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虛峰上,巍巍的太極八卦絕壁之下,一青衣道人坐在凌空支出的石頭上,盤着雙腿,望着山下起伏的綠濤,彷彿入神了一般。
清風陣陣,松濤輕輕,倒是說不出的恬靜。
背後有一小道人躡手躡腳地走了過來,他頓了頓,輕聲問道:“趙師兄,趙師兄,清微太師伯喊你去他寢宮一下。”
趙五郎微微擡了下眼皮,問道:“他有什麼事?”
小道人支支吾吾片刻,道:“好像,好像是想問你玄清經抄寫完了沒,他還說……”
“他還說什麼?”
“還說,這玄清經可以讓你靜下心來,滌盪你心中的魔性……要你不可忘了修行,畢竟這道壇決只剩一個多月了,不能出任何差錯。”小道人謹慎道。
趙五郎嗯了一聲,並沒有回頭,只是淡淡道:“請叫太師叔等我片刻,我看夠了這景色自然就會過去。”
小道人有些遲疑道:“師兄,這樣不好吧。我怕太師伯……”但他見趙五郎一副動也不想動的樣子,也不好再催,只好嘟了嘟嘴往回走去。
這道人剛走了兩步,趙五郎突然說道:“林師弟,最近是不是偷學了神霄太師叔的五雷法了?”
小道人登即臉色一紅,尷尬道:“啊,你怎麼知道?不是,我可沒偷學,只是無意間看到了幾次,真的只是看到了。”
趙五郎笑道:“若只是無意看到,可斷斷不會傷了你的經脈。”
小道人驚了一下,問道:“師兄這話什麼意思”
趙五郎又道:“你這幾日是不是每到午時三刻就會心口發疼,感覺氣血不順?”
小道人遲遲疑了片刻,終於點頭道:“好像是,你是怎麼知道的?”
趙五郎徐徐道:“我符籙門御雷有兩種方式,一是借天威,二是聚真炁,五雷法乃是聚炁化雷的招式,可惜你偷師所學心法不全,每次御雷之後雷力沒有完全散去,淤積於心口處,慢慢地傷了你的心脈,尤其是每日一到午時三刻,天地間陽力最盛之時,自然就會隱隱作痛。若是在這般下去……”
趙五郎說的輕描淡寫,這小道人卻嚇得臉色大變,他急忙奔了回來,叫道:“師兄,那怎麼辦呀?我還不想死!”
趙五郎眼見這少年驚慌失措,還有幾分自己當年傻乎乎的樣子,忍不住心中一軟,道:“死倒是暫時死不了,只是會影響你的修行,不過我倒有一法子可以助你。”
小道人喜道:“什麼法子?”
趙五郎嘿了一聲道:“這法子倒也不難,不過我治好了你,你該怎麼答謝我?”
“我有……我有……”
“不如你幫我把玄清經抄完,我自然會告訴你。”
小道人啊了一聲,苦叫道:“玄清經有近兩萬字啊!我還要模仿你的筆跡……”他戳了戳手指頭開始數了起來。
趙五郎站起來,故意道:“雷法傷了經脈,久了就不可醫治,甚至會危及性命。算了,你不想抄,我就找陳師弟了,他可是很想學我的五行轉換之術。”
小道人急忙拉住趙五郎道:“趙師兄,別啊!陳師弟賊眉鼠眼的心機多重呀,你貴爲仙武大會第一人,我派將來的掌門候選人,怎麼可以跟他一起交往,我抄!我來抄!我字寫的好看!”
趙五郎唔了一聲,轉身往山下走去,口中道:“那晚飯之前,把抄好的經書放我屋裡,寫錯一個字,你就給我重抄一次!”
小道人像小雞啄米一樣猛點頭道:“放心吧,趙師兄,保準給你抄的工工整整的。哎,師兄,你這是去哪裡啊?”
趙五郎頭也不回道:“自然是看望我師父去。”
小道人跳了跳,又問道:“那太師伯那裡你還去不去了?”
“不去了,你就說你沒找到我吧。”趙五郎揹着手緩緩而下,不再理這小道人。
石階高高低低,隱秘在山林之中,有些佈滿了青苔,看起來十分斑駁古樸,趙五郎並未施展輕功,而是不急不緩地走着,一階一階,就這般走了一個時辰終於到了山下。
這是凌虛峰下一處頗爲幽靜的地界,背靠巍峨青山,面朝十里草海,一棵青雲鬆傲然挺立在遼闊的草海之中,白鶴亮翅般醒目。
葛雲生的葬身之處按照他自己的要求,不堆冢不立碑,只栽了這麼一棵蒼翠挺拔的青雲鬆,青松是他和施小仙兩人親手栽下,彼時不過碗口粗細,現如今已有兩人多高,枝葉亭亭如蓋。
有道是:
凌虛有孤鬆,柯葉如華蓋。
直上數千尺,只爲踏雲霄。
這松樹或許就是葛雲生最好的墓碑了罷。
趙五郎靜靜地站在松樹下,擡頭仰望,這松樹一年一年,長得真快,他心想:不知師父現在身在何處了,是已經羽化登仙了,還是輪迴轉世了,抑或者他一直未曾離開,只是默默守候在這山腳下,日日仰望這座青青凌虛。
趙五郎忍不住嘆了一聲:“難怪這世界上的人都這麼渴望長生,正是因爲不可得,才分外想要吧。”
他扶着青松,一擡頭又瞧見松樹上繫着的彩色絲帶,那是施小仙解下自己頭上的綵帶綁在樹枝之上,原先不過一人肩膀的高度,現在已經長在趙五郎的頭頂了。
絲帶如故人舊物,歷經風吹雨打,早已變得灰暗不堪。
只是關於施小仙的記憶不斷涌來,卻一幕幕清晰如新畫,歷久而彌新,似乎從來不曾褪色,趙五郎心中暗想,那個一路與自己同甘共苦的女子,卻不知現在何處,過得怎麼樣?
或許,她早已嫁人了吧。
他呆呆地想着,往事如風而至,四周空氣都變得有些滯緩。突然,這山腳下又出現兩個人影,其中一人冷冷道:“趙五郎,你有時間在這感嘆生死,爲何不抓緊練習,你可知這道壇決還剩幾日了?”
趙五郎不用回頭也知道,這說話的正是一直看他不順眼的神霄道人,而另一個則是神霄道人的得意弟子,李默然。
趙五郎幽幽道:“怎麼,太師叔不抓緊時間教導默然師兄,卻有時間來管我去了何處?”
神霄道人怒喝道:“趙五郎!不要以爲清微師兄留你在門派內,你就可以這般肆無忌憚!”
李默然也昂首挺胸,一副大義凜然道:“趙師弟,你我既然同爲符籙門道壇決三人成員之一,不論以往你我二人關係如何,都該將決勝道壇決作爲當前最大的一件事,先不說御劍宗、丹鼎觀三人組實力之強難以企及,就是馭靈司的姐弟二人這幾年也是突飛猛進,實力也絲毫不輸我們符籙門,你到時候可不要辜負了門派上下各位師伯、師叔的期望!”
趙五郎笑道:“默然師兄如此心急,卻不知是怕我辜負了太師伯、太師叔的期望,還是辜負了你的期望?”
李默然臉色一變,有些羞惱道:“自然,自然是師叔、師伯的期望了!趙五郎,你這話說得什麼意思!”
神霄道人立即冷笑道:“默然品行修爲俱是門派內第一,將來自然是要繼承掌門之位,你當日不要拖累了默然!”
在神霄道人心目中,李默然已是下一任符籙門掌門人的最佳繼承者,趙五郎不但是個突然出現的外來道人,更是逆賊葛雲生的徒弟,若非他身懷混元心,又是仙武大會的第一人,他早就要把這人趕出門派了。
只是對於這門派掌門人一位,趙五郎從無非分之想。
神霄道人又道:“趙五郎,你也不看看默然平日是如何修行,你又是如何修行,這就是差距!你不要以爲我不知道,你一天到晚躲在龍圖閣中睡大覺,簡直令人失望,你到時候要是自己戰敗也就罷了,連累了默然就更加可惡了!”
李默然也正了正臉色,一副語重心長道:“師弟,你身懷混元心切不可這般自甘墮落,諸位師兄弟可都是看在眼裡呢。”
趙五郎見這二人一剛一柔,均是出言逆耳,也不想過多計較,只是冷冷道:“修行之事,我一直銘記於心,自然不會懈怠,兩位大可不必擔心,若無其他事,還請離去吧。”
說罷,便自己轉身朝草海走去。
神霄道人見趙五郎居然不理他,自己走開了,也顧不得自己身份,勃然大怒道:“趙五郎,你給我站住!”
趙五郎依舊頭也不回,不急不慢地走着。
李默然也終於沉不住氣,呵斥道:“趙五郎,你真的太放肆了,我師父叫你站住你爲何不站住!”
趙五郎淡淡道:“你師父又不是我師父,與我何干?再說此處是我師父的歇息之地,我不想在這與人作無謂的爭辯。若是吵了他老人家,豈不是也算你們放肆?”
神霄道人冷笑道:“你意思就是我打擾了你跟葛雲生這魔頭的交流了?”
趙五郎停住了腳步,語氣變得異常冰冷道:“神霄太師叔,我入了符籙門乃是因我師父教我符籙之規,傳我符籙六術,所以我理應敬你一聲太師叔,但你要這樣出言不遜,也別怪我不客氣了!”
神霄道人哼哼笑道:“怎麼,我說錯了麼?葛雲生他不是魔頭麼?我符籙門之衰敗難道不是他葛雲生造成的麼!他自己心中有愧,屍骨都不敢入駐我符籙門內,若非清微師兄仁慈,他這屍骨我都要給他挖出來挫骨揚灰!”
“神霄老兒!”
趙五郎突然轉身怒喝一聲。
神霄道人被趙五郎的氣勢震了一下,隨即更加羞惱道:“趙五郎,你想做什麼!”
李默然也喝道:“趙師弟,你怎可對太師叔這般不敬!”
趙五郎嘿嘿笑道:“太師叔不是說我每日昏睡荒廢了練功了麼,那何不出手試試我到底荒廢了沒有?”
神霄道人臉上殺氣陡現道:“怎麼?你還想與我鬥法?”
趙五郎冷冷道:“門派有規,不得以下欺上,但若是太師叔想來試一試五郎的修爲,五郎自然願意全力以赴。”
神霄道人一震衣訣,道:“那我便來試下你的能耐!看你這浪蕩小兒現在是什麼境界了!”
神霄道人一步跨出,正欲出手教訓趙五郎,卻不想一旁的李默然拉住他道:“師父,趙五郎不過是個小輩,何須你來動手,不如就讓我來試試他的修爲,也看看他這修爲究竟是精進了還是荒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