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送暖, 三月花開,再過兩天就是帝后大婚的典禮了。皇后出閣, 自然要從孃家出, 故相隔十二年後,舒慈又一次踏進了承恩侯府的大門。
“臣舒威率全家老小恭迎皇后娘娘鳳駕, 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承恩侯, 也就是舒慈的父親,率領全家跪在大門口迎接這個帝國最尊貴的女人, 他的女兒。
承恩侯府的門檻被拆開,舒慈的鳳駕直接從正門進入, 王喜站在車駕旁, 待舒慈進入便擡手唱喏:“起!”
侯夫人許氏上前攙扶起舒威, 站在她腳邊的小蘿蔔頭搖搖晃晃地起身:“娘……”
“噓。”許氏示意他噤聲。
剛剛兩歲的孩子哪裡懂得這些禮節,上前抱住許氏的大腿:“娘,我要吃糖……”
“噤聲。”許氏一把將他抱起, 捂住他的嘴,“再胡說小心這些人把你帶走。”
小蘿蔔頭閃着大眼睛, 一臉懵懂。
舒慈進了堂屋,更衣升座,開始接見舒家衆人。
這一眼看過去, 當年的舒家已經少了許多往日的影子裡。也許是換了主人的緣故,氣象都變了,往日威嚴肅穆的堂屋變得敞亮了許多,多寶閣上擺放的瓷器也不再單一, 看着鮮亮了起來。
“想必祖母逝世後那些東西都隨她老人家陪葬了吧。”舒慈低聲笑道。
紫嬋彎腰:“娘娘,侯爺和夫人都在外面侯着您呢。”
“宣吧。”舒慈收了笑意,端坐在正中。
對於舒家這些人,舒慈並無好感,對於父親的拜見和繼母討好的笑意,她十分淡然。只是當看到自己奶孃的時候,忍不住激動了起來。
“奶孃!”
舒威在一旁說道:“聽說娘娘要從府裡出閣,周嬤嬤特地趕了回來,想來親眼看娘娘的大喜之日。”
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老婦人穿着整潔樸素,跪在舒慈的面前,端端正正給她磕頭。
舒慈上前,一把將她扶了起來:“奶孃不必多禮,多年未見,您還是如此的年輕。”
“老啦……娘娘花容月貌,您纔是真正的天之驕女啊。”周嬤嬤對舒慈的感情很深,見她對自己仍舊禮遇有加,忍不住低頭拭淚,“在宮裡這麼多年,娘娘卻還是像十五六的女孩兒一般。”
“今日相逢是喜事,奶孃莫哭。”舒慈抽出手絹,親自給周嬤嬤擦淚,“您保重身子,改天得空進宮來瞧我可好?”
“好好好……”周嬤嬤連連應聲。
突然,不知道從哪裡衝出個小人兒來,他在舒慈的面前停住,仰頭問她:“你就是我大姐姐?”
“稚青!”許氏趕緊上前把人揪回來,“你太失禮了,如此莽撞,是想挨家法嗎?”
舒慈卻好奇的看了過去,問:“這便是本宮的小兄弟了?”
舒威上前答道:“正是,小兒名喚稚青,虛歲三歲了。”
舒慈往旁邊走了一步,看着躲在母親後邊的稚青,招手:“你過來。”
稚青轉了轉眼珠子,不敢動。
許氏推了他一把:“你姐姐喚你呢,快去!”
舒慈笑着說:“稚青是嗎?你長得跟本宮可真像。”
她不說還不覺得,這一說,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到兩人的身上了,打量一番,果然發現姐弟倆像了七八成。
紫嬋驚歎又疑惑:“還真是,太子殿下都沒有小少爺這般像娘娘呢。”
許氏心裡歡喜,卻不敢太過於表露讓舒慈看清了,只得彎腰把稚青推了出去:“快去你姐姐那兒,你瞧瞧你們姐弟長得多像啊,果然是血脈相連。”
稚青往前移了兩步,他本身並不是害羞的小孩兒,如今見舒慈笑意盈盈地盯着自己,毫無畏懼地走上前,光明正大地打量起她了。
“大姐。”他眨着眼睛喊道。
舒慈微微彎腰,摸了一把他的臉蛋兒:“你可真小,只比我兒子大兩歲而已。”
稚青咧開嘴:“我長大了,是哥哥……”
“論輩分他得喊你舅舅纔對。”舒慈笑着說。
“舅舅?”稚青不懂,一臉迷茫。
舒慈直起身,說:“我們兄妹這麼多人,沒想到最後留在父親身邊的是這麼小的稚青。”
聽聞她這樣說,舒威有些神思恍惚,他這一生有三個兒子,一個斷了腿離家,一個被髮配到了苦寒之地,唯有小兒,稚氣可愛,生得跟他大姐極像。
“臣無能,教子無方。”舒威低頭,神色傷感。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舒慈不再多言,微微一笑,道:“折騰了半日本宮也乏了,先回屋了。”
“恭送娘娘。”一屋子的人紛紛垂首彎腰。
稚青一個箭步上前,似乎是想跟着去,許氏這次眼疾手快,立馬就把他給拉了回來。
“小混蛋,回來!”許氏咬牙。
***
舒慈回到了熟悉的閨房,看着這兒幾乎與十二年前一模一樣的擺設,忍不住說道:“本宮這個繼母實在是個聰明人。”
“是啊,看這裡如此乾淨整潔,定時有人時時打掃整理。”紫嬋附和道。
舒慈說:“稚青那孩子很有福相,若許氏不出什麼幺蛾子,本宮倒是願意提拔稚青。”
“小少爺長得跟您也太像了些,若說是您生的別人也是信的。”紫嬋感嘆。
舒慈笑着道:“第一眼見他本宮也被嚇住了。”
那一雙澄淨的眼睛,幾乎與她生的一模一樣。這也從側面證明舒慈是長得極爲像她父親的,若不是舒威昏聵,他們父女也絕不可能走到今日這般形同陌路的地步。
每當想到鬱郁而死的母親,舒慈就無法心平氣和地對待他。今日這般的禮貌生疏,倒是比相互憎惡要好得多。
“不知太子殿下今日如何了,往常這個時候他都是要找您的。”紫嬋嘆氣。
舒慈輕笑:“不過就兩天的時間,很快就回去了。”
“沒了兩位殿下在身邊,奴婢都覺得冷清。”紫嬋說。
舒慈瞥她,非要說出來了嗎?
紫嬋見她表情不善,趕緊說道:“後天就是您和皇上的大婚典禮了,正好這兩日您好好休息罷,也算是養精蓄銳。”
舒慈摘下鳳釵扔在桌面上:“養精蓄銳?本宮又不是要上陣打仗。”
“奴婢嘴笨,娘娘您別介意。”紫嬋嘿嘿地笑着。
舒慈輕哼:“不介意,反正等大婚過後,本宮也是要找婆家把你嫁出去的。”
紫嬋的笑臉當時就凝結住了:“娘娘饒命……”
另一頭,宮裡就沒有這麼安生了。首先是一覺起來找不到母親的太子殿下在鬧脾氣,其次是脫離了舒慈是掌控的樂暢開始了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的日子。
“娘,娘……”小太子蹣跚學步,嘴裡唸唸有詞。
駱顯在一旁批着奏摺,耳朵都快要聽起繭子來了。
“皇上,樂暢公主帶着善雅公主把皇后娘娘最愛的瓷瓶給打碎了。”
“換一個上去。”
“皇上,樂暢公主說要去御花園放風箏。”
“讓她去。”
“皇上,樂暢公主的風箏纏到樹枝上去了。”
駱顯擡頭,蹙眉不滿:“難不成還用朕吩咐你們該怎麼辦?”
小李子低頭:“奴才們是想替公主取下來的,但公主她執意要自己爬上去,所以剛剛不小心就從樹上跌下來了……”
“怎麼回事?”駱顯起身,“你們怎麼伺候的!”
“不怪他們……”樂暢一瘸一拐地從外面走進來,“皇兄,是我自己不好,我非要去爬樹……”
善雅扶着樂暢進來,道:“父皇,兒臣作證,是姑姑自己要爬樹的。”
樂暢瞥她一眼,善雅立馬就撒了手。
“哎喲喂!”
宮人們趕緊上前把人扶起來。
“當心點兒,趕緊宣太醫給她看看。”駱顯滿臉無奈。
“不用了,就破了點兒皮。”樂暢擺手,示意自己無礙。
“娘,娘……”此時,小太子又來燒了一把火。
“你,過來!”駱顯擡頭,伸手指向牆角矮胖的小孩兒。
小太子仰頭看他:“娘……”
李江趕緊上前,一把將他抱了起來,低聲道:“奴才的小主子哎,快別叫了!”
李江把小太子放在駱顯的身邊,扶着他坐在榻上,笑道:“皇上,您看太子殿下多聽話啊。”
小太子張了張口,正準備喊“娘”,只見李江豎起了一根手指抵脣,眉頭都皺到了一塊兒。
再看樂暢,渾身跟個毛猴兒一樣,髒兮兮的,粉色的衣袍都刮蹭出絲了,實在是狼狽。
駱顯揮手:“給她換套衣服去。”
紫鵑上前應道:“是。”
“順便看着她抄五遍道德經,不抄完不許用晚膳。”
樂暢倒吸了一口氣冷氣:“皇兄……”
駱顯溫和地看着她:“樂暢,你知道若是皇后在這裡,你會被如何懲罰嗎?”
樂暢:“……”
“乖乖去抄書,朕保證不講你爬樹跌下來的事告訴皇后。”
樂暢一瘸一拐地上前:“拉鉤。”
駱顯伸出手指,和她拉鉤蓋章:“接下來兩天要聽話,知道嗎?”
“你保證不說?”樂暢狐疑地看他。
“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樂暢咧嘴,露出缺了門牙的牙齒。
善雅豔羨地站在一邊,對於樂暢能如此輕鬆的和自己威嚴的父皇相處,始終難掩渴望之色。
駱顯擡頭,看到站在一邊的女兒,她似乎很想上前。
他嘴角一抿,道:“善雅,看着你姑姑,別讓她再去爬樹了。”
女孩兒先是一愣,然後眼睛一亮,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應道:“兒臣知道了,定不會讓姑姑再爬樹!”
樂暢:“……”
***
三月十六,大吉,宜嫁娶。
紅色的鳳袍掛在衣架上,舒慈穿着淺色的褻衣站在它面前,伸手撫過它的金線。
這是數十位秀娘繡了兩個月的成果,今早剛剛從宮裡送到了侯府,一路過來,鳳袍上連一絲摺痕都沒有,也不知他們是如何做到的。
“娘娘,該梳妝了。”紫嬋在旁邊提醒道。
“紫嬋,我曾夢見過這一天。”舒慈輕聲說道。
“這是您應得的。”紫嬋站在她身後,替她攏了攏長髮。
“像夢一樣,我自己都難以相信……居然就走到了這一步。”
紫嬋笑着道:“您的大福氣還在後頭呢。”
舒慈挑起嘴角,轉身:“更衣吧。”
一個時辰後,迎親隊伍到達了侯府,由禁軍充當的轎伕將皇后的禮輿和龍亭擡到前院,然後換成內侍擡到後院,舒慈的閨房前。欽天監早已算好了方位,穩穩地將轎輿停放好,等着皇后出門。
此時,待化好妝容穿好禮服,由周嬤嬤親自幫舒慈帶上了鳳冠。鳳冠一壓,舒慈明顯感覺倒了沉重感。
“娘娘,您忍忍。”周嬤嬤經手了鳳冠,也被它的重量嚇了一跳。
舒慈微微一笑,自然忍得。前方大門被打開,吉時已到,她要接手皇后的金冊金寶。
晨光越過屋頂,灑向院內。上百年的檀香木做成的香案被擺放在了院子的正中間,環繞在它周圍的人都聞得到那股若有似無的沉香的味道。
欽天監的太監宣讀立後的聖旨,舒慈跪在蒲團上,接受金冊金寶。
紅色的身影立的筆直,光影落在她的身後,塵埃在空中飛舞。
“臣妾領旨。”她雙手將聖旨舉過頭頂,一旁的紫嬋代她捧着金冊金寶。
她彎腰向着皇宮的方向磕頭,周圍的人紛紛下跪,朝着她叩拜:“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這一天,那些屬於她的榮光,註定要被載入史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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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想孃親。
樂暢:她什麼時候回來?
太子:快了……姐,你抱着衣裳幹什麼去?
樂暢:毀屍滅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