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陽臉色越發的難看,他不停地堵着自己的傷口,只是這血液不停地流下,根本不可遏止。
他突然覺得自己好似滾滾長河中的一葉小舟,根本不可能在一處永遠停留,生死始終不能爲他自己所掌控。他心頭一暗,一把推開趙五郎,踉踉蹌蹌地走在這雪白色的宮殿之前,宮門開啓,他似乎看到一個翩翩公子般的劍客走出大門,那人眉眼如畫,好似魏青虹,又好似他自己,一時間他有些分不清這人是誰,或許他喜歡的魏青虹就是他自己,或許他只是愛他自己而已,只是想救他自己而已。
陸子陽哀叫道:“魏師弟!魏師弟……”
只是這宮門和劍客都似白雲凝聚而成的一般,終究開始慢慢潰散,噗通一聲,陸子陽的背後,一具屍體摔在地上,醜陋不堪。
陸子陽回頭望了一樣魏青虹的屍體,突然哈哈大笑,而後又大聲哭泣起來,他突然明白,這魏青虹與他一樣,早就死了,所謂長生之夢,不過是眼前這雲霧上的宮殿,生得美輪美奐,卻散得如過眼雲煙!
他萬念俱灰!
整個世界都開始坍塌,天上的流雲,地上的山巒,雲上的道觀,觀中的劍客,趙五郎分明看到這雲上的宮殿掛着一個牌匾,寫着雲機二字。
他突然想起趙歸真跟他說過的雲機之法,術如天上流雲蒼蒼,又如萬千浮光變幻,能辨別卻不能捉摸,亦真亦假,亦假亦真,便是雲機道法。這大千世界,可不都是猶如雲機幻術一般真假不可預知?
陸子陽瘋了一般怒吼道:“這都是假的!他媽的都是假的!這世界上根本沒有混元金身,根本沒有長生之法,根本沒有太虛秘境!所有的都是假的!”
趙五郎淡淡道:“古來真做了極致便是假,假到了極致便是真,你的情是真卻也是假,你的惡是假卻最終也是真,陸子陽,還分什麼真假,不如醒悟吧!”
陸子陽嘿嘿笑道:“趙五郎,你說的對,你贏了是真但也未必是真,你知道這太虛秘境的另一個秘密麼,它的時間和空間與外面的是不一樣的,當年符籙一門之所以敢稱天下至尊,便是因爲佔據了這個罕見的秘境,這裡可以讓你過一年,在外界不過是一日,也可以讓你在這裡過一日在外界便是過去了數年,這一切若是沒有我的掌控,將會失去秩序,變成混沌狀態,你們也將在這太虛秘境中永遠不得外出,哈哈哈哈!”
陸子陽笑道:“毀滅吧,這個世界,就讓你們來給我陪葬!”
隨着陸子陽的一聲怒吼,這個世界開始完全坍塌,天上的凌虛峰開始墜落,左側的東海也奔騰而下,而太虛崖內的地火也傾倒而出,無數的道人、道觀支離破碎飄散在這空間之內,整個就如世界末日一樣。
唯有天上的混元七心如同太陽一樣照耀着這破碎的世界。
趙五郎看見施小仙和百無心等人掙扎在巨浪滔天和亂石墜落之中,突然心生一股力量,他決不能讓這些毀了自己最親的人,決不能讓他毀了這個世界。
趙五郎喝道:“陸子陽,你別妄想了!你忘了,我一樣也可以奪了你的心臟,重新掌控這個世界!”說着,他突然凌空躍起,徑直朝那輪太陽飛去。
海中的施小仙見趙五郎視死如歸地朝混元心飛去,大聲叫喊着,她喊得嗓子都啞了,但是在這轟隆隆一片的坍塌聲中,趙五郎早已什麼也聽不見,連最後的隻字片語都不曾留下
他一路往上,沿途有無數的巨石、山巒、建築落下,趙五郎化作劍靈飛快地朝混元心飛去,這光芒越來越近,也越發的炎熱,好像真的就像一輪太陽一樣。
或許,這些靈力本就是應日月之精華而生,代表的就是日月的生長和毀滅之力,萬物不存,則日月以光澤能量滋潤之,萬物過旺,則天降神力摧毀之,所謂不偏不倚,不滿不虧,便是這混元心想要告誡世人的意義吧?
趙五郎伸出手一把抓住這七顆凝聚在一起的混元心,這光芒迸發出的熱浪灼燒着他的手臂,他的肌膚,讓他苦不堪言,可是這光芒又讓他覺得充滿無限生長的力量,生長和毀滅一同存在,真是無比奇妙的世界。
趙五郎突然想到,那他的毀滅,是不是也會換來新的生長?施小仙她們應該會活得好好的吧?他笑了一聲,整個人徑直抱住這團光芒。
轟隆一聲巨響!
好似爆炸了一般,一道耀眼的白光閃耀而出,這個世界一片空白,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沒留下,好似迴歸了最初始的狀態。
後記
很多年後,人們再回想起那一次的凌虛大戰,都還有如夢幻泡影的錯覺,有的人覺得那只是一場十分逼真的幻覺罷了,那一切的不可思議都不是真的,陸子陽最終因爲自己受不了七顆混元心的威力,被活生生地炸死了。
也有的人覺得,這不是幻覺,而是真真實實存在過的,只是那樣的一個空間我們不瞭解而已,因爲那看似鬥了幾日的大戰在白光消失之後不過是過了一個時辰,而且陸子陽真的死在了那太虛秘境中,還有無數的道人在那次戰役中消失不見,再也沒有看到。
包括趙五郎和齊雲飛。
活着的人總是希望有一個更好的解釋給犧牲的英雄,來證明他們曾經做出的努力是有意義的,不是平白無故的。所以各門派的弟子都覺得,他們只是爲了更好地保護這個世界,而堅守在另一個世界罷了,而不是就這樣消失不見。
時間滾滾,如流水東逝。
花開花落,看春去秋來。
這正道遭受了一次大劫,也有了巨大的變化。李默然如願以償擔任了符籙門新一屆掌門,他的勤勉、仁厚也讓符籙門得以發揚光大,神霄道人年老力衰,加之雷法傷了經脈,已仙逝多年,反倒是清微道人看透了這世事,獨自生活在祖師殿上,倒是越發的矍鑠。
秦少商衆望所歸,接替了御劍宗掌門之位,並被正道四門推選爲正道掌教,御劍宗在其治理下,迅速恢復生氣,已然是正道最興旺的門派。
宗政太保也早早地接替了敖青華當然符籙門掌門,而百無心在出了太虛秘境後,終於放下了一切,徹底了卻塵緣,潛心修行,並擔任馭靈司的掌門,這正道四門都完成了新老交替,天下也漸漸趨於安定。
又是一年一度春來凌虛的時候,四處青山已是錦繡如畫。
凌虛峰下,走來一個身着黃衣的少婦,她哼着小曲,繞過幾叢樹林,走過一段石板路,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那是一片十分開闊的地帶,十里草海新綠初綻,鵝黃嫩綠處處不同,煞是可愛。
這綠海之中還有兩棵遒勁的青雲鬆相望而長,一棵已是遮天蔽日,另一棵亦是生機勃勃。
少婦拿出一把花籽在草海之中悉心地種下,而後回來拿出一把鋤頭小心翼翼地給兩顆松樹鬆土,再從附近的溪流裡汲水灌溉,臉上滿是柔和之情。
草海之中,突然傳來一個男孩調皮的聲音,他大聲叫道:“娘,你說爹什麼時候能回來啊?”
少婦道:“快了呀,我不是跟你說了,這歸去來花一開,你阿爹就會回來看你了。”
男孩奔跑而來,微微喘着粗氣道:“娘,那你說這花什麼時候能開啊。”
少婦道:“種花便是和練功一樣,哪有個定數說一定就什麼時候能開能成的呀,不過啊,你好好跟娘一起照料這片花海,說不定今年春天它就開了啊。”
男孩聽了這話,滿心歡喜道:“哦!太好嘍,娘說了,今年春天花就會開了,阿爹就會回來了!那我要叫阿爹教我道法,我阿爹是最厲害的符籙門道士!我以後也會是一樣厲害的符籙道士!”說着,他自己用力地拍了拍手,又朝着草海之中狂奔而去。
少婦急忙提醒道:“望之,不要踩到花苗了!”
這望之正是葛雲生賜予趙五郎的道號,原先施小仙不明白這道號有何意義,如今卻有些明白,這趙五郎說不定就在這凌虛峰頂日日望着符籙門,望着自己和兒子,就像她也一樣這樣日日望着他。
隔世遙相望,綿綿不絕之。
那男孩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草海之中,只有一串聲音飄了過來:“放心吧,娘,這花我得護着它好好開放才行!我才捨不得傷了它們呢!”
施小仙聽了這話會心一笑,她擡頭往凌虛峰頂望去,那裡原本是青青的山尖,現在卻是凹了一大塊,像是斑禿了的老人一樣。
那裡,正是當日他們進入太虛秘境的地方。
施小仙嘆了一口氣道:“五郎,也不知道你在那邊過得還好不過?以前我在離風寶鏡中看到我們的結局,會是在一片紫紅色的歸去來之中,所以我就在這裡種下這片花海,心想着如果有一天你回來了,你看到這片花海你就知道我還在這裡等你,可惜,這花在中原一帶似乎有些水土不服,種了幾年了都不曾開花,不過我問過人了,他們說那是前幾年氣候不好,今後幾年風調雨順,自然花就會開了,如果這花開了,你就一定會回來的,是吧。”
有風掠過草海,草浪此起彼伏,四處除了鬆簧沙沙,一切盡是無言之中。
施小仙安然坐下松樹下,靜靜地看着遠處的趙望之追捕着草叢中偶爾飛過的蝴蝶。
歲月靜好,獨缺一人。
她的身旁,突然有一枝歸去來發出一聲細微的裂響,一片紫紅色的花瓣就這樣輕輕地舒展了出來。
(全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