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輕輕搖晃，紀霖的側臉被籠罩在明滅不定的光線中，語氣也是一樣的疏淡，鳳眸中卻隱着一抹失落的暗色。
他這幾天一直負氣，特別在今天早上得知謝青沅去了成郡王府以後，他以爲謝青沅是不會再理他了。
在他滿城找她的時候，心裡從來沒有這樣慌過，在他自責、頹喪地回來時，意外聽到她在府裡等着自己那一刻，紀霖只覺得滿天晚霞都紅豔得格外動人。
只是謝青沅對他，擺明就是一名盡職的大夫對待自己的病患，客氣、陌生，態度裡滿滿都是拒絕，拒絕他再靠近，拒絕他再走進她的生活。
紀霖心裡泛出了一片苦澀，謝青沅已轉身淨好了手、收拾好了東西：“下次行鍼，還是你派人暗中來接我吧，我這樣堂皇拜訪，次數多了怕惹人起疑。”
紀霖點了點頭：“好。”心裡還有些話想說出來，嘴卻像被糯米汁膠住一樣，怎麼也張不開。
謝青沅垂着眼，並沒有看到他一臉口難開的表情，只輕輕一拱手：“事情辦完了，那我就告辭了。”轉身向門外走去。
紀霖呆呆立在房間裡，聽到外面傳來何全刻意提高了幾分的聲音：“謝九殿下，您這就走了？要不您多坐一會兒……”
“不必了……”謝青沅輕輕軟軟的聲音說着什麼，卻是越去越遠了。
心一下子又莫名地鈍痛起來，紀霖怔怔坐在剛纔謝青沅坐過的圈椅上不動，何全提了一口氣跑了回來，見他這模樣不由怔了怔，喘了一大口氣纔開口：“王爺，您怎麼也不開口留一下，謝九殿下累到這時候，可是晚飯還沒吃的呢……”
現在已經過了晚飯的時辰，可謝青沅剛纔一直忙着給他鍼灸，行完針後只說了那幾句話就走了，他竟一時也忘記了！
紀霖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她人呢？”
“奴才說請她在府裡用晚飯，她不肯，非說要走，這會兒怕是已經……”
何全看着紀霖的匆匆跑出去的背影，把剩下的話嚥進了肚子裡；這會兒倒知道跳腳了，剛纔怎麼就不知道留人家一句呢？
紀霖顧不上叫人牽馬，大步跑着急急忙忙地追出了王府。府外的長街上早不見了謝青沅的人影。紀霖忙順着回質子府的那條路趕了過去。
如今北燕算是內外昇平，上京城裡並不宵禁，謝青沅看着已經閃爍繁星的天穹，又看看街道兩邊掛起連串明亮燈籠的店家，熱鬧喧囂，人羣川流不息，到處瀰漫着一種世俗的溫暖。
心裡突然升起一種自己纔回紅塵俗世間的感覺，謝青沅深吸了一口氣，腳步一頓，就拐向了一條窄巷而去。
被踩得光融滑亮的青石板，被檐下燈籠照着，反射出一層暗色的暖光，空氣中有芬芳的槐花香傳來，清淡怡人，沁人心脾。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她又來了，卻是人已非……
“謝青沅？”
身前突然被一片黑影罩住，謝青沅詫異地擡起頭，看見紀霖俊挺的眉緊緊蹙着，一雙鳳眸滿懷着擔憂看向自己。
謝青沅低頭退開一步，裝作無意地抹了下眼睛側開臉：“有什麼事嗎？還是覺得身上有哪裡不妥？”
紀霖盯着她微紅的眼圈，心裡一下子就揪得緊緊的，泛出一股酸酸的痛楚。
他好不容易纔在人羣中找到她纖瘦的身影，驚異地發現她沒有回質子府，卻拐進了這條小巷，擔心有什麼不妥，追在後面連喚了她幾句，她卻聽若未聞。
所以他才一時着急直接快步攔在了前面，卻沒想到看到她眼神沉緬恍惚，那雙好看的桃花眼卻溼漉漉的。她還是在生自己的氣吧？她還是覺得委屈了吧？
他說在上京他會護着她，到頭來卻是他衝她生氣，讓她受委屈……
“謝青沅，我……”
謝青沅已經平復了情緒，聽到紀霖吞吞吐吐，訝異地看了他一眼。
紀霖凝眸對上那水霧昭昭隱含問詢的眸光，心裡像有什麼東西一下子涌了出來：“那天的事不是我做的，是紀明軒的庶兄紀明堂對他動的手腳。我雖然不喜歡他跟你走那麼近，但是我也不會用這些卑劣的手段來對付他……”
紀霖一口氣把心裡的話說了出來，又猛然打住，腳步微動，正面灼灼直視着謝青沅的面龐：“我……你……你別生氣了，我不知道你信不信，但那件事的確不是我做的；就算我真要他死，也只會當着你的面堂堂正正殺了他！你……”
以紀霖的性子，能這樣給她解釋，無疑是服軟退了一大步的，謝青沅先前心中還有幾分觸動，可是等聽到後面那句，卻一時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怒了。
見謝青沅緊抿着嘴脣半晌不出聲，紀霖剛纔鼓起的那股氣一下子就泄了精光，慢慢垂下了眼簾，心裡愈發地沒有底：“謝青沅，我……”
“我信！”謝青沅看着那雙有些黯然的鳳眸，突然開了口，“你能這樣給我解釋，我信你！”
鳳眸猛然擡起，似乎從眸中最深處躍出了兩汪無限熾熱的歡喜。謝青沅微微仰頭看着那雙明亮的雙眼，只覺得他頭頂上方暗藍夜幕上的無數繁星都瞬間失了光華，讓她一時愣怔失神。
“謝青沅……”紀霖薄脣愉悅地輕輕上翹，他從未像今天這樣慶幸上天給了他一副好皮相，能讓心怡的小丫頭一時也看得癡迷。
手臂輕輕一動，一隻帶了薄繭、溫暖乾燥的大手將謝青沅纖細的手握在了掌心裡，指尖無意中輕觸到她腕間脂膩幼滑的肌膚，忍不住細細地輕輕摩挲。
謝青沅一驚，猛地抽出了自己的手，急退了兩步：“我信你，但是與其他的事無關！”
她說的其他的事，指的是紀霖與她感情方面的事。在這件事上她信他，不代表她就願意接受他對自己的那份霸道的感情。
紀霖負手而立，凝視她片刻，輕聲鄭重應了：“好，我答應你，若你不喜歡，我絕不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