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青沅擡眼看向面前的紀霖,龍章鳳姿的天之驕子,此時正微微低着頭專注地看着自己,深黑如墨玉的鳳眸明亮異常,眸色閃爍中可以讓她看到其中忐忑的惶恐。
“我……”謝青沅有些艱難地開了口,覺得本該是輕巧的話此刻像有千鈞重,沉沉墜在她的舌尖一時黏澀地吐不出來。
紀霖卻突然搶着說道:“好餓,我們還是快去吃早飯吧,今天還要拔營回月城,路上會比較趕。”
謝青沅緊緊抿了抿脣,一雙水眸一眨一眨地看向他。紀霖有些僵硬地撇開了臉,想努力保持脣角的笑意:“我說過不會逼你的,你不用急着答覆我,反正以後多的是時間考慮;我不急。”
最後這一句,與其說是說給謝青沅聽,更像是安慰他自己。謝青沅裝作自己沒有看到紀霖脣角笑意中那抹害怕和失落,聲音很快平靜了下來:“走吧,我們去吃早飯。”
之後的幾天,兩人再未提起這個話題,一路安然回到了月城。
回來後謝青沅才知道,北狄王企圖以其他部落的兵力在哨子溝一帶吸引月城軍,自己則領兵直接繞小路從隘口撲擊月城,結果不僅哨子溝失利,隘口也被撲了回去。
紀霖將謝青沅一直送回了驛館。
如今陸老、成大夫幾個都往隘口去了,撫春和靜夏兩個一直提心吊膽地在月城驛館等着,見到謝青沅平安回來,眼淚花花的幾乎沒撲上來:“殿下,您下次再不能這麼冒險了!要不您就把奴婢們都帶着,就是死奴婢們也要死在您前頭!”
謝青沅自那天晚上一去不見蹤影,雖然玉承忠讓小丁傳了話回來,還說不會有大礙,可是撫春和靜夏兩個哪裡放得下心,下巴都瘦尖了一圈。
兩人抓着謝青沅不肯放手,就連平常忌諱不能說的“死”字都說了出來。謝青沅又是好笑又是感動,連忙安撫了:“知道了,知道了,快去準備熱水吧,我這些天人都快餿了!”
這些天就沒有方便的時候,謝青沅頂多只能稍稍擦洗一把而已,現在覺得渾身都發癢了。
撫春和靜夏連忙下去張羅了,謝青沅這纔想起送她回來的紀霖,回頭一看,他已經不在門邊了。
是因爲害怕會得到自己再次淡漠的拒絕?還是想着可以好好摟着他的美姬紓解紓解?
走了,也好。謝青沅輕吐了一口氣,轉頭進了房間裡。
第二天,收拾一新的謝青沅就帶了撫春和靜夏兩人去了隘口要塞;成大夫還在那邊,她跟着成大夫學的動刀子的技藝還沒學全呢。
紀霖得到稟報後沉默了半晌。韓成海小心翼翼請示了一句:“王爺,我們現在要不要過隘口去?”
王爺既然打算死皮賴臉地纏上謝九殿下,以牛皮糖這黏勁,就該“啪”的一聲再粘上去。
就在韓成海想着一會兒行囊裡得添置些什麼東西的時候,紀霖卻慢慢發了話:“不必了。北狄王那邊已經不成氣候,靖邊侯很快會得勝歸來;左不過一二十天的工夫,我們剛好把寧州的事好好處理處理。”
寧州是紀霖的封地,今夏也是遭遇了乾旱,糧食受到了影響。雖然紀霖只得了旨意允他來月城,沒有允許他回到自己的封地,不過再玩一回替身就行了。
他那幾個好兄弟的耳目在月城可不算靈,這一二十天的工夫,替身完全可以替他遮掩過去。謝青沅那邊他不敢逼問答案,但是身爲男人,自己的實力卻是萬萬馬虎不得的。
若是實力不濟,就算他如願娶到了謝青沅,也給不了她一個安定的生活,還不如放她一個人自在,免得到時被自己連累。
韓成海連忙下去安排了。紀霖輕輕自嘲地苦笑了一聲;其實他心裡有預感,如果他還跟過去,多半會得到謝青沅明確的拒絕。
如果是對敵,他從來是百折不撓的性子,可是對謝青沅,她每回絕自己一次,總會讓他心裡更傷一層,這種感情上的打擊,實在讓他難以釋懷;他怕自己會再也鼓不起勇氣。
紀霖沒有跟來,謝青沅心裡說不出是釋然還是別的感覺。
成大夫見到她過來很是高興,迫不及待地繼續原來中斷的授業,趁着手中有傷兵,有北狄兵士的屍體,恨不得把自己所學全給謝青沅灌輸進去;然後問謝青沅:“小謝,你上次教我的金針麻醉之術,我可以教給別的軍醫嗎?”
陸遙將自己得的麻醉藥方貢獻了出來,但是麻醉藥要起效畢竟有些慢,有些拖不得的手術需要立即麻醉,謝青沅在馬營溝的時候就把自己會的金針之術作爲學習手術技藝的補償,教給了成大夫。
聽到成大夫這麼一問,謝青沅不由愣了愣。這些金針之術是她和父親謝冰石苦研多年探索出來的,原來還打算合著一本《金針匱要》,沒想到書未成,她已經是家破人亡,謝乃東還逼着她想得到這些技藝。
這樣的技術,本來只會是家族或師徒中一代代秘傳下去,概不外傳的。不然她也不會收了董明書爲徒後,才傳給他這些。
只是成大夫毫無保留地教授了她如何動手術,她不好意思白白學了人家的技藝,所以選了這個實用的出來算是作爲交換。現在聽到成大夫問她能否傳給別人,謝青沅有些吃驚,還是恭謹地答了:“成大夫既然學了,傳給自己的徒弟自然是應該的。”
成大夫擺擺手:“不是我的徒弟,只是月城的軍醫。”見謝青沅詫異地看着他,成大夫瞭然地笑了笑,仔細給她解釋,“小謝你的金針麻醉之術配合做手術非常實用,月城位於邊塞,每年都少不了一些大大小小的戰爭,這技藝要教會了軍醫們,我們北燕的兵士才能更好地得到救治。所以我想,你能不能不要囿於門戶之見,讓我把這套技術傳開?”
各位大夫所學都關係到自家吃飯的飯碗,特別是像這樣的技術,哪一個都會秘而珍之;只是提出這事的是成大夫,她該怎麼拒絕?
謝青沅臉上不由躊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