盼呼了一口氣,似乎只要自己擺一擺王妃的架子,這個任嬤嬤就會略微退步。
行了半柱香的功夫,轎子穩穩地停在了內府門口,麗娘掀開了轎簾,柳芽伸手來扶她,顧盼見左右沒有外人,卻是把半個身子賴在了柳芽身上,這身朝服實在是太重了。
一輛馬車停在了內府門外,顧盼掃了一眼,立刻認出這個是當初李祈正在將軍府用過的那輛,柳芽先上了車,又從車上伸手來扶她,待顧盼坐穩在了車廂裡,整個身子都不想再動一下了。
待馬車行了起來,主僕三人不動聲色地用手指交流起來,顧盼看着麗娘,伸出右手,比了比臉頰,麗娘回之一笑,從袖子裡摸出一個粉盒,得意地揚了揚。
顧盼滿意地點了點頭,柳芽也沒有閒着,這車中本就有火燭,她尋了火摺子引燃了燈燭,又罩上籠紗,取出一方帕子,拎了茶水倒在上面,打溼以後遞給了麗娘。
麗娘眼睛微微向下,臉上滿是歉意,顧盼看着她,露出了鼓勵的表情,麗娘這才伸出手,用打溼了的帕子在顧盼臉上一點點的移動着,她專注的樣子,讓顧盼一時挪不開目光。
把顧盼臉上的粉擦下去一些後,麗娘又打開帶來的粉盒,給她細細的補了妝,麗娘掏出隨身的銅鏡給她照了一下,顧盼見裡面映出來的少女眉峰下挑,眼角上揚,卻是天生帶了三分笑,登時滿意地點了點頭。
麗娘和柳芽隨後收拾了下首尾,得了顧盼的眼神示意,柳芽一口吹熄了燈燭,一切重歸昏暗,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馬車在三個人的沉默中滾滾前行。
顧盼的手兩隻手交疊在身前,思緒回到了兩個月前,那一場大病把她折磨的死去活來,她在養病時卻也看清楚了自己的處境:
明面上,她是長樂侯的嫡長女,威武將軍的親甥女,又即將嫁入齊王府,成爲齊王妃,可以說是身嬌肉貴,千金之軀。
事實呢,靠不住的侯府孃家,危險的將軍府孃舅家,不知深淺的齊王府,她環顧左右,便連一個可以依賴的後盾都沒有。
從那時起,她就發誓,她的命運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裡,至少,她要能保護的了身邊的人。
顧盼的目光逐漸堅定,開始思考起這次會面的程序,首先,定然是先拜見皇后和皇上,隨後就是誕下幾個皇子的娘娘,然後有孕在身的瑜貴妃……
到了宮門處,驗過了腰牌,顧盼此前已經知曉,李祈正給她的那塊七龍玉佩,便是齊王府的腰牌,非但可以自由出入王府,就是皇宮,憑着腰牌也可以進入外宮。
齊王府的馬車可以直接通行到內宮,感覺到了馬車的重新啓動,顧盼的手輕輕摩挲着手裡的玉佩,似乎從中感受到了無窮的力量,她突地想起今日早上李祈正那番瞻前顧後的樣子想必被兩個丫鬟默默地看在了眼裡,忍不住壓低了聲音問道:“今天早上,你們可曾聽到什麼動靜?”
柳芽一怔,雖然曉得顧盼看不清,依然愧疚地低下了頭回答道:“是不是小姐喚了奴婢?奴婢竟然睡死了,卻是沒有聽到……”
顧盼一愣,難道柳芽和麗娘不知道李祈正曾經來過麼?她正想問個清楚,馬車驟然停下,麗娘伸出手來扶了她一把,輕聲道:“王妃,小心。”
顧盼回過頭來看着麗娘,一片昏暗中,只看的見麗娘半垂下的發頂,她一時之間還難以消化這個新身份帶來的新稱呼,沒想到麗娘倒是比她還先進入角色。
外面的宮人已經在呼喚了,顧盼輕輕從麗娘懷裡掙脫出來,坐直了身體,身子微微探出,放到了車把手之上,果然和侯府的馬車一樣,她把車門的把手向下旋轉了一下,隨後正襟危坐,車門被人從外面輕輕打開了。
外面肅然站了一個女官,身後跟了兩個宮娥,卻均是水藍色拖地長裙,頭上簡單地挽了個花容髻,她上前一步,扶住顧盼的手,輕聲道:“請王妃殿下隨奴婢來。”
顧盼乖巧地跟在這女官後面,她如今雖然已經貴爲齊王妃,行走在皇宮之中依然屏息靜氣,一是因爲身上這沉重的朝服,另外一個原因卻是爲了小心總不會有錯。
被那女官帶着兜了幾個圈子,穿了重重宮殿,終於到了上次到過的長春宮中,顧盼被女官引入側殿之中,安靜的坐下了,又有宮娥奉上茶水。
按照道理,今日本應由李祈正和她一起來參見皇上和皇后娘娘,那混球早上跑掉的時候卻說了句自求多福,讓她無話可說。
顧盼小心翼翼地坐了半晌,這身朝服實在厚重,行走不便不說,就是坐下也感覺身上穿了個木板一樣,硬硬的,腰背間很是不舒服。
引她進來的女官一直陪在她左右,另有宮娥去通報了皇后娘娘,只是一直沒有消息,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眼見香爐裡的香都添過了兩茬,終於有女官過來請她過去。
顧盼站起身來,跟着進了內殿,卻見殿上只坐了皇后娘娘,並未看見皇上,顧盼一怔,隨後蹲身一福道:“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了,皇后娘娘千歲千千歲。”
皇后娘娘背光而坐,卻是看不出喜怒,只見她右手一擡,冷聲吩咐道:“給齊王妃看座。”
立刻有宮娥搬了個佛肚圓凳過來,顧盼小心地坐了半個屁股上去,皇后娘娘隨口道:“你既然嫁入皇家,以後便要謹言慎行,須知你一言一行都爲天下表率。”
顧盼趕緊站了起來,低着頭,恭敬地道:“臣妾謹遵娘娘教誨。”
皇后滿意地點了點頭,卻問了一句讓顧盼膽戰心驚的話:“齊王怎麼沒隨你一起來?這新婚第一天都不陪着妻子一起參見尊長嗎?”
顧盼猶豫半晌,終究還是乖乖地按照李祈正給她的小抄上的答案輕聲答道:“齊王殿下陪父皇一起,與道友論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