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盯着牆,也不能把這牆盯出個洞,把謝九殿下給盯出來啊!韓成海上前幾步輕輕勸了聲:“王爺,也散了這一會兒步了,我們回了吧?”
紀霖回過神,有些失落地點了點頭,擡腳正要走,突然又停了下來,凝神側了側耳:有聲音!
紀霖擡腿就沿着圍牆向後面走去,韓成海連忙跟上,直到繞開了那堵圍牆,才聽到風中傳來幾聲飄渺的笛音。
紀霖走得更快了,直接橫插過前面一片竹林,卻突然在一叢翠竹後立住了腳步。
竹林外是一條山溪潺潺淌過,一株桃樹正長在溪邊,幾枝桃花橫斜照水,景緻分外清麗。
紀霖的目光卻落在一樹粉色花枝下,正橫笛而吹的青衫少年身上。臨溪起風,吹動少年輕軟春衫的衣袂,夕陽斜照,爲溪邊的花樹和少年都塗抹上一層淡淡的暖色,只是本該是飄然如遇仙的畫景,少年吹出的笛音卻幽遠蒼涼。
紀霖慢慢蹙緊了眉:謝青沅的笛音,曠漠中帶着悲憤,更是隱隱暗藏着一縷殺音;她心中藏了事,她想殺誰?
深宮中失了庇護長大的皇“子”,固然心中會對宮中好些人充滿怨恨,可是他從來沒有感覺到謝青沅對南楚皇室有什麼怨憤;她更多表現出的,似乎只是對南楚皇室的一種漠然。
這丫頭的心裡,到底裝了什麼秘密?
一曲終了,謝青沅長吐了一口氣,又自嘲地笑了一聲。
她到底在煩些什麼?寧彥爲虎作倀,幫着謝乃東設下陷阱,自己明明已經定了決心,心裡還有什麼煩亂的?
誰的手上沾了她謝家三房的血,她就要找誰報還血仇!即使這人是寧彥又如何?她不會放過他的!
謝青沅盯着腳下不停流走的溪水,來了大覺寺後因爲一樁樁事而一直兵荒馬亂的心思,終於慢慢沉靜了下來;明天就要回去了,她該好好定定心,繼續照着原來的目標,穩打穩紮才行……
謝青沅的肩膀略略鬆了下來,轉身向來路走了兩步,就窘然停住了:紀霖正負手立在竹林邊,一雙鳳目晦暗幽深地看向這邊。
他不是跟陸遙一起用晚餐的嗎?怎麼這麼快就吃完了?謝青沅輕輕咬了咬下脣,心裡不由輕輕打起了鼓,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好在紀霖沒有讓她再感覺到有什麼難堪,神情淡然地先開了口:“我聽到笛音過來,沒想到是青沅在這裡;倒是讓我大飽耳福了。”
謝青沅瞥了他身後的韓成海一眼,也努力像原來什麼事也沒發生時一樣行了一禮:“寧王殿下謬讚了。”
那件事雖然她和紀霖已經私下有了揭過去的共識,可是她也不想這樣跟他直直地打着照面遇見,即使是這樣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也不想!謝青沅半低了頭就要從他身邊行過。
紀霖卻長臂一伸,在她發間輕輕一觸。謝青沅愕然住了腳,看了過來。
“有東西掉在你頭髮上了。”紀霖伸掌一攤,指間夾着一朵輕粉的桃花。
這動作明明有些親暱,他卻做得坦然。謝青沅腦子懵了一懵,一時不知道是該說聲謝,還是別的什麼,只好輕輕“嗯”了一聲,低頭加快步伐走了過去。
紀霖虛虛握拳,將那朵桃花攏在掌心,默然看着她遠去的背影一動不動。
剛纔識趣地退到幾叢翠竹後面的韓成海不由有些訝然:王爺這是怎麼了?沒見着人的時候撓心撓肺的,好容易見着人了,這就麼不鹹不淡說上兩句話就讓人走了?
這兩人到底怎麼回事啊,原來摟都摟在一起了,現在怎麼又這麼矯情起來了!照他說,王爺就該跟當初在那小破廟裡那樣生猛纔是,謝九殿下一準兒就服帖了……
紀霖直到看不見謝青沅的人影了,才慢慢踱了回去。一進房間,就將掌心那朵因爲受了熱氣而微微有些蔫了的桃花小心夾進了書裡,往椅背上一靠,輕輕闔上了眼。
何全輕手輕腳地進來掌了燈,把今天來的密報整整齊齊地疊放在紀霖面前的書案上,又悄然退了出去。
紀霖伸手擰了擰眉心,睜眼坐直了身體,打起精神取過了那疊密報,只一眼就發現了其中有一封右上角輕輕點了一滴墨珠的密報。
這是他上次讓人去南楚打探的情況有迴音了!紀霖精神一振,先把那封密報抽出,細細看了半刻後,眉頭先是舒展了些,又慢慢一點點蹙緊。
謝青沅的母妃青鳳會醫術也會吹笛子,青鳳病故後,謝青沅曾經託可以出入宮室的小黃門買了不少醫書,估計那之後就是一直在自學。
只是青鳳死時,謝青沅年紀尚小,當時不過才八歲。即使有大宮女含香的守護,謝青沅還一直裝傻,在皇室的漠視中能自學出一手精湛的醫術,寫得一手好字,會吹精妙的笛曲,想來她是吃了不少苦的。
本來如果不是這次她被拋出來到北燕當質子,南楚的皇帝原來是同意把她還回南夷去的。只是不知道南夷又出了什麼岔子,使者遲遲不至,所以這事一直耽擱了下來。
幸好南夷那邊出了岔子了,不然他怎麼能遇上她?不過先前謝青沅笛音中的悲憤和殺意,也是因爲她母妃的死嗎?
紀霖慢慢收起那份密報,心裡先是一番慶幸,然後又涌出一種軟軟的疼惜和愧疚。
他說過她來北燕,他會護着她的,小丫頭雖然有些小性子,但是真的很好很好,可是他卻做得不夠……
謝青沅不趕時間,放空了心神飽飽地睡了一覺才起身,讓寒星和晨星收拾箱籠打道回上京質子府。磨蹭了小半上午,沒想到一走出院子,就發現紀霖守在外面。
看到謝青沅出來,紀霖眉目輕揚地迎上前來:“我送送你。”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磁性,裡面卻似乎包含着一層濃濃的說不清的意味,一雙鳳眸中光華流轉,像漾開的瀲灩水波。
紀霖他……謝青沅心裡不由一跳,極快地走開了兩步:“不用!”
紀霖卻置若罔聞,緊跟着她的腳步走近:“我讓人買了些上好的阿膠送到了槐樹衚衕,回去後你記着自己配些阿膠糕服食。”
阿膠滋陰補血,正是婦科良藥,紀霖怎麼還跟自己說起這個來了?謝青沅努力繃着臉,耳朵卻慢慢露出了一片粉色。
紀霖盯着她染出一片粉色的側臉,聲音愈發低了下來,就如醇香的陳酒,只輕輕揭了塞子,那香味已醺然醉人:“我這些天不在城裡離得遠,你自己要記得……”
“寧王殿下!”一道如鶯輕囀的聲音飽含着驚喜在前方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