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 入夢前生
這一回我真真切切的看清了小女孩的臉,那是一張極其好看的臉,天生的美人胚子。
“孃親,不哭!鳶兒會保護你的!”小丫頭細嫩的小手拭去我眼角的淚。我這是怎麼了,是又入夢了麼?
以往在夢中,我從未瞧清過她的面容,現下一定要看清楚,如若來日再見了,我也能辨認出是她。
“孃親沒有哭。”‘我’笑得勉強,眼睛裡還含着淚。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入夢的,每一次但凡是一夢醒來,我總覺自己似乎與從前有什麼不同,究竟是哪裡不同,我自己也說不上來。
最初,我很怕入夢,然見到這個小女孩兒,我卻不那麼怕,心中一陣暖流。與以往不同,眼前的小女孩約莫就是三歲左右,看着極其小,清澈的雙眸望着:“我知道,孃親是眼睛被風吹的,對不對?”
我輕撫着她的臉,點點頭笑道:“嗯,鳶兒真聰明。”
“鳶兒,如若孃親離開了父君,你會怪孃親麼?”我猶豫了許久,終還是對她說出了這句話,她自出生至如今不過三百年,若再人間也就三歲。
鳶兒小腦袋靠在我膝蓋上,脆生生道:“孃親去哪兒,鳶兒就去哪兒。”
“呵……鳶兒乖。”我笑了,真心實意的笑了。至少,我並不是什麼也沒有,我還有鳶兒。在魔界這麼些年,我總算是沒有白呆。
初時,柳硯生說,只要我與他成親便放了我師父。他是魔尊,我並不願相信他,可我不能不顧我師父的安危,所以我答應了。我想,我與他成親歸成親,莫要讓他碰了我身子便是。
我並未料到,他竟如此卑鄙。呵……他竟對我下了藥,我完全動彈不得。洞房花燭夜之時,他摟着我說:“沉香,你當真不記得了麼?你難道不記得你曾說過,永遠陪着我?你怎麼能忘了?我們可是拜過天地的夫妻。”
我並記不得我何時同他說過這樣的話,我也記不得我何時與他拜過天地。我活了萬年不止,從來不曾見過他,若非他無端端的傷了師父,攻打地府,我寧願死也不願做他的妻子。我厭恨他,從第一回見面我就打心底裡厭恨他,究竟是爲何,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不過想想,誰會喜歡自己的仇人?
他口中種種美好,我絲毫沒有記憶,我只記得那一夜是如何痛,而他後來又是如何廢了我的法力,將我囚禁在魔界幾百年。
我逃不出去,我師兄曾來救過我,卻終被他夫君抓了回去。在旁人看來,我嫁給柳硯生,乃是魔界與冥界亦或是地府的聯姻。
可沒有人知道,我有多麼恨他,除了恨,再沒有別的。我曾經不願生下鳶兒,只因鳶兒是他的孩子。然想想,卻也是我的孩子,我的鳶兒,和他沒有半點干係。
外面天色漸漸暗了,鳶兒靠在我膝上迷迷糊糊的便睡了去,這是我來到魔界的第四百年,據說,人間早已改朝換代,而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皆是煎熬。
“咚咚咚……”伴隨着步伐聲,遂外頭有人敲門。
這麼晚了,也不曉得是誰?指不定又是柳硯生的哪個寵妃上門鬧事。柳硯生有很多寵妃,卻還要娶我。偏生我還是唯一誕下孩子的人,因而,她們便隔三岔五的前來鬧事。
其實,我早已習慣了,如若不是那韓妙菱,旁人皆是鬧不出什麼大事兒來的。
我踱步走到門口,伴隨着吱呀聲開了門。今夜的月亮極好,因而我也瞧得清跟前的人,敲門的是柳硯生,與平日裡一般,他身着一襲碧藍,身上濃濃的酒氣。
我淺淺望了他一眼,連裝也裝不出來,冷聲道:“魔尊有何事?”
“沉香……”我還未明白過來是怎的一回事,他整個人便撲到了我身上。
我厭煩的將他推開,許是飲酒過多的緣故,他晃晃悠悠的完全站不穩,被我這麼一推,連連後退了幾步。
自打鳶兒出生以後,我見他的次數便愈發 的少,倒也合了我的心意,眼不見爲淨。若是可以避免,我連看也不願多看他一眼。
我索性便進屋關門,他願意在外頭就在外頭。然我還未關門,他已疾步而來,手推着門,擡眸看着我,眼底裡盡是血絲,竟還綴着幾許淚:“沉香……沉香……沉香……”
他的聲音愈發的大,喝得醉醺醺的,擡腳便往房裡頭去。鳶兒正熟睡着,照他這般鬧下去,必定是要將鳶兒吵醒。
罷了,他喝成這般,終歸也做不得什麼。我死推硬推的將他推出房門,反手帶上門,走到院落裡,冷眼掃着他:“你又想做什麼?”
“沉香,我真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又撲了過來,渾身濃烈的酒味兒極其刺鼻。
我不喜歡他靠近我,但凡是靠近,便會讓我覺得不舒服,可他卻將我抱得死死的,幾乎喘不過氣兒來。我一邊兒掙扎着,一邊兒喊他:“柳硯生!柳硯生!你給我清醒些!柳硯生!”
我想將他叫醒,誰曉得他喝成這般醉鬼模樣會做些什麼讓他顏面掃地的事兒。就拿上回子來說,明明是他自己喝多了跌入湖裡,非得說是我將他推進去的……
罷了,這些陳年往事不提也罷。如今最重要的還是恢復法力,如此我纔能有機會離開魔界,我已努力了將盡三百年,萬萬不能功虧一簣。
我用力的推着他,不想他卻將我摟得更緊,防不勝防的就湊了過來。唔!他滿身的酒氣讓我噁心得想吐,在他舌頭探入我口中之時,我狠狠下口一咬,柳硯生剎那間清醒了,鮮血順着他的嘴角流了下來。
我冷眼望着他:“醒了麼?”
“你……就這麼厭惡我?”他的眼神不似放下那麼迷離,眸光陰鷙,讓我莫名的不安,我心底裡還是有幾分後怕,小心翼翼的後退。
“寧沉香!你給站住!”我將將走了兩步,柳硯生就在我身後暴吼,遂將我的手腕鉗住,我法力尚未恢復,除卻幾百年未曾改變的容顏,旁的與凡人並無什麼分別,手被他捏的生疼。
我回眸看着他,沒有一絲表情:“魔尊有何指教?”
“你就這麼厭恨我麼?”他又問了一遍,劍眉下一雙桃花眼蘊藏着怒火,似乎非要我給他一個答案。
這句話,他每每喝醉便會扭着我問,這一回與往日不同,他是清醒的問我。我凝眸望着他,冷聲反問:“你以爲呢?難道你不厭恨我麼?”
“你以爲……我厭恨你?”他苦笑,我不知他是真的苦笑,還是又有些不正常了。
我嗤笑:“難道不是麼?如若不厭恨,爲何要百般折磨我?你喜歡韓妙菱不是麼?爲何還要費盡心思的娶我,我不知你爲何如此厭恨 我,可我心如明鏡,你並不喜歡我。”
“你說我不喜歡你?”他嘴角微勾:“是……最初我也是這樣以爲的,自你離去,我才明白,在我心裡,沒有人比你更重要。我曾允你,我若爲魔尊,你便是我唯一的魔後,你都不記得了麼?”
“不記得也好……有些事莫要記得也好……”他的神情很奇怪,像是哭又像是在笑。
他說的這些話,我一句也沒聽明白,我離去?我是逃過一回,便是初時我師兄來救我,師兄被柳硯生打成重傷,我與師兄躲在那東淵後山的山洞一夜,終究還是沒能逃走。自那以後,我就再沒能踏出過魔界一步,甚至連魔宮也未曾踏出過。離開?就那時離開麼?我實在弄不明白他的什麼意思。
他說的話,我一句也不會相信。我甩開他的手,冷聲道:“若是無事,我就先回去了。”
“你一定以爲……我在胡言亂語,你若不信,今日就與我去一個地方。”柳硯生今日甚是怪異,我不得不疑他又有什麼陰謀。
可即便他有什麼陰謀,我也無能爲力。我回眸望了眼燭火搖曳的屋內,低聲應:“鳶兒若是醒了,見不到我會鬧。”
“鳶兒那裡有長君在。”柳硯生完全不給我拒絕的機會。方長君是他的心腹,法力高深,有他在,旁人斷然不敢傷害鳶兒。
我微微點頭:“好。”我倒是想拒絕,可我不能,若是當真惹怒了他,不知又會生出什麼事端來,我忍了近三百年,又在乎這一時半會兒的麼?
聞言,柳硯生俊朗的面容流出笑容,遂拉着我的手忽得飛身而起。我已有好些年沒能這樣飛過了,一時間竟還有幾分後怕。他低眸看着我笑問:“喜歡麼?你看今夜的月亮多圓,就像你的臉。”
我望着滿天繁星,沒有說話,心裡頭想得最多的便是如何逃離,如何擺脫他。然此刻,我卻只能死死的靠在他懷裡,生怕他一鬆手,我便摔得粉身碎骨。
“你變得膽小了。”他低眸凝視着我,嘴角帶着淺淺的笑:“膽小些好。”
我死死的拽着他的衣襟,直至落地。映入眼簾的是幾間茅草屋,在月光下隱約可見。不知爲何,我覺眼前這一切很是熟悉。腦海裡出現一些莫名的畫面。
“硯生,你喜歡茅草房麼?”我看到一名青衣女子抱着柳硯生的脖子,笑顏如花。
柳硯生低眸看着女子,那麼溫柔:“你喜歡的,我都喜歡”……
我的頭忽然劇烈的疼痛,眼前出現很多我有生以來記憶裡所沒有的人與事。女子淚眼婆娑的望着男子:“你若是要喜歡她,你大可與她在一起,我不會死纏爛打……”“師兄,都說忘川河之水可忘情,你說真的能忘麼?”眼前的一幕幕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
我……原來……呵……我與柳硯生真的有過去,我好像……好像恢復法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