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來流利,應指圓滑,如珠走盤,婦人無病而見滑脈,是爲有妊。
可是謝青沅的脈息久久才得一叩,哪怕那一下確實帶了幾分走珠之意,她也並沒有往那方面想。
就是這幾個月沒有再來天葵,她也一直以爲是因爲自己生機漸絕,所以才絕了月事,沒想到這位何山一來就用了一手叩真脈,言之鑿鑿地說自己懷孕了……
按時間算,如果她真的有孕的話,確實是四個多月了……謝青沅的眼睛一下子酸了起來。
難怪她增援甘城那一趟,回來是總是覺得身子疲乏,只是尚未等她想到那一面,就出了紀霖中毒的事件,而之後她爲了及時救回紀霖——
“你的身體到底是怎麼回事?”何山皺緊了眉頭,“如果不是你以前身子好得很,這一胎你早滑掉了。可是你既不是中毒也不是受內傷,脈象這麼奇怪……”
謝青沅身子微微抖了起來,已經聽不清何山在說些什麼了。
她懷孕了!她居然懷着身孕!
她一個人死了也就罷了,可是肚子裡的孩子已經四個多月了,四個多月的胎兒,四肢齊全,還可以看得清五官了……
葉清衡看着完全失了神的姐姐,難過地撇開了眼,極快地抹了一把臉,又輕柔地在謝青沅耳邊低語了一聲:“姐,我扶你先進去坐着休息。”
謝青沅沒有迴應,如夢遊般地被弟弟扶了進去。扶她站着,她就站着,扶她坐着,她就坐下。
何山看不過眼,輕輕一指拂過她腦後穴位,橫抱着被她點了睡穴的謝青沅進了客房,放到了早已備好的一張牀上,回頭看了一臉緊張的葉清衡一眼:“放心,讓她睡會兒可以放鬆,免得心神波動太大反而對身體有害。”
葉清衡點了點頭,轉身就打了一盆熱水進來,輕手輕腳地給謝青沅脫了鞋襪,用熱帕子捂了捂腳,這才小心地移進被子裡蓋好,跟着何山走了出來。
何山見他服侍得細心,忍不住問了一句:“你這姐姐到底是怎麼弄的?”
葉清衡既然敢把姐姐託付過來,自然也沒想着瞞這位師伯什麼,除了隱去了謝青沅是寧王妃的身份,其餘的都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我姐有南夷蠱女的血統,去年南夷聖選得過,因緣際會成了南夷的天女……她本身就是醫藥大家,當時卻無計可施,爲了救我姐夫,動用了天女秘蠱之術……”
“原來南夷的蠱術還有這般神奇之處?”何山驚訝之餘,又若有所思。
只是見天色漸黑,何山也打住了和葉清衡的談話,讓他打了下手,先把晚飯弄了出來。
何山雖然已經解開了謝青沅的睡穴,但是她這段時間心思頗重,加上一路行程勞累,依然沉沉睡到了第二天天亮才醒。
按照原來的安排,葉清衡還要趕回去盤山縣那條神女河的下游繼續做戲,千言萬語一時俱說不盡,只得緊緊握了謝青沅的手:“姐,現在改計劃,還來得及,姐夫他——”
原來兩人計劃由木頭飛書報訊進上京,葉清衡再裝作死裡逃生,假意尋覓一番,然後就把她意外身故的消息帶回給紀霖。
只是謝青沅現在有了身孕,葉清衡雖然不知道姐姐還能再活多久,卻不忍她這樣躲開紀霖,悄然等死;因此臨行忍不住又問了一回。
“不用改。”謝青沅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我知道他對我的情,我心裡有他,就夠了,何必非讓他親眼看到我嚥氣呢?”
她不想讓紀霖痛苦內疚地生活下去,如果讓他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只怕那一份心靈負罪會揹負一生難解。
何況她雖然有了四個多月的身孕,能不能夠把孩子生下來,也完全是未知數。
還不如就讓紀霖以爲她已經意外身亡了,痛過一次也就罷了,傷痕總有好的一天,就是之後她一屍兩命在這裡悄然故去,繼續瞞好了他,也不會再多添什麼傷痛。
葉清衡心中大慟,眼圈一下子又紅了起來:“姐,你一定要等着我,等着我回來!”
謝青沅只所以把弟弟葉清衡召過來,心裡還是希望在自己嚥氣的時候,能夠有一個親人陪在身邊。
按計劃,葉清衡辦好謝青沅的“身後事”以後,會盡快趕回來,現在他也無法再多說什麼了,只盼姐姐能夠儘量活得更久一些。
謝青沅重重點了點頭:“我儘量!”
以前雖然口頭應着弟弟的話,心裡卻是無望的,昨晚得知自己有了身孕,謝青沅一下子就有了一個精神支撐。
民間都說胎兒“七活八不活”,但是謝青沅身爲醫者,知道大部分胎兒如果能夠在母體長滿七個月以上,是有很大程度可以活下來的。
她身體底子好,孩子在身上有了四個多月,哪怕她無知無覺,孩子卻一直乖乖的呆着,並沒有滑胎的跡象,也許再精心養養,她還能等到孩子降世的那一刻呢?
目送着弟弟漸次走遠的身影,謝青沅收回了扶在竹籬上的手,輕輕撫上了自己的小腹。
她其實還瞞了葉清衡一件事,她的眼睛,早在幾天前就已經看東西都帶了一片灰色了,或許過不了幾天,就會再也看不見東西了。
可是,現在這裡住着一個孩子,她有孩子了!
爲了孩子,她哪怕想盡辦法,也一定要讓自己活得長一點,再長一點!她是大夫,她會盡量保證讓腹中的孩子養得好好的,只要能再活上三個月,她的孩子就能活下來了!
哪怕以後要剖腹取子,她也無怨無憾,這是她的孩子啊,是她和紀霖的孩子,她一定要等着,等到那一天……
上京寧王府。
紀霖以先皇殯天時自己未能哭靈盡孝爲名,不肯立即登基,而是在王府中齋戒七日。
這一舉動頓時搏得了無數士子們的好感,卻無人知道,紀霖除了公心和孝心外,他還有自己的私心:他希望韓成海儘快找到沅沅,儘快把她帶回來!
他要他的沅沅陪着他一起走過登基大典,他要攜着沅沅的手,把九尾鳳冠端正戴到她的頭上!
他要,等着她,等着她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