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沾野草,時節忽復易。
轉眼已是白露時節,中原大地在一片蒼翠之中已有些許微黃出現,而太虛崖一帶卻依舊是鬱鬱蔥蔥,彷彿這秋寒之氣並不能掠走這裡的每一分生氣。
這一異象,只因太虛崖下是一處地火熔岩,熱力沿着山崖向外擴散,讓這附近一帶四季都炎熱如夏,植被自然就常年青翠不凋了。
這是太虛崖一處頗爲偏僻的角落。
二十幾名身着絳色道袍的丹鼎觀弟子正從山外挑着一擔擔的清水往山中的道觀走去,山崖陡峭似絕壁,這些挑水的弟子一人肩上扛着兩隻半人高的大水桶卻還能健步如飛,顯然是有一些修爲。
爲首的一個道人朝後面挑水的道人叫喝道:“今日是掌門的壽辰,你們幾個還不手腳快一點,若是耽誤了掌門的壽宴,宗政師兄非要給你們些苦頭吃吃不可!”
這些挑水的道人聽了這話,臉色一變,急忙加快了腳步,飛一般地跳躍穿梭在崖壁上,爲首的道人更是身輕如燕,幾步躍上一面光潔如鏡的崖壁,單手在峭壁上畫了幾個符號,又猛拍了一下。
峭壁咔嚓一聲,就像張開嘴巴一樣開了一個口子。
各挑水的弟子從這個狹窄的入口處魚貫而入,而後山門閉合,四野恢復一片寂靜。
過來片刻,太虛崖下方不遠處的樹林裡,出現了兩個人影,一高一矮,一男一女,正是許久未見的趙五郎和施小仙。
二人擡頭望了望眼前的太虛崖,聳立天地間,彷彿上可接霄漢,下可至地府,神秘而不可接近。
施小仙有些擔憂道:“五郎,我們真的要在今天進去救人嗎,今天可是徐長元的壽辰,你不怕人多眼雜嗎?”
趙五郎道:“正是因爲今日是徐長元的壽辰,所以丹鼎觀弟子的精力都放在壽宴舉辦上,而且今日各門各派都有派人前來祝壽,人多眼雜反倒給了我們可乘之機。趙歸真的錦囊上不說了嗎,東華不可進,卻有西華門。這話說的不就是正門東華門不能走的時候,就正好走它的西華門,避重就輕,此爲計策的第一步!”
施小仙又道:“那你說的西華門就是剛纔那些道人進去的暗門?”
趙五郎點了點頭道:“對,東西應該都是方位而言,這地方剛好在東華門的背面,可不就是西華門。”
施小仙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趙五郎又道:“前幾日我來此查看過了,這些挑水道人原本是每隔一炷香會出來一隊,但今天日子特殊,這人進出的速度明顯更快,所以我們得趁現在趕緊進去,晚了恐怕就要與他們撞個正着。”
施小仙拍了拍乾坤卷,道:“即使如此,那就快走吧,我的傀儡都準備好了,就等着今天這一戰了!我們齊心協力一定可以救出葛師傅的!”
施小仙說着就要往前躍去,就在這時趙五郎突然朝施小仙的背後輕輕拍了一掌。
“五郎,你……”
施小仙話還未說完,整個人就僵在原處。
趙五郎拿開手掌,施小仙的背後赫然貼了一張黃色的定身符。施小仙轉動着眼珠子,有些難以置信地想要開口說話,卻發現自己根本動不了。
趙五郎將施小仙背了起來,往來時的樹林走去,他說道:“小仙,我知道你很想跟我一起上太虛崖救我師父,但這一次我真的沒有把握,趙歸真的計策只剩下了三句話,我們一起想了那麼久也想不出這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萬全對策,不管怎麼樣都是困難重重,其實我們這樣上去救人無疑是送死,連十分之一的機會都沒有。”
趙五郎頓了一下,低着頭道:“但是,我是葛雲生唯一的徒弟,我不去救他就永遠不會有人去,我也知道這一去是九死一生,但我不想再這樣等下去了,我的力量太渺小了,再練十年二十年也不可能擊敗徐長元,不可能擊敗整個丹鼎觀的道人,我如果這麼等下去,永遠不會有結果的。”
“所以我想清楚了,我不要任何人幫忙,我的師父只能靠我自己去救,我要用我自己的方法來救他,成與不成,那是天命!就算今日命喪丹鼎觀,但是隻要能見上我師父一面,讓他知道我趙五郎沒有忘了他的養育之恩,還有這麼一個徒弟日日念着來救他,就夠了。”
趙五郎這話說得異常決絕,他心意已定,早就抱着必死的心態上丹鼎觀,但因爲他愛施小仙,要護她周全,所以不能讓她在這個送死的計劃之中。
然而施小仙卻並不領情,她瞪圓了眼珠子,眼眶裡早已是紅成一片,眼淚珠子也是氣得撲噠撲噠地往下落,她並不怕死,她一點都不怕,雖然生在江南,卻自小一股北方漢子的氣魄,她怎麼會怕爲自己心愛的人去冒險?
她只是氣,氣這趙五郎這個時候把自己當成外人看,氣這趙五郎爲什麼不讓她與他生死與共。
葛雲生是他趙五郎的師父,難道就不是她施小仙的救命恩人?趙五郎死了,她施小仙活着又有什麼意思?這時候把自己一個人丟下來,又算什麼?
可惜這一切都不能說出口,因爲趙五郎也怕自己會一時心軟,所以一併封住了施小仙的四肢和口舌,這少女只有一雙眼睛在表達着委屈和憤怒。
趙五郎苦笑了一下道:“小仙,這裡很安全,不會有人過來的,你背後的定身符六個時辰之後會自動解開,若我還沒有回來,你就自己回紫雲谷吧,不要找我了。”
“對了,你寄給杜師伯的飛鴿早已被我截下來了,杜師伯也不會來了。”
他俯首在施小仙的額頭上輕輕的親了一下,這是他第一次親吻施小仙的臉龐,軟軟的香香的好像在吻一朵正在綻放的花朵。
趙五郎聽到自己心裡啪地一聲好像有一朵花開了,這花柔柔嫩嫩的好像三月裡的第一朵桃花,原來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感覺。
他笑了起來,像個未長大的孩子一樣。
“小仙,臨走前讓我看你笑一個,說不定我去去就回來了。對了,你不說最想吃臨安的鮑螺酥麼?如果我回來了,我就帶你去吃好不好?”
施小仙搖了搖頭,依舊哭個不止。
其實她根本不想吃什麼鮑螺酥,她只想能跟趙五郎在一起,她這一路放下女子的矜持,沒心沒肺地跟着趙五郎浪蕩江湖,只是想和他多呆在一起,僅此而已。
趙五郎嘆了一聲,站了起來。
他轉身走出了樹林,頭也不回道:“小仙,別等我了!”
趙五郎躍出樹林,躍過了草地,像一頭獵豹一樣徑直朝高聳的太虛崖行去,而他的身後忽然有一道黑影反向朝樹林掠了過去,卻不知是誰在暗中跟隨他。
趙五郎一路向前,並不往那挑水進出的西華門而入,而是繞着太虛崖轉了大半圈,找到了太虛崖丹鼎觀的正門,東華門。
太虛崖正門,正對東方,謂之東華門,每日清晨之時,從東昇起的太陽就會照射到這黑玉巖雕琢的山門之上,晨光霞蔚映照着黑石赤崖,猶如紫氣華光東來一般。
過了東華門,通過一道一線天裂縫,就可以直達太虛崖的內壁,而後盤旋各棧道直上,經過各弟子寢宮,就到了九聖元老宮,最後便是最高處的九霄宮。
今日是徐長元的壽辰,正道各門各派都前來道賀,送禮拜壽的人絡繹不絕,自然將這進山的東華門擠得水泄不通。
趙歸真說東華不可入,卻有西華門。但是入了西華門之後該怎麼走趙歸真卻沒有說明白,錯綜複雜的山洞更是十分容易迷路,這樣貿然進去實在是太過危險,而東華門雖然人多眼雜,但是地圖之中的地形描繪卻是清清楚楚,趙五郎悟不出趙歸真的整套計策,就沒必要按他的辦法來行動,既然步步都是險境,還不如就懷着兵行險招的心態,不成功便成仁!
趙五郎在山崖下喬裝打扮了一番,也蹬梯直上往東華門行去,這一路看下來,各大門派有些名號的人物幾乎都來此賀壽,就連符籙門的人也來了,只是符籙門清微、神霄道人顯然還爲凌虛峰一役耿耿於懷,並未親自前來,只是安排了淨明道人帶着傷病初愈的伍秋風、曾一凡等弟子來賀壽。
前方正是巍峨聳立的東華門,墨玉雕成的飛檐翹角嵌在崖石之中,彷彿天然而成,就像一隻黑鷹振翅在這半山腰上,煞是威武靈動。
東華門口站着九聖元老中排行第六、第七的虛穀子、彭春生,以及宗政太保和勾太常二位弟子,這四人帶着兩隊道人各站兩邊迎候衆人,說是迎候也有檢查來客身份的目的,不然叫一些歪門邪道入了丹鼎觀,可不是要毀了徐長元的壽宴?
趙五郎見這四人如同四大金剛一般把守東華門,暗叫了聲不妙,於是故意放緩了腳步先等等看,他這一放緩,身後的一隊人就已經超了過來,來人個個負劍,氣勢不凡,正是御劍宗的門人,爲首的自然是秦少商,緊隨其後的是冷少卿和南宮少羽,這三人身後還有一隊御劍宗的弟子。
三人路過時,趙五郎急忙避讓在一邊靜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