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談二 鮫綃帳(3)
墓室裡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只有那口巨大的石棺靜靜的躺在地面正中。
馮癸高舉馬燈,大個子和張寶忠分別抽出一根精鋼撬棍,在馬六的授意下,開始撬棺。而張小八和馬六則幫着推着棺蓋。
最外層的大石棺顯然只是棺材的槨套,真正的棺材應該藏在槨中。衆人齊心協力,“轟”的一聲,把巨大的石棺蓋子給推到了地上,露出了一具黑漆漆的黑木大棺。
巨棺渾身烏黑,前高後矮、前寬後窄。長近三米,寬有一米五,足有一人多高。單單那棺材蓋就有一尺多厚,無形中透着一股肅穆之氣。幾個人看了半天,都是不住的砸舌,盯着這口大黑棺,眼珠都綠了。
隨着一陣“吱……嘎嘎”刺耳的聲音,一尺多長的棺材釘子就被大個子和張寶忠給生生的撬了出來。這兩個人都是一身的力氣,很快就把十八根棺材釘都給撬了下來。
除了馮癸,其餘四人合力往外推那一尺多厚的棺材蓋,也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木材,奇沉無比,幾個人咬着牙,打着號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是把棺材蓋給推動了。就在剛剛推開道小縫時,就聽“嘭”的一聲,從棺裡面竟然噴出來一股白煙,好在是大個子和張寶忠身手敏捷,拉着馬六和周小八及時閃身,這纔將將的避了過去。
這口大棺顯然密封極好,多年以來,屍氣積在棺中不散,估計是突然一見風,這纔會衝棺而出,真要是被這股屍氣給噴上,估計肯定好不了,恐怕弄不好就得當場嚥氣。
直到這股白煙散的差不多時,馬六和馮癸他們這才又小心的圍了上去。
藉着燈光看得清楚,棺裡的死人側身而臥,雙腿微曲,雙手交叉抱在胸前,皮肉竟然根本就沒有腐爛,也沒有變色,反而感覺白白胖胖的,面容和身體就像是活人一樣,躺在棺材裡,就像是睡着了一樣。全身**,不着片縷,只是肚子上裹着一圈白布,鼓鼓囊囊的,乍一見這情景,衆人不由得都倒吸了一口冷氣,看這死相如此詭異,恐怕這座墓裡有點邪門。
畢竟這些人都不是第一次進墓,各種稀奇古怪的事情也見得多了,突然發到是座“火窯”,剛開始有些慌亂,隨即很快地就冷靜了下來。要是現在就走,誰都有點不甘心,眼瞅着吃到嘴的肥肉再吐出去,換誰也都有些捨不得,盯着棺裡那些堆得滿滿的隨葬品,興奮早就沖淡了本來就不多的恐懼。
馬六盯着棺裡的死屍,眉頭皺了皺,屍身不腐倒也不足爲奇,以前也見得多了,只是這種光着身子的死法實在有些奇怪。
人死了都希望死後也能過着在世時的好日子,哪怕活着沒穿件像樣的衣服,死後也得拼一身好的壽衣,這樣死也纔算體面。再怎麼說,後主孟昶也是一國之君,怎麼會光着身子就死了呢?只在肚臍眼上纏了幾圈白布,這麼寒酸的入葬,實在有點寒磣。再者說,人死之後都是手腳伸直,怎麼會佝僂成一團,像只大蝦似的蜷曲成一團了呢?
沒等這些人緩過神來,還有些目瞪口呆的時候,棺內突然傳出一陣“嘎巴、嘎巴”的聲響,好像是骨節響動的聲音,嚇得這幾個人趕緊往後縮了縮身,伸脖子又往棺裡瞧去。
就見本來蜷成一團的那死屍竟然雙腿慢慢的伸直,身子似乎挺直了起來。
張寶忠一見,嚇得一咧嘴,看了看馬六:“我說三爺,這不是要起屍了吧?”
大個子斜眼看了看,眼眉一立,掏出盒子炮,對着那死屍就“砰、砰”放了兩槍,崩得棺材板子直起灰。
兩槍下去,恍惚中聽到棺裡傳來“桀、桀”的兩聲怪叫,中槍的部位竟然留出了兩灘黑色的膿血,粘粘乎乎的,顏色黑紫,腥臭撲鼻。
誰也沒想到會是這樣,大家面面相覷,一時都傻了眼。死了一千多年了,屍身不腐不爛本來就有些蹊蹺,但是體內的血竟然還沒凝固,還會流血,這實在是有些詭異,難不成這主兒在棺中活了一年多年,一直沒死?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馬六手中的那柱香竟然熄滅了,這更讓這些人有些心驚膽寒,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馬六擦了擦腦門子上的汗,看了看熄灰的香,又看了看棺裡一動不動的屍體,咬了咬牙,既然都進來了,就這麼灰溜溜的出去,實在有點心不甘,把心一橫,決定冒險拼一回,衝大個子瞥了一眼,讓大個子趕緊把槍收起來,此地不宜久留,趕緊摸東西,趁早走人!
棺材裡的金銀玉器堆得滿滿的,黃的、白的、綠的、紅的都有,精光燦燦。大個子嚥了口唾沫,看着棺材裡到處都是的那些金銀玉石,腦袋一晃,把袖子往上一挽,一彎腰,上半身就彎進了棺材裡,伸手開始從棺裡往外摸東西。
張寶忠撐開布袋子,在旁邊等着,大個子取出來的寶貝回手交給周小八,周小八再小心的往袋子裡放,秩序井然,有條不紊。
剛裝了沒幾下,突然就聽大個子驚呼了一聲,隨即把腰擡起,往後倒退了一步,用手指着棺裡的死人結結巴巴的衝馬六說道:“三哥,他姥姥的,肚子好像動彈了一下!”
大個子這麼一說,把旁邊的這幾個人也都嚇得不輕。真要是死了一千年了,肚子還會動彈,那肯定是成了精了?都屏住呼息,各抽傢伙,瞪大了眼睛盯着肚子上纏繞的那幾圈白布,可是半天也沒見有什麼動靜。
馬六雖然也是害怕,但畢竟也見過大世面,大墓小墓進過無數次了,這夥人當中,頂數他主意正,膽子肥,壓得住場,此刻一見衆人都有點慌了神,左右看了看,衝大個子啐了一口:“瞅你他媽的那小膽,估計是火苗晃的,看花眼了吧?動彈個屁啊!別他媽瞎說,趕緊快點收拾東西。”
馬燈的燈光上下跳躍,忽明忽暗,影子也跟着抖來抖去,大個子看了看不住跳躍的影子,晃了晃腦袋,也沒敢多說別的,往棺材裡看了一眼,硬着頭皮又抄起幾隻翡翠鐲子,頭也不回的遞給了身後的張寶忠。
就在這工夫,眼見那塊白布忽閃一下又動了動,怎麼看都不像是燈光晃得,嚇的大個子一縮脖子,也上來了渾勁,一咬牙,伸手就把那塊白布給拽了下來。
白布早就糟朽不堪,用手輕輕這麼一拉,就像是蜘蛛網一樣,一下子就支離破碎了,成了絲線狀。透過絲線,竟然露出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大個子壯着膽子把白布又往下拽了拽,這纔看清,那黑乎乎的不是別的,竟然是條碗口粗細的大蛇,盤在死人的腰上,足足繞了三圈,蛇頭鑽進了肚子裡,看不見了。而肚臍周圍的皮膚上竟然生出一屋透明的鱗片,大小如指甲,如魚鱗一般,一片挨着一片,密密匝匝。
誰也沒料到這白布底下竟然是這個樣子,都驚愕萬分,就連見多識廣的馬六也是丈二和尚,有點摸不着頭腦,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眼見這死主兒並沒啥別的動靜,總不能這麼灰溜溜的就跑了,傳出去,以後在這行裡恐怕是沒法再混了,事到如今,也只能強打精神,壯着膽子走上前走,伸手就把那纏在身上的白布全都給扯了下來。
白布都被撕掉之後,這纔看清,身上的那條大蛇顯然已經和那死屍長在了一起,都陷進了肉裡。挨着蛇皮的部分,屍體肚子的一圈都已經長出來了鱗片,密密匝匝的好幾圈,這種詭異的情形根本無法用語言形容,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看着肚皮上纏着的那條黑蛇,所有人都呆若木雞,像是一尊尊泥塑菩薩一樣,動都不會動了。
周小八在旁邊看得清楚,壯着膽子用刀尖挑下了一片鱗片,湊近後看了看,當時嚇得手一鬆,刀都掉在了地上。
馬六一見,衝周小八吼了幾聲,催問周小八,到底知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周小八擦了擦滿頭的冷汗,指着屍體的肚子顫聲道:“三哥,我也沒看太好,這個……恕我妄言,我瞅着這死鬼好像是要變龍了!這好像是奇葬八法中的‘盤龍葬’,那條大蛇應該是‘龍引’。是在人剛嚥氣還沒涼透時就把蛇纏在腰上,讓蛇咬住肚臍眼,鑽進肚子裡,利用蛇毒鎮住屍體,使之不爛,活血活肉,久而久之,會和屍身長成一體,所以這人身上纔會長出‘龍鱗’。你們看那鱗片都是逆着生的,這明顯就是龍的逆鱗,好像是要化龍飛昇了!”
“啥?變成龍?”衆人一聽,立時一陣大亂。
周小八的話擲地有聲,不容置疑,要是放在從前,誰也不相信這世上還有這麼邪性的事,但是眼下這情形,活生生的就在面前,誰都不得得不信了。
馬六看了看棺材裡的死屍,趕緊問周小八有沒有什麼處理的辦法。
周小八指了指馮癸手上的馬燈,說是放火燒棺,一了白了,這是苗疆的一種蠱術,邪門的很,真要是耽誤久了,出什麼事,他也不知道。
說話間眼睜睜的看着屍體的肚皮又似乎輕輕的動了一下,分不清是屍體沒死還是大蛇沒死,在這節骨眼上,大家都慌了手腳,馮癸掏出火摺子就要放火。
馬六趕緊一把拉住了馮癸,伸脖子往裡看了看,還是有點捨不得裡面的寶貝,不由分說,自己一哈腰,把那屍體推到了一邊,雙手在其身底下摸了起來,顯然不死心,在翻找那件“鮫綃帳”。
屍體底下鋪着一尺來厚的雲母石,墊着厚厚的一層白玉璧,馬六在身下摸了半天,果然摸到一件入手奇寒的物件,心裡大喜,一把就給抓了起來。
藉着燈光一看,嚇得旁邊幾個人都是直咧嘴,臉色都綠了。
這哪是什麼鮫綃帳,分明就是一張人皮。
看着棺裡膚白肉嫩的那具屍體,這些人心裡都有點發毛,怪不得瞅着皮膚這麼有彈性,像是剛死不久似的,原來死後竟然像是蛇一樣在不停的蛻皮。
周小八嚇得牙齒直打戰,衝馬六大喊,讓馬六趕緊扔了手裡的東西,放火燒棺。
就在這一遲疑的工夫,突然就見馬六的身體一怔,全身開始痙攣起來,一把扯去了身上的衣服,雙手胡亂的在身上抓撓着,五官扭曲,臉上的表情極爲痛苦。
突發的這一變故,旁邊的幾個人一時手慌腳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大個子在旁邊一見不對,趕緊過去扶住馬六,不迭聲的問他怎麼了。
馬六呲牙咧嘴,慘叫聲不絕於耳,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早就說不出來話來。
藉着燈光,馮癸他們看得真真切切,就見馬六的肚臍眼附近竟然長出了一層細密透明的鱗片,都是從肉裡生生的鑽了出來,卻是一滴血也沒出。
周小八嚇得趕緊衝大個子直喊,讓他趕緊鬆開馬六,小心惹禍上身。
就在這時,馬六肚子突然脹了起來,眨眼間就脹得像是個待產的孕婦似的,肚子圓鼓鼓的,撐得肉皮越來越薄,都有幾乎透明瞭。還沒等衆人反應過來,肚皮上的皮肉竟然開始一片一片的往下掉,像是蛻皮似的,頃刻之間,肚子上的皮肉全都脫落了,只剩下一層紫紅色的皮膜包着肋骨和內臟,嚇得大個子趕緊鬆開了馬六,張着大嘴,呆若木雞。
馬六自己看了看自己的肚子,一臉茫然,似乎肚子不是自己的,一點痛苦的感覺都沒有,擡頭看了看衆人,剛要說話,喉嚨就好像被什麼東西給卡住了似的,雙手緊緊的摸着自己的脖了,臉憋得通紅,好像有些喘不上來氣了。而肚皮眨眼間就變成了紫褐色,又由紫褐色很快的變成了黑色,看得旁邊這幾個人都是頭皮發麻。
馬六絕望的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斜眼看了看大個子,衝大個子比劃了個手勢,讓大個子開槍。
大個子晃了晃腦袋,看了看手上的盒子炮,比劃了半天,沒敢開槍。
這一耽誤的工夫,形勢突變,就見馬六的肚皮開始不斷的拱起很多小包,一個接着一個,此起彼消,開始還是幾個,後來變得越來越多,這些不斷拱起又消失的小包起伏的速度越來越快,好像是體內有什麼東西在不停的鑽來鑽去,數量之多,無法想像。
還沒等這些人說話,就見馬六淒厲的尖吼了一聲,然後雙手用力的一撓自己的肚子,竟然一下子撓掉了一塊肚皮,看着自己手上的肚皮,馬六兩眼一翻,栽倒在了地上。
順着肚子的窟窿開始源源不斷地往外鑽出很多條黑色的小蛇,一團一團的小黑蛇相互纏繞着從肚子裡滾了出來,很快就爬滿了馬六的全身,熙熙攘攘的把馬六整個人都給團團地包上了。
這些黑乎乎的小蛇還沒有筷子長,小手指粗細,無窮無盡,越來越多,眼瞅着馬六的皮肉一點一點地凹陷了下去,不到一分鐘,就只剩下了一具乾巴巴的骨頭架子,連個肉絲都沒剩下。
馮癸一見不妙,趕緊揮手讓大夥快跑,可就在這時,就見大個子全身像是篩糠一樣抖個不停,臉上青筋暴露,眼珠子瞪的都差點從眼眶裡掉了出來,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這才發現手背上竟然也開始鼓起包來,頻率越來越快,不斷的拱起又快速的消失,看着眼前馬六的死狀,大個子也意識到自已凶多吉少,眼珠子一瞪,伸手抽出短刀,手起刀落,一道血劍射出,左手齊腕掉在了地上,從手臂裡開始不斷的往外鑽出一團一團的小黑蛇,顯然已經是來不及了。
大個子看着斷臂上不斷拱來拱去的這些小黑蛇,嚇得是魂飛魄散,趕緊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左手一拉,把衣服扯了下去。果然,肚子也開始一起一伏的跳動起來,大個子看了一眼馮癸他們幾個人,搖了搖頭,衝馮癸他們喊了一聲“快跑”後,抽出盒子炮,對準自己的腦袋就扣下了扳機。
一聲槍響之後,腦袋當時就掀去了半個腦殼,“噗通”一聲,栽倒在了地上。
周小八一吐舌頭,告訴馮癸,這好像是中了蠱,估計和他們碰到那屍體有關,肯定這孟昶死前在這墓裡做過手腳。
馮癸和張寶忠聽周小八這麼一說,也是倒吸冷氣,眨眼之間就死了兩個,這墓裡實在兇險,後悔不該貪財,香滅了還在這兒死抗。就在這一愣神的工夫,地上的那些小黑蛇就動了起來,雖然個頭不大,但是爬得速度極快,奔着馮癸他們三個人就爬了過來,眼瞅着就到了腳下。
張寶忠一揚手,一顆眼珠子大小的鐵彈子就飛了出去,掛着風聲,當時就把眼前的一條黑蛇砸的血肉翻飛,看着越來越多的黑蛇前仆後繼的圍了上來,趕緊拉着馮癸和周小八就往後退。
馮癸這才如夢方醒,嚇得一晃腦袋,看了一眼張寶忠,也不來及道謝,脫下衣服捲了卷,點着後就扔了過去,立時,棺材裡火光沖天,映得整間墓室一剎那亮如白晝。
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墓頂正中掛着的那面青銅鏡竟然“啪”的一聲掉了下來,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就在鏡子落地的同時,墓室穹頂開始一陣“咔咔”作響,“撲簌、撲簌”的直往下掉土,看樣子就要坍塌了。
張寶忠身大力不虧,一手拉着馮癸,一手拽着周小八,甩開大步,奔着盜洞口狂奔而去。三人剛剛鑽進盜洞,就聽墓室裡面“哄”的一聲巨響,整個墓室就塌了下來。要不是張寶忠步子大,跑的快,哪怕是慢上一秒,估計這幾個人非得活活的被砸成肉餅不可。
等他們爬到地面上,才發現這動靜弄得有點大了,墓室一塌,地面上竟然陷落了一個直徑十多米的大坑,濃煙滾滾,烈焰沖天,燒得枯樹“噼裡啪啦”一陣爆響,半個山谷都着起火來。看着眼前的火海,三個人心裡都知道不妙,這地界距劉湘的部隊可不遠,弄出這麼大的動靜,恐怕是要壞事。
果不其然,三人還沒到山下,就遇上了上山搜查的大兵,這幾個人哪是正規軍的對手,火力根本沒法比,只好一路上東躲西藏,要不是張國忠身手了得,帶着馮癸和周小八拼命殺出一條血路,估計這幾個人早就被亂槍打死了。
死裡逃生,相當於搶回了一條命。只是沒過了兩天,就發現城門樓子上到處都掛着他們的通緝令,知道是犯了事,驚動了官家,這裡也待不下去了,幾個人只好連夜逃離了四川。
自此以後,這幾個人再也沒有出現過,至於他們幾個人的去向,也就沒有人再知道了。